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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深秋的阳光没有丝暖意,院内的柿子树枯黄一片,小小的菜地里只剩下一片干涸的土块,没有一丝生机。

      房檐下倒挂着些干草和腊肉,红色的栏杆式窗户已经褪色,地方陈旧但还算干净。

      “江道友。”徐仁礼敲了敲大门,那字迹模糊的对联翘起大片,跟着震动簌簌的响,抖落了一片微尘。

      “何事?”

      穿戴整齐的男人拉着铜圈,吱呀打开了大门,‘她’一半脸落在阴影里,冷淡询问:“准备出发了吗?”

      “正是,詹道友已确定了那大妖的位置,以此往南十里,密林深处。”

      “这村子?”江柳亦挑眉,目光倏而聚于眼前之人上,却见那长相伟正的徐君子抚掌哀叹:“各位道友自然甚忧,只心有余,力不足,首尾两端,皆是人命,着实难以抉择,还是先以门内任务为紧。”

      嗓子里挤出一声低不可闻轻嘲,江柳亦掩门持剑,似笑非笑:

      “那走吧,徐道友?”

      院门闭拢,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陆千枝佩镯于腕,目光沉沉。

      来此一趟,除了与‘她’共享神器之便,分予泉水灵草,另一目的,便是加剧碎玉镇的影响。

      这碎玉镇原是波州数城镇之中,崛起最迅速的一个,知县孙悬明商贾出身,自少才华横溢,殿试文章笔酣墨饱,又观微言深,虽只是四甲,却得了吏部尚书宋朝熙的青眼,其妹更是入宋府做了侍妾,风光无限。

      来镇上任后,兢兢业业,政律严明,不仅广修大道,连通东西南北的城镇,还规整城内建筑,颇有朝碎玉城的规模发展。

      尤其孙悬明对各路商贾很是优待,孙父从商多年又人脉极广,笼络了不少南北商人在此中转交易,港口停泊费用也比其他城镇低了两成,一时间碎玉镇颇有京畿重城才有的夜光通明,歌舞不休的盛景。

      孙知县政绩斐然,宋朝熙自然满意,有拔擢之意,他让孙悬明到波州任个七品官,心里便是打着这晏城知州的主意,晏城虽为波州首邑,却因为过度盘剥,裙带严重,已日益凋敝,眼见乌纱帽不保,晏城知州忙不迭求上了叔父——波州巡抚,随后便从中都段家带了一位神秘的大师秘密入城。

      此人精通阵法,是个罕有的顶尖阵修,十分痴迷于布阵施咒,这次能有一城的人供他实验,干脆地答应出手了。

      偷天换日的阵法祭出,被困于此的碎玉镇居民便病痛不断,厄运缠身,万人之镇人口锐减,商人更不敢途径,眨眼就破败了下去,与之相反的,则是晏城诡异的兴旺。

      事出反常,孙悬明自觉有人搞鬼,便放出了许多亦真亦假的风声吸引了些能人异士,不乏有修为高深的仙师,但他们每每弄清阵型,就万万不愿再出手了。

      谁也不想沾上因果,污秽,弄脏无瑕道心。

      五年里,孙悬明眼睁睁的看着兴起之镇沙土般散落一地,又收到了远在中都的妹妹突然的死讯,悲痛交加之下,人也垮了,他挑灯不眠,写了无数封信发往中都,甚至亲自去找宋朝熙,却被冷脸的家丁赶了出来。

      前有险峰,后有悬崖,心灰意冷之下,他回到这苟延残喘的镇子,看到民众们充满期望的求生眼神,下定决心要坚守到最后一刻,与此镇共生死。

      直至近来,镇子的邪祟和怨气终于吸引来了二品妖兽,声势浩大,影响广泛,再也无法遮掩,成为朝堂之间党羽争论的谈资,这出惨剧才迎来了些许转折的可能性。

      隐去身形,陆千枝走在疏于打理的巷道之间,看得出此地的建筑制式和布局颇为讲究,处处都写满了曾经的热闹与笑语,不知被弃置多久的竹蜻蜓在墙角下腐烂,街旁只剩框架的摊位蒙着肮脏的粗布,全是灰尘。

      家家门户大开,能清楚看见人影走动,不时传来咳嗽声。

      蹙起眉头,这全然不设防的样子,实在不同寻常城镇,陆千枝也免不了多看了几眼。

      不知是哪一户的妇人突然倒地,碗盘的碎片溅起一片清响,附近的邻居闻声立马从家跨出,进门查看她的情况。

      “张婶,张婶?”有人掐着她的人中,用力摇晃着。

      “快去拿碗,舀点水!”

      “水来了!水来了!让一让!”

      缺了口的青瓷碗里水面晃荡,骨瘦如柴的男人着急地端进来,看得人心脏直跳。

      “唐哥儿,小心点啊,别洒了!”

      “慢点,别呛着她。”

      “喝了喝了,能喝水就没事了!”

      在左邻右舍的忙活下,那妇人幽幽转醒,咳嗽了一声,露出一抹虚浮的笑容。

      “啊,怎么大家都在这,我又昏倒了?”

      “可不是,吓死人了。”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喂口水算什么麻烦?”

      “还好有仙师相助,这大旱之下,还能有水喝,咱们都命不该绝啊。”

      七嘴八舌的安慰了几句,他们将女人扶到室内,街道又恢复了安静。

      静静看了一会,陆千枝继续朝阵眼前行。

      沿着大道,一路走过去,活着的居民们全都病态尽显,但每一家小院看起来都很整洁,不少已经失去主人的房前挂着一盏白色灯笼,上面写着逝去之人的名字,这是神州不少地方的习俗,能指引每年重归故里探亲的魂魄不迷失方向,顺利回到家中。

      只是近年来不少地方觉着这样既不美观,又平添晦气,便禁了这项沿袭已久风俗,那些白灯笼被一一拆毁,只留下冷清的门扉。

      明明是个鬼城,却有着繁华的山河镇都不具备的浅淡温情。

      离阵法越近,那压抑的邪气越重,浓郁的几乎要从五官里钻进来,周围的树木片叶不剩,只留下焦黑的枝干。

      “姐姐,你是孙伯伯请来救我们的吗?”

      前方背身的小女孩回眸望向来人,目光哀恸,她衣着整洁,却因为过于瘦小而并不合身,柔弱的与这一片荒芜的土地格格不入。

      “你是谁?为何在此地?”

      陆千枝的隐匿法门是江杳亲传,十分神妙,便是高于自己数个境界的修士也几难察觉,这小女孩并无灵力涌动却能一眼看穿,实在不可思议。

      “我叫小玉。”小姑娘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并无他举,乖乖地回答:“我在等救我们大家的人,姐姐,你会救我们吗。”

      “...我会把大阵破坏掉的。”

      “可是,那些仙长们都说,这边的人活了,那边的人就会死,还会沾染一种叫因果的可怕东西,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她本身对修为就并无执念,便是不能得道成仙也无妨。

      此界的灵力无论如何积累都永远无法达到穿梭位面的可能,自己的能力,似乎消耗着一种她仍没有意识到的力量。

      “...谢谢你,姐姐。”

      小女孩像是经历了太多失望,终于迎来了想要的答案,她甚至无法回应一丝笑容,清澈的眼里不断流淌着晶莹的泪水。

      走到被无数次观摩过的阵眼处,当中的泥土已经变成诡异的血红,实质的邪祟之气像波纹一样涌动,陆千枝忍受着不适,用剑翻开了潮湿的土地。

      一瓮黑坛,时隔五年,终于重见天日,它伴随着一股恶臭无比的气味,靠近能听到有什么在其中‘咚咚咚’的轻敲,慢慢悠悠,一声接一声,诡异万分。

      坛子周围还埋着不少白骨,晶莹剔透,有着玉质的色泽,核桃大小的黑色虫子在其间爬行,感光后又匆忙陷入泥中,令人观之不虞。

      运灵力与剑尖,陆千枝一举劈下,想要施力破坏黑坛,却总感觉有一种无形屏障阻碍着,甚至那邪祟之气还如随棍而上黑蛇,不遗余力地试图往她身上钻入。

      “怎么回事?”

      “本镯知道,本镯知道!”

      雨霖翠兴奋地大叫,全然不似今晨被掏空后的怏怏不乐,“这是封尸坛,里面养着怨气极重凶尸王,只有吞了上千个凶尸级别的鬼物,才能成为凶尸王呢!”

      “为何我无法破坏?”

      “哎呀哎呀,这可是鬼气啊,用人界的力量自然没办法,只能用度化符咒暂时封印呀!”

      “你会吗?”

      “呀,本镯只是个小小的器灵,那里会这些!”

      “呵,真没用。”

      “你,你...太过分了!又欺负我...”

      懒得管嘤嘤嘤的雨霖翠,陆千枝努力回忆着符法课的知识,却因周围扰人的邪气头昏脑涨,难以明晰浮现,脑海里全是似是而非的符号。

      拿出黄纸,她含着毛笔思索了半天,试着勾画几个图案,却并无效用,烦恼地看着黑雾越来越浓的坛子。

      “忘了吗?我说过,和清心符很像。”

      温柔的低语响起,一只纤长的手于虚空画符,另一手则微揽层层长袖,极尽文雅。

      “月为引阴,日为驱邪,水泽清心,火生聚阳,此符集日月水火,有压邪避祸之能。”

      “...嗯,我想起来了。”

      没有惊讶,陆千枝依然维持着倚着树干咬笔的姿势,男人无奈的将那杆碧珠笔从她手中抽出,轻声道:

      “虽然是修仙之人,但这朱砂毕竟有毒,不能入嘴。”

      低头,女人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顿了一会才开口:

      “之前在归一门,是师父你帮了我?”

      “倒不脸红,潜入他宗劫杀弟子,实在胆大妄为。”

      接过黄纸,江雪衣凌空挥毫,落笔生辉,那普通的渡化符竟发出氤氲的神光,一看便知品阶不菲。

      “你可知,当日去追你的两位,都是合体期的大能。”

      “...”

      陆千枝自然提前想到了这个结果,本准备就近躲在北面的吞地,她体质特殊,不惧其中的天雷和鬼气,顶多受些表面影响,对身体并无太大损伤,反倒是那些修士们根本不敢踏足半步,是再好不过的躲藏地。

      只是没想到江杳会恰好在此,帮她掩去了行踪,顺利的甩开了穷追不舍的大能,省了不少功夫。

      “我能感到你体内妖气和灵力驳杂,发生了何事?让你置生命于不顾,去抢夺那神器?”两指并拢,他念诵着咒语将符法打到封尸坛上,耀眼的白光瞬间泯灭了逸散的黑气,那种无法呼吸的憋闷消散了一些。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离开修悟宗。”望着远方暗沉下来的天色,陆千枝把玩着雨霖翠,表情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

      “你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在陆千枝失踪后,江雪衣拜托栖枝子寻过,后来,他甚至亲登请玉峰寻到了红玉真人,却被告知从未收过这个弟子。

      栖枝子告知他,修悟宗确有此人,只是那弟子天生痴傻,虽入红玉长老门下却并没有正式入卷,前一段时间晋升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早已下葬了,与他描述的品行能力全然不符,询问他是否记错了。

      当时的江雪衣确实有些茫然,若非陆千枝残留在那副请玉峰丹青里的一抹神识仍完好无损,他真要以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不过是一场秋日的梦境。

      “若我不愿告诉你呢?”

      “那也没关系,你没事便好。”

      清冷的五官在阳光下如解冻的春水,流淌着无尽暖意,江雪衣语气温柔,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休憩的蝴蝶,“何人没有秘密呢,倒也不必非要清楚明白,只是你若有需要,可以依赖一下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师父。”

      这实在是一个陆千枝从未遇到过的棘手类型,他不似枫叶一样单纯羞涩,或吴宿一样表面热情,又不类萧水黎一样野心勃勃,这些人与她交集,是想要从她这里拿走一些东西,爱,灵根,力量,躯体。

      江杳不同,他总是极尽温柔的要给予她什么,他教授她修习的法门,指导技巧,讲述丹青之要,描述山川变迁,君国更迭,甚至从归一门不远万里的来到此地,只是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真奇怪啊。

      “阵眼已除,还有几处阵点需要清除...符咒演示了一遍,可记清了?你可以尝试下。”

      见女人歪头困惑的盯着自己,并不说话,江雪衣以为她是被邪气迷惑的意识不清,便手指轻点在她的眉间,运转灵力,要为她拔除邪祟。

      “鬼气乃侵蚀之毒,需要时时警惕...”

      “不必了。”避开他的贴近,陆千枝平静地开口:

      “去下一处吧,以免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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