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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海藻与海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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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单膝着地,蹲在散落的铁签前,紧闭双眼。

      恐惧,厌恶,疼痛。

      那些铁制的、锋利的尖端似乎正无限逼近她脆弱的眼球,刺穿后直达大脑,带着锈味、腥气,搅得神经一团糟地剧烈疼痛起来。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直面它们,艰难地伸手试图触碰。
      深呼吸,却完全无法放松。
      在脑内铁签搅动中幸免于难的纤细神经,颤颤巍巍地紧绷着,濒临断裂。

      “抱歉。我会捡起再清洗一遍。”
      为了抑制话语中的紧张惊惧的颤抖,她这话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尖锐的铁签让她产生了不正常的恐惧。
      观察片刻,柳将左手的铁签收到身后,面向她前跨一步,单膝跪在她与散落的铁签之前,以肩膀阻隔她的视线。

      “没关系,我来收拾就好。”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神情自然,
      既没有紧张慌乱,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也不带任何令人生厌的窥探欲。

      藏青色的薄外套占满被刺伤的视野。

      春寒料峭,一阵冷风吹起衣角,他身上那股很淡的木质香气冲散了她脑海中凄厉的铁腥味,
      寺中檀木般宁静古朴的气味稍微缓和了战栗的神经。

      丽抬眼看他,声音已平复许多,
      “没事,我可以。”

      但她现在看起来和“没事”、“可以”完全不沾边。

      微微泛红的金眼睛,紧抿的嘴唇,白皙光洁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和凌乱的发丝,显出易碎而病态的美丽。

      比美人更美的,是惊惶的美人。
      破碎和毁灭生来就有令人心惊胆战的美感。

      柳想起旧书房里古籍脆弱泛黄的纸张,纵然一触即碎,仍能在凛冬以锋利的边缘将手指划伤。

      可她的锋利却在划伤她自己。

      两人相互注视,静默地对峙。

      那眼神纯洁、脆弱,又带着不甘的野望。
      漂亮得惊人。

      让他想起不让人省心的后辈,即使遍体鳞伤,也会大声嘶吼“我要击溃你”。

      看着她海藻般曼丽的黑色卷发,竟也不着边际地联想起来
      ——发型像海产品的人,性格都这么倔吗?

      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

      他说,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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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似妥协的应允中,有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可以,
      但要在我的计划下行事。

      温和包容的底色上,是将一切数据操控于股掌之间的精密控制。

      柳快速在脑海中安排好尖锐恐惧症脱敏治疗短期方案,回身将所有铁签捡好,握在手里。

      丽有些疑惑,在他再次面向她时,幅度很小地偏了偏头。

      只见他以掌心握住尖锐那端,抽出一根,钝头朝着她,其余放到背后。

      “那么,先从这一根开始吧,老师。”

      两人的身份产生微妙的倒置,作为学生的柳反而扮演起引导者的角色。

      丽从最初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明白最冷静的选择应该是谢过他,再将签子带回班上,理由也很充分,“因为班级同学正等我回去”。

      这样就可以将这事不着痕迹地揭过。

      可她心里总憋着一口气,
      好像不战胜什么就无法前进。

      “谢谢。”
      她开始尝试伸手去拿他手里那根孤独的签子。

      一点一点地,柳将握着尖端的手张开,她触碰到另一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想要收回,又努力克制。

      他想起自家的猫,第一次见到新玩具时害怕得炸毛,平静后又好奇地不断用柔嫩的鼻尖嗅嗅拱拱,
      正如她此刻泛起粉色的白皙指尖。

      她看起来很认真,很努力地去抓紧曾经无比恐惧的铁签。

      一次、两次、三次……

      柳松开手,她终于能顺利地自己拿起那根锋利尖锐的签子。

      我战胜了我所恐惧的。
      ……大概吧。

      丽紧紧抓住纤细易折却令她无比恐惧的签子,富有弹性的尖端将她细微的颤抖无限放大。

      她拿着签子抬眼看柳,纯粹明亮的金眼睛眨巴眨巴,
      像得意的猫咪将战利品叼到主人枕边。

      “…很好。”
      这眼神让柳想像对后辈那样,拍拍她的脑袋。
      最终还是忍住了。

      在她想拿他手里剩余签子的时候,却连手里那根都被他握着尖端拿走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迎着她不解的目光,柳话语中笑意温和。

      丽回过神来,看了眼表,说,
      “好的,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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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溪边洗没洗完的签子,
      柳将签子一根根递给丽,丽洗好又递给他。

      初春的溪水微凉,有股淡淡的清甜味,岸边的石块上覆盖着潮湿的苔藓,晶莹的露珠挂在青葱的草尖。

      她此刻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看着溪水中柳的倒影,
      “谢谢你,柳君。我的任性给你添麻烦了。”

      柳也没侧头看她,只是向水面微笑,
      “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吧。觉得自己不跨越、不战胜什么就无法前进的时候。”
      “能与老师共度此刻,于我而言也是珍贵的修行。”

      “柳君也有这样的时刻吗?”

      “当然。”
      静默流淌的溪流清晰地倒映着两个人的脸,
      “我曾经和儿时的同伴、亦师亦友的前辈对决——‘不战胜他们的话,就无法前进了’,这样想着。”
      “现在回看,那时想战胜的,不过是曾经的自己罢了。”

      注视粼粼水光中金色的眼睛,丽笑了笑,
      “那么,于我而言,是要战胜现存于同一身体中的,另一个‘我’吧。”

      她又问他,“如果无法获胜怎么办?”

      柳将另一根沾了泥的签子递给她,说了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老师还记得到立海上课说的第一句话吗?”

      “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京都大学生物信息学专业一年级修士,蛇贺启丽。”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受控制地露出练习很久的亲切笑容。

      “那时是开学第一天。所以,应该是二年级修士,对吧?”
      他修长的手指浸在清凉的溪水中,顺着水流的方向拨弄几下,
      “虽然没有意识到,但,时间流过去了。”

      这时他才侧过脸看她,视线柔和,像春日清晨透过露水的光,
      “一桶の藍流しけり春の川*(译:蓝颜料在春天的河里流),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

      丽好像非常清楚地得到了他的答案,又好像什么都不太明白。

      只觉得,仿佛有某种尖锐、锋利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温柔地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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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小插曲并没花多少时间。
      柳双手都拿着洗净的铁签,丽则两手空空,跟在他身侧。
      没走出几步,她听到身后传来吵嚷声,
      回头看,不远处几个女学生相互推搡着到了溪边。

      好像是集合时引起骚动的低年级学生。

      不对劲。
      她与柳交换一个眼神,一齐向那群人跑去。

      在溪边瑟缩的,是一个留着长长刘海的女生,一言不发。
      她身前的人却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由远及近,那人指甲刮黑板般刺耳的声音逐渐清晰,
      “……,阴沟里的老鼠!让你额头上的鞋印晒晒太阳!”
      说着,猛一抬手,
      手里刀锋银亮的剪刀反射正午刺眼的阳光,向长刘海少女的额头袭去。

      个子小此时反成为了丽的优势。
      来不及思考,她快速从围着的几个人间穿过去,
      “到此为止了!”

      一把抓住剪刀铁制的部分,丽的右手犹有些颤抖,她果断将视线从刀锋上移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拿剪刀的女生有点懵,下意识与她争抢起来。

      举在半空的两只手僵持不下,成年人的力量终究比十五六岁的少女大一些,丽成功夺下剪刀。

      不知谁说了声,“这个好像是老师啊?!”
      剪刀被抢的女生一跺脚,和边上的学生一起,捂着脸飞快地跑开了。

      溪边只剩握着剪刀的丽,刚用臂弯夹住铁签、好不容易腾出手来的柳,以及那个刘海很长的女生。

      “她们走了,”丽将剪刀握得很紧,以此来抑制手和声音的颤抖,“你……”

      “我没有被欺负!我们只是在闹着玩!”
      没等她话说完,那女生猛地抬头大喊,刘海随着动作扬起,额头上依稀可见半个巴掌大的黑色胎记。
      喊完便也捂着脸跑走了。

      丽腿有点软,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一时间愣在原地。
      有些记忆的碎片循着这场景,拾阶而上。

      看着她因为用力握紧剪刀而筋络毕现的手背——敷贴上的狐狸头被扯出奇怪的表情,
      柳上前两步,自身后以右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背。

      她的手此刻仍在微微颤抖,紧张得连关节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有薄茧的指尖温柔地抚摸她精致纤细的指节,察觉到紧绷的皮肤放松些许时,探入指缝,
      短暂的十指相扣后,剪刀顺着她张开的手掌掉到地上。

      丽回头,抬眼看他。
      那眼神一如既往。

      发觉自己又在扮演“监护者”的柳,再次在心里叹口气。
      就算不用任何分析也能想到,她现在一定在努力地强迫自己说些逞强的话。

      战栗地、咬牙切齿地,
      说一些“令人放心”的话。

      “‘我没事。’你是想这样说吧。”
      料事如神的参谋向来不屑于将如此显而易见的“预测”宣之于口,
      他这话不过是不想让她开口,
      ——我知道,所以你不必说。

      闻言,丽很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为了让她放下手里的剪刀,两人一前一后站得很近。
      他身上的温度经这短短的距离依约传来,和干燥、清冷的木质香气一起,非常令人安心。

      领会到这静谧的温柔,她勾起唇角,
      “不。我想说的是,‘以后还是带上便携录音设备比较好。’”

      好胜的金眼睛带着被娇纵出的洋洋得意。

      没对她的反驳说什么,柳很轻地笑了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剪刀。

      风吹过,溪边树林叶子沙沙响。

      ……

      度过兵荒马乱的上午,在落脚的房舍大厅里休息,
      丽以过人的务实精神整理得到的信息。

      不戴眼镜会感到不安,对尖锐物的恐惧在摘下眼镜后出现。

      结合夺过剪刀后,脑海中出现的碎片式记忆,
      她大概回忆起以“尖锐恐惧症的发生”为时间节点的部分记忆。

      “蛇贺老师。”教导主任岛川带着几个学生走向她,“一年级的小野绿在水边失踪了。”

      “这几个学生说,你是最后见过她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海藻与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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