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对岸》百煮入味

1、往事

　　方正楠坐在咖啡厅里，隔着卡布奇诺氤氲的水汽看着对面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方正楠几乎已经认不出占亚菲，他无法想象时光这把风刀是如何把曾经那个沉默美丽的女孩磨刻成眼前这个妆容憔悴眼底淤青的女人。
　　占亚菲无意叙旧，开门见山：“我看起来不太好是吗？脑瘤，没有手术的机会，今天找你是有事相托。我儿子纪诚，还有一年就上大学，如果可以请你和玉瑾照顾他”。说罢，她递给方正楠一个文件袋。
　　方正楠木然的接过文件袋，脑子里回响着占亚菲刚刚说的话，占亚菲的遗嘱很简单，房产和存款给独子纪诚，指定方正楠和林玉瑾为纪诚的监护人，直到他年满十八岁。
　　方正楠一时还是接受不了：“要不我们一起想办法啊，多去几家大医院看看，也许有转机呢”
　　占亚菲面上没什么表情，像在聊不相干的人和事：“看过的，没什么办法，而且我也不觉着活着有多好，虽然孩子在我这样的人身边长大，但纪诚和我还是不一样的，或许让他跟你们会更好”。
　　方正楠不明白占亚菲把自己归为哪一类人，只觉得她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好像这世界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方正楠还想劝说被占亚菲打断了：“你就痛快的给我个答复吧，行还是不行，或者你要打电话问问玉瑾的意思？”
　　“孩子的事当然没问题，可玉瑾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多心痛。”
　　占亚菲的眼神闪了闪，她太瘦了，唯有浓密睫毛下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还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美，她垂下眼帘声音平淡：“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等我死了以后再告诉她吧”
　　方正楠揉揉跳痛的太阳穴，十八年了，张扬的青春早已逝去，可这个人骨子里的倔强依然如故，她决定的事，依然没人可以改变，就像那个仲夏的夜晚，怒放的莲池边上，她从背后抱着自己说，正楠，我喜欢你，可抢不过玉瑾，所以我要离开了。
　　占亚菲真的就走了，嫁人，出国，迅速的玉瑾来不及反应，然后就断了联系。
　　占亚菲喝了一口咖啡道：“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可怜兮兮的样子，所以求你不要让她来找我。
　　方正楠纠结了几天，终究还是告诉了林玉瑾，玉瑾打电话给占亚菲，对方不接。玉瑾不放弃，每天晚上都打，第十一天电话终于接通了，絮絮叨叨的说了两个小时，都是玉瑾在说话，那边偶尔回一两个字，玉瑾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抱住昔日的好友，可是无论怎么恳求，占亚菲始终不答应再见一面。
　　占亚菲是三个月后死的，方正楠接到电话时手里的玻璃杯摔了玻璃碴子四散飞溅，吵醒了玉瑾。玉瑾见他脸色不好，忙问出了什么事。方正楠不敢说实话，借口说公司出了点状况，急着要出差几天，方正楠三天两头出差，玉瑾自然不怀疑，就帮着收拾行李，开车把人送到机场。
　　占亚菲是从家里的阳台上跳下去的，十七楼，应该瞬间就没了，方正楠想，或许比再被疾病折磨几个月痛苦要来的少一点。
　　大学四年，三个人总是混在一起，占亚菲和玉瑾是最亲密的，亲密的方正楠有时都心生嫉妒，不止一次的问玉瑾，是不是占亚菲才是心里最重要的人，玉瑾总是笑着不回答，被逼急了才说，两个都重要。
　　方正楠知道自己并没有喜欢过占亚菲，那个晚上占亚菲抱着他，他只是觉得慌乱而没有一丝心动，但是他自认为比玉瑾更了解占亚菲，无论是当初的离开，还是生命最后的避而不见。
　　所以方正楠隐瞒了占亚菲的死讯，独自一人飞到平海市操办后事，面对刚刚失去母亲的纪诚。
　　方正楠进门时就看见纪诚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餐厅的灯全亮着，可方正楠莫名的感觉那个孩子似乎笼罩在阴影里，没有被照亮。这两天的接触，纪诚给方正楠的印象就是沉默，能用点头摇头表达的事情绝不开口，能用一句话说清楚的绝不说二句。
　　方正楠坐到纪诚对面，踌躇半晌才开口：“你妈妈希望我和我太太能照顾你一年，直到你读大学。”
　　纪诚没抬头，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胳膊抱着小腿，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声音略带着嘶哑：“谢谢叔叔，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监护人。”
　　纪诚的回答在方正楠的意料之中，半大的孩子，突然间没了妈妈，要跟着一个只相处两三天的陌生人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抗拒是最合理的反应。
　　方正楠试着说服纪诚“你妈妈的事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现在是暑假，要不你跟我回去住几天，就当换换心情，若是不喜欢，随时可以回来。”
　　方正楠原本想了好多说辞来做纪诚的工作，可纪诚居然犹豫了片刻就同意了。
　　彼时的纪诚并未对几百公里外的一个陌生家庭抱有任何的幻想，只是单纯的想逃离这所房子，逃离和占亚菲相关的所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