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海雾山风

2、琢磨（一）

　　“今天是主星系公历5月19日，我苏醒的第二十七年。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摄像机前，”我挨个抚摸了面前桌上的两只橘猫一只暹罗，还有身边齐肩的灰色毛毛头，然后冲着镜头一乐，“不仅是为了庆祝我的二十七岁生日，也是为了迎接这个家的第五名成员：小珍珠！欢迎欢迎！”
　　我的左右手十分捧场地拍了几下，随着掌声落下，沉默再次席卷了这个家。还好我一个人尴尬惯了，只是稍作停顿，便重振旗鼓，从桌下拎出了一个纸盒，兴冲冲地取出昨天订好的巧克力小蛋糕，点上蜡烛，鼓起嘴吹灭，然后在三猫一人的注视下一勺下去，大快朵颐。
　　生日总得有生日的样子，吃蛋糕和吹蜡烛都是我从淘来的电影光碟上看的，虽然总觉得点蜡烛再吹灭这个动作有些多余，不过二十多年了，我早已习惯。蛋糕的口味尝遍了，还是巧克力味的最好吃。我幸福得直眯眼。
　　一时间，家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啊……”有人捶了一拳我的左肩，一块蛋糕应声落地。
　　我愤然回头，正要骂人，一想到还在生日录像，不能留下不好的回忆，只得动了动左臂，冲着那团灰毛龇牙咧嘴：“干什么？！”
　　灰毛一抖，抬起头对上我因怒火中烧而扭曲的脸，伸手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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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珍珠哇，想吃蛋糕不？”我懂了。
　　“啊……”还张着呢，是真傻。唉，行呗。我用自己的勺子挖了一块蛋糕，一边塞到他嘴里一边尝试沟通：
　　“但是以后不能那样碰别人，收着点力，自己多大力气自己不清楚吗？有话好好说，除了我谁还惯着你！”
　　想了想，我起身清理干净地板，然后将剩下的蛋糕分成两份，又找出一个勺子递给珍珠，便坐下继续吃了起来。
　　光吃没意思，我环顾四周，翻出其中一个光碟戳进主台播放器里。那些光碟都是我从某个星球的批发市场淘到的，据说内存的地球电影比现在的片子好看得多，非常适合打发时间。
　　开始播放时，我带着点炫耀撇了一眼那小傻子，想欣赏下他惊讶又羡慕的表情，却发现他只是盯着我拿勺子的手，面前的蛋糕也一动未动。
　　我怎么给忘了，我家猫都比他像人。这就是一啥也不知道的小婴儿呀。
　　沉默呵，沉默呵。我在沉默中同仍工作着的镜头对视，长叹一声：“好，让我们恭喜孟忱！在他27岁的第一天，喜当爹！”
　　小珍珠诧异地看着我——虽然他看起来面无表情，我却笃定自己能看透他的心思，尤其是通过那双眼睛，粉红色的瞳仁，太招人喜欢。
　　儿子真好看。可惜是个傻的，唉。

　　镜头在我的手中移动，将圆桌上两个粘着奶油和蛋糕屑的盘子、盘子边的铁勺纳入其中。我坐在破旧空间站捡来的沙发上，又让镜头对准了对面睡在吊床上的灰毛团子，他正在探索周围的新东西，吊床摇摇晃晃地载着他遨游于知识的海洋。三只猫儿并排趴在吊床边的飘窗上，背景是外头荒凉的黑色沙漠。
　　我又盯着那黑色出了神，眼睛不自觉地瞥向右手边的那面墙：那是一幅画，画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花儿，叫向日葵。多热烈啊，我还跟人说过，我总觉得这花跟我亲热，像家人。人都笑话我，哪有把一幅画当家人的！怕不是捡破烂憋疯了。
　　我很无语，画怎么了，画不用吃饭，还不跟我斗嘴惹我生气，温柔体贴，我一不舒服就看看她，她就能把我哄高兴了，多好。
　　就像现在，珍珠弄断了我的吊床，我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真的。

　　我决定教珍珠说话认字，这当然不会是因为他弄没了我唯一的床。首先得给他取个正经名字，于是我从画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到某页，看到一句“使脚下的白沙皱起波纹”，突然福至心灵，拍板道：“就叫你白沙吧。”
　　我想起了什么呢？我想起了在那个名为珍珠的星球上，一双苍白的脚踩在苍白的地表。我轻轻念着这个新名字，感觉那双脚踩着的是我满是沙尘的心，将它磨得圆润，将我的心磨成一颗珍珠。

　　“白沙！”他看向我，我从他的面部识别出了疑惑，“抽查，今天学了什么？”
　　他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居然是飞船操作指南。白沙看起来不大聪明，学东西却很快，对我这种养崽新手非常友好。他只用了两个月就学会了我掌握的所有语言，却依然固执地不开口，好像格外喜欢跟我培养默契。于是我揣摩了一下他学习飞船操作技术的目的，不敢置信：“你难道想开着我的飞船跑路？浪迹天涯？”
　　白沙看起来很无语，合着我之前捡破烂都不叫浪迹天涯。
　　他桃花样的眼睛顽固地盯着我，仿佛一受气小媳妇，我要是不哄哄，他当场就翻脸回娘家。
　　我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天天想些什么，肥皂剧看多了吧。
　　为了我的飞船，我美丽的家，我还是不跟他开玩笑了。“你想实际操作一下？行，上吧，我帮你看着，”这种小破飞船是几十年前就被淘汰了的，功能非常简约，傻瓜上手也能琢磨着飞起来。
　　我走到他身边，靠在操作台旁打量着他的动作。他审视了一下堪称简陋的操作台，第一步居然不是发动——这位新手看起来很熟练地从台下的柜子里摸出一个铁盒，抓了两片龙尾叶，一片塞进自己嘴里，一片递到我眼前，用他毫无表情的脸催促我接下，不要影响他的下一步行动。
　　好家伙。我只不过在他面前驾驶过两次飞船，他怎么连我出发前爱嚼一片提神醒脑叶的习惯都知道了，还学得有模有样。
　　白小沙啊白小沙，真有你的。
　　我接过龙尾叶放在手心摩挲，眼睛无意识地追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拉总闸，检查能源和动力系统，确认船舱封闭，然后设定目的地，按下启动按钮。两只苍白的手来回吸引着我的目光，这手仿佛是按照我的喜好用机器打造出来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真想摸摸。
　　他戳了戳我握成拳的左手。我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看向他指的那块屏幕。目的地……
　　主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