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李阿闲

1、第一章

　　舒懿向来不喜欢这种人群熙熙攘攘，觥筹交错的场合，尤其音响里还大声播放着网红流行乐。他盯着高脚杯里的香槟发了会儿呆，起身走向洗手间。
　　再出来时撞见一个女人，身穿黑丝绒小礼裙，站在洗手台面前拿着口红补妆。视线往舒懿这边移了移，两人对视，心中一凛。
　　女人身材曼妙，浓妆艳抹，即便过了这些许年，舒懿也还是能从那双圆溜溜的杏眼认出那是宋婉薇。
　　舒懿迅速低下头，加快步伐回到会场，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他很快就说服自己认清现状：自己并不是在逃避，只是不太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是宋婉薇，长时间盯着人家观察也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对，不礼貌。
　　毕竟也八，九年没见了，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萍水相逢的可能性怕是只有万分之一，凭着这万分之一的概率，舒懿还是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在列表里找到了一个名字：宋小小。
　　这个昵称在舒懿列表里躺了八，九年，宋婉薇出国后就再也没用过，朋友圈被清空，头像也没再换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开聊天框：
　　“你在俸市？”
　　斟酌一下，没点发送键，又删掉了第一个字：
　　“在俸市？”
　　回到会场时，骆景明在四处找他。
　　“老大，你上个厕所咋这么慢呢！”
　　“走了。”舒懿灭了烟，头也不回地走出宴会厅。

　　骆景明他们几个私底下觉得纳闷，老大那天参加宴会回来以后就变得沉默不语，眉眼之间总像藏着什么心事。
　　那天他们参加的是城华集团老总儿子的婚宴，城华和振川两集团之间合作密切，城华的老总自然也宴请了舒懿一行人。
　　“要说那婚礼现场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我活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大场面！”骆景明一边回味着，一边做出一副异常夸张的表情。
　　“去去去！你那是太年轻，没见过世面，”安媛思从茶水间接完热水出来，正好撞见他们几个讨论的热说朝天，“人家是陆城华陆总的儿子，结婚花个上千上百万的不奇怪吧？”
　　“对！”吴九也插了句话，“我听说呀，陆公子结婚用的婚车，都是买下来的。”
　　“那么高调？？”
　　“买的？那些玛莎拉蒂？那些劳斯莱斯？？”
　　“真是羡煞我也！”
　　“话说咱们老板啥时候结婚？他也会买婚车嘛？”
　　“不不不，”骆景明头摇得像拨浪鼓，压低声音，“对象都没有，结什么婚？”
　　“你可真了解我。”
　　热火朝天的氛围里，不冷不热的声音尤为突兀。
　　众人转头一看，舒懿就杵在茶水间门口站着，表情漠然，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众人连忙散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大气不敢出。
　　只剩骆景明还嬉皮笑脸站在原地：“老大，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嘛？”
　　舒懿抿了口热水：“我什么时候结婚不关你事，买不买婚车也不关你事，毕竟我谁都请，就是不请你。”
　　骆景明一脸的委屈和错愕。
　　“委屈完了吗？委屈完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踏入总裁办公室，舒懿关上了房门。
　　意料之中，几天前发给宋婉薇的消息没有任何回音。
　　他自然是不抱任何期待的。
　　十七岁时，宋婉薇从他的生命里凭空消失，微信号也像是电话号码变成了空号一样，所有记录被抹白清空，仿佛她从来没有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 。
　　少年无法接受。
　　他跑过大街小巷，通过种种途径询问她的去处，得到的回答也仅仅是“出国”二字。
　　他曾把牵肠挂肚的思绪化作长篇大论，日复一日地发信息给她，日复一日地等待她的回音，就这样持续了将近一年，在这一年里，以及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从未收到过任何回复。
　　“老大。”
　　是骆景明的敲门声。
　　“进来。”
　　舒懿敛起思绪，待骆景明开门进来后又道：“这个月的报表出来没？”
　　“财务处刚刚说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噢，好。”
　　他低下头，思忖片刻，食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摩挲，抬头看向秘书时脸色平添了几分认真。
　　“景明，帮我个忙。”
　　“老大你说。”
　　“帮我找一份，”舒懿的声音很低，又像是话到嘴边却觉得难以启齿，“那天参加陆公子婚宴的人员名单。”
　　末了还加上一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骆景明听罢，满脸错愕。
　　“怎么？太困难了？”
　　舒懿此时早已隐藏好情绪，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语气也变得云淡风轻。
　　“老大，是发生了什么嘛？”
　　骆景明走近了几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和舒懿认识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却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像是埋藏在心底的情绪被强行挖掘出来，带着些隐忍和不甘。
　　“等时机到了会和你们说的，”舒懿翻开厚重的文件夹，把注意力投在工作上。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六月的俸市步入骄阳似火的盛夏。
　　这天周末，宋婉薇头戴遮阳帽，脚踩高跟鞋，走在要被晒化了的柏油路上。
　　两个小时前，她还窝在自己舒适的小家里吹着空调吃着西瓜，陆子文一通电话轰炸了过来。
　　“薇薇姐，今天休息吗？”
　　“休，怎么了？”宋婉薇双手沾满了西瓜汁，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语气有些不耐烦。
　　“天气这么好，想约姐姐出来玩呗。”陆子文在电话那头嬉皮笑脸。
　　宋婉薇皱了皱眉，莫名讨厌“姐姐”这个称呼。
　　“你约别人吧，今天太热了，我想在家待着。”
　　“那姐姐等着，我开车来你家接你。”
　　“哎别别别！”宋婉薇一听这话就急了，“我现在就出门，不麻烦你来接我了，拜拜！”
　　这陆子文其实就是陆城华陆总的二儿子，之前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宋婉薇，从此变得像黏皮糖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别的也还好，宋婉薇最害怕的就是陆子文开车来接她，亮粉色的敞篷跑车，发动机声音随时能轰炸俸市几条街，再加上这公子哥兴致一来，油门一踩，飙车快感到达顶峰，兴奋过头，嘴里呜哩哇啦地说着喊着，全然不顾旁人的感受。
　　有时候看着陆子文这精力旺盛的样子，宋婉薇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陆子文约她在一家小吃店见面，并告知这家小店是新开的，导航搜不到，在振川大厦旁边，导航可以直接搜振川大厦。
　　可宋婉薇好巧不巧是个路痴，那附近又在市中心，各式各样的天桥横来贯去，大中午的，她顶着烈日绕来绕去，耐性也是消耗到了极点。
　　“你好，请问振川大厦怎么走？”
　　遮阳帽和墨镜显然抵挡不了头上的烈日，宋婉薇觉得自己就要被晒得人间蒸发，干脆随便抓了个路人问问路。
　　只见路人盯着她端详了几秒。
　　“宋婉薇？”
　　“嗯？舒……舒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