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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片段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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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那年冬天。
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段云泮和我一起并排坐在迈巴赫宽敞的后座上,各自望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上段云泮,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有时候,我感觉段云泮是如此爱我,把我当作珍宝一般呵护。可有时候,我又感觉段云泮对我那么冷漠疏离,让我分不清这感觉是真实的,还是因为我太过爱他而产生幻觉。
正当我纠结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的时候,突然从车子正面射来一束耀眼的强光,我急忙用手挡住眼睛,紧接着车子便以极快的速度向左侧转弯。
随着一声巨响,周围的一切瞬间变的安静下来,我只感觉段云泮紧紧将我搂在怀中,我们贴的很近很近,我甚至能听到他一声比一声减弱的呼吸。
我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很重,似乎被什么粘腻的东西所糊住,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我双眼渐渐开始发黑,而且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似乎想要飞上天空。
‘不可以!不可以!’我在心中一遍一遍对自己喊道。这里还有段云泮在,我不能离开。于是我拼尽全力睁开双眼,用拳头猛砸车窗,声音嘶哑的大声呼救。
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如何获救的。我只知道在这场惨烈的车祸中我是受伤最轻的一个。
两辆车的司机均在此次交通事故中当场死亡,段云泮因为在车祸发生的瞬间紧紧将我护在怀中而造成自己周身多处骨折,尤其是胸椎受损严重,导致他双下肢完全性瘫痪,二便障碍,心肺功能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此时,段云泮虽已经过抢救被送往ICU重症监护室,但尚未度过危险期。
我不顾众人的阻拦,拔掉针头,光着脚一瘸一拐的冲到ICU门口,趴在监视窗前看着躺在里面脸色灰白,周身缠满纱布,并且插着大大小小各种管子的段云泮,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周围的工作人员急忙上前拉住情绪失控的我,ICU里的护士见状将挡在监视窗前的帘子迅速合上,把我与段云泮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我疯狂的挣扎着甩开拉住我的人,冲到门口用手掌使劲拍打监视窗上的玻璃,大喊段云泮的名字,直至最后感到脖颈一痛,渐渐失去知觉。
段云泮在ICU里躺了三天,我便被打了三天镇定剂。到第四天清晨的时候,医生已经不敢再对我用药,怕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不利影响,所以只好任由我胡闹。
第七天,段云泮在术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肺栓塞,虽然经过及时抢救而暂时脱离危险,但各项生命体征仍不稳定,随时都会受到死亡的威胁。
医生说段云泮现在能不能平安度过危险期,主要在于他求生意识是否强烈,如果他意志足够坚定,就一定能否极泰来。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要对段云泮信心,给他鼓励与支持,和他一起共渡难关。
经过我再三恳求,医生终于允许我穿上隔离服进入ICU重症监护室,与段云泮见上一面。
我站床边,看着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苍白,双颊凹陷的段云泮,心中酸涩难忍。
这时我才名明白,原来段云泮心中最在意的人是我,虽然多年来他在我面前一直保持着冷漠疏离又倔犟刚硬的性格,但他却在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选择保护我,这足以说明一切。
突然间,我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一句话。于是我身体颤抖着慢慢跪在段云泮床边,小心的避开插在他身上那些不知名的管子,轻轻搂着他的脖子,面颊贴在他冰冷的脸上,认认真真的说道
“此生,你不来,我不老,你若不离,我亦不弃。”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段云泮眼角有晶莹的泪滴在闪耀,而且右手的中指有轻微震颤,于是我赶紧起身喊来医生。
看着眼前来回忙碌的医生和护士,我感觉自己仿佛多余的人,心中有些委屈的退到一旁,尽量不妨碍到他们工作。
半个小时之后,段云泮在一片惊叹声中缓缓睁开双眼,他艰难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用眼神慢慢扫过站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时一位年长一些的护士突然反应过来,她急忙将我拉到段云泮身边,指着我对他说
“你在找她是吗?她被你保护的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段云泮的目光渐渐定格在我脸上,我感到他眼神一亮,嘴角轻轻勾起,似乎是在对我微笑。我吃惊的捂着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十年来段云泮第一次对我露出微笑,虽然只持续了几秒钟他便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我却终身难忘。
段云泮彻底清醒是两天以后的事情,我本以为共同经历过生死,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有所改变。但却没想到,在段云泮得知自己将终身瘫痪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变的比以前更加冷漠,几乎不允许我近身,尤其是在护士帮他擦洗换药,翻身排便的时候。
我每天只能默默的守在高级特护病房的门口,等待他肯开恩见我一面。
这天下午,在护士帮段云泮换过药之后,他的私人特护打开房门对我说
“秋伢,段先生想见你。”
我一愣,‘噌’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急忙向段云泮的房间跑去。
段云泮半靠在床上,可能因为刚刚换药时牵动了伤口,他眉头微皱的看着我,额角有一层薄汗,右手握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指节发白。
我紧咬嘴唇不敢抬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心中惴惴不安。
“秋伢,再过几个月你就年满十六周岁,到时我会找律师解除我们之间的领养关系。不过你放心,我会让秘书定期向你的银行账户汇入抚养费,直到你不再需要为止。”段云泮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疲倦,而且带着浓浓的悲伤。
“我不要!”我猛然抬起头,直直的瞪着段云泮,泪水瞬间将双眼模糊。
段云泮呼吸一滞,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忍,但他很快便恢复往日冷漠的表情,声音淡淡的说道
“我想孙院长一定和你提起过我当初收养你的动机。如今我的目的早已达到,你对我再无任何用处。我放你自由,不好吗?”
“不好!我不想离开你,我愿意做你的女儿!求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站在原地,委屈的低声喊道。
“可是这些年你从未叫过我一声‘爸爸’。”段云泮不觉轻叹一声,慢慢让自己的身体陷入软枕之中,表情有些落寞。
“我……”情急之下,我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为何我从不叫段云泮‘爸爸’?是因为段云泮对于我来说太过年轻吗?这算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什么?我不敢说,因为那有悖伦理。我怎么能爱上自己的养父呢?
“秋伢,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因为我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段云泮神情憔悴的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很轻,既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走!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上前一步扑到段云泮怀里,不管不顾的大声喊道。
段云泮眼角闪着泪光,但他停在半空中的双手却始终没有落下,只是任由我在他怀中哭泣。
我无助的抱着段云泮哭了很久,他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如果……你执意要如此,那就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