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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逮个正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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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致接到北庭来信，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路过练剑坪，见一群新弟子们在舞剑，剑挥得软弱无力也就罢了，没想到跟着剑术师父手把手练，还能练得如此不整齐，真是宗门不幸。
再抬头看，剑术师父是何琢，裴致心头一梗。
裴长老作为一个体面人，对待弟子向来严格却不失风度，从不吐脏字，面对此情此景，却克制不住地想要骂人。
今天下午本应来教新弟子的耿言临时有事，一来二去便想到了“热心肠”的何琢，何琢一向有差事必应。临走前耿言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被裴长老发现，何琢大手一拍胸膛，表示自己教几个新弟子还是没问题的！然而耿言急匆匆没和她交代的是，今天上的是剑术课。
何琢并非是剑修，她的本命武器乃是灯，以灯御灵力，故而这剑使在手上，实在不得劲儿。
“用这个。”
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何琢掂了掂熟悉的灯，想着不知是谁如此贴心，竟连她用什么武器都记得清清楚楚，大恩不言谢的话飘到了嘴边，抬头一看，裴致正铁青着一张脸俯视她。
“裴…裴长老早上好啊。”自己真是出门没有翻黄历，诸事不顺，眼瞧着就要落到裴致手里，早知道还不如去山谷里挖灵草来得顺遂。
这位戒律堂的裴长老裴致，论起来算是何琢的师叔，平日里掌管门内大小事务，说一不二，铁面无私。大家都说裴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至于身为“天子”的掌门陶筠，毫无意见，直接做了甩手掌柜，任由裴致决断，没一个“不”字，他老人家除修炼之外，最爱做的事，居然是关心年轻弟子和裴长老的心理健康问题。
“随我去戒律堂。”
“啊？”何琢没有想到，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不过代个课，没必要闹到去戒律堂受罚的地步吧。
正所谓，阴阳割昏晓，如果说练剑坪地处山南，阳光充沛的话，那么地处山北的戒律堂，可以说是终年不见阳光，苔藓藤萝密布，阴阴沉沉，配上裴致这么个终年难得一笑的冰山脸，堪称相得益彰。
昏暗的厅堂，严厉的长老，还有一个犯了错的自己——嘶！何琢已经开始考虑，究竟是用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给自己买个红木棺材还是琉璃骨灰盒了。
“愣着做甚？还不跟上。”
“来了…”
戒律堂。
何琢在青涯门有些年头了，见过裴致许多次，也犯过“些许”的“小错”，但从来都是在戒律堂门口的记过簿上自陈罪状，没严重到要踏进戒律堂门内公堂候审的地步。
这趟算是见了世面。
和她之前远远从门外张望的不太一样，戒律堂里实际虽算不得明亮，却不至于想象里黑洞洞一片。裴长老好歹也是修仙的真人，不是深山老林里的蝙蝠精。
裴致在堂上凛然端坐，取出北庭送来的那封信。
“北庭来信，他们在北海渊发现了一处遗迹，北庭的长老粗查完之后，认为无甚大凶，其中有颇多灵草佳材、值得挑战之处，对金丹以下的修士大有裨益，故开为试炼之地，广请各大宗派弟子前去。”
裴致说了些什么，何琢其实没有听太细，但她抓住了关键——裴致在说另一件事！裴致在说另一件事的意思就是，他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在意自己代替耿言上剑术课。
“因这次试炼限金丹以下，如今二代内门弟子中，唯有你尚在筑基之中，就由你带队。”
果然如此，何琢内心一阵狂喜，老天爷绝不会亏待努力的人。自己辛苦代课就算了，要因此受罚那也划不来。
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表情控制的能力，裴致余光瞥到何琢快咧到太阳穴的嘴角，只觉得胸中一口老血要吐却吐不出来。实在是宗门不幸！任他把“只有你尚在筑基”几个大字念得多咬牙切齿，偏偏何琢天生心大，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原来事发前几日，裴长老闲来无事，翻了门派的修行记录，才发现内门二代弟子中，居然有何琢这条“漏网之鱼”。内门二代弟子，无论在哪个门派，都被视为中流砥柱，将来是要撑起整个门派的，如今青涯门的内门二代弟子，除何琢这个筑基巅峰，其他的少说都已经到了金丹中期。
裴致看何琢的资质虽不算上佳，但也没有差到不可救药，身处于这偌大一个青涯门，仙山福地，门内更有着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珍宝灵材，她怎就偏偏连“金丹”都混不上去。
当真是宗门不幸。裴长老内心又一次恨声道。
“罢了，此番回来，你且去好生闭关吧。”
何琢瞧着裴长老说完这话之后又低头看信，暗自沉思，想来是没有自己的事了，弱弱地道声告辞就想往外逃。然而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身后却又传来了裴致冰冷的声音。
“自己去门口记档，你也是上面的常客了，应当知道怎么做。”
逃不过的一劫。何琢听到这话时差点直接绊倒在门槛上。
“另外，别忘了把耿言写上。”
堂堂筑基期巅峰的修士，青涯门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终于还是被一个小小的门槛绊了个狗吃屎，四脚朝天，好不丢人。
更丢人的是，裴致目睹了这一惨案现场。
真是宗门不幸！
“小盒子，怎么样？教学过程愉快么？
耿言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地落到何琢面前时，就看到何琢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眼中三分愧疚、三分犹豫、三分惶恐，还有一分的同情，最后合成了十二分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今天又被记过了。”
“嗐！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困难是一时的，你看世上哪个英雄人物，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只要没在裴长老那挂上号，都不算山穷水尽。”
“可是，我今天被裴致叫去了戒律堂。”
就听到耿言啧了两声，面色一阵难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找出两句安慰的话来。人在讨论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时，总是格外宽容，耿言作为一个修仙者也不例外。
“啊这……这也没关系！裴长老么，他…他说不定健忘呢？过个百八十年，他忘了，那不就无事发生，皆大欢喜么？”
“那我们就一起皆大欢喜吧。”
“唉？我们？一起？”
何琢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缓缓道：“好兄弟，不能共富贵，但可以共患难。”
等耿言从何琢那里消化完所有的信息哀嚎不止后，已经是日薄西山，到了吃晚饭的点。神仙不需要吃饭，修仙到金丹境界可以辟谷的人也不需要吃饭，低级修仙人员，例如卡在筑基巅峰的何琢，却还未能脱得了五谷。
“咱们这是青涯门么？”门派食堂里，何琢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里的萝卜，“干脆改名叫兔子门！吃萝卜也就算了，偏偏是这种红色水萝卜，爱吃辣的人嫌它寡淡，一嘴水味儿，不爱吃辣的人嫌它辣得天灵盖发麻，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我想出来的。”
熟悉的声音从后脑勺上方传来，吓得何琢一口萝卜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真真自己体会了一把天灵盖发麻的滋味。
裴致绕到她的对面坐下，并拢双指，将一张纸从桌子这端递到何琢的面前。
“咳…咳…咳！不愧是您能想出来的，果然是大智慧，开源节流的妙招，妙啊，妙极了！”
谄媚。
裴致手指叩了叩桌子，面无表情地对何琢道：“名单。”
何琢自觉无趣，没想到自己拍马屁都能拍到马腿子上，老子不拍了，不伺候了！
“这就是裴长老您挑选的人么？”何琢拿起名单看了看，没几个认得的，但这也不妨碍她一脸了然、笑眯眯地回裴致，“果然都是人中龙凤，佼佼之才，裴长老真是慧眼如炬，伯乐识英！”
算了！该拍的还是要拍。至少接下来的有生之年还是要在青涯门混的，何琢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和修为，拼寿命熬死裴致难如登天。
“这几人，修为久久不见长进，由你带出去见见世面。”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何琢恨呐，恨她自己刚刚就不该把那块萝卜给咳出来，如果方才那一口气直接两眼一闭腿一蹬，她就再也不用面对如此难以收场的画面。
再看对面的裴致神色依旧，他老人家是不会尴尬的么？
“我一定努力，不负长老重望……”何琢缓缓低下了她那并不高贵的头颅，话说到最后，嗓音越来越小。
裴致显然并不尴尬，面子上依旧是门派长老的严肃端庄，轻轻“嗯”了一声。
“那，裴长老还有事么？”何琢现在只想裴致赶紧走，好让她能安安稳稳地吃饭，什么理想啊，修为啊，试炼啊，仿佛都是一瞬间虚幻的，只有饭它是实实在在的眼前的东西。
看何琢把催自己走的心声都恨不得都写在了脸上，垂眸一瞥，又见她面前桌子上的那一大海碗米饭，和米饭上零星的几块红萝卜，裴致开始回想自己当年究竟是本着什么想法，才把何琢给招入了宗门？
又能吃，还挑食？
“修仙之人当早脱五谷俗气，你若能突破金丹，便不必再受此罪。”
裴长老丢下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留下何琢对着她的饭，再没有了半分胃口。
她悟了，终于悟了，裴致这是嫌弃她修为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