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忍的慈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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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欲晓刚刚吃完一个全麦欧包，欧包并不好吃，可是对她减肥真的很有帮助。
丈夫左柳岸帮她把每一餐的营养都搭配好，生怕她减肥减出个营养不良。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友爱，用旁人的话说就是相敬如宾，亦或琴瑟和鸣。她要减肥，他就做减脂餐；她要不在乎身材，他就说你现在真美；她要换个工作，他便帮她跑前跑后；她想要安定的生活，他就毫不犹豫地放弃出国外派的机会。
这样的妥协纵容在他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可是蔡欲晓看不见。
空气哪里都是，可是她看不见空气。
一样的，她也看不见左柳岸的付出与爱，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缺少很多，譬如爱情，譬如心动，譬如激情。
他们之间的感情除了“将就着过”什么也没有，像一条得过且过快要死的淡水鱼，蔡欲晓闻到腥味想吐，左柳岸开始想到底该红烧还是清蒸。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很简单的一套流程。爸爸妈妈觉得这个人没问题，蔡欲晓觉得这个人看上去不太讨厌，婚龄到了，周围都是催促声，这个人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个人也看上她了，对她说了自己的家庭规划，无非是什么时间结婚，什么时间怀孕，什么时间要二胎，现在有多少钱，存款以后每年大概多少，房车怎么置办，家庭开销谁负责等等等等。
蔡欲晓看着面前这个认真又无聊地规划着婚姻的男人，他面前柠檬红茶的热气一缕缕往出冒，模糊了男人的脸，用最标准的五号黑体字打上了“烟火气”这三个字，然后开始变成闪闪发光的特效字，就像小时候天天做的那套广播体操的名字——时代在召唤，那样召唤着她。
时代在召唤，她欣然赴往。
想到这里，她笑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真的欣然。
男人看她笑得含苞待放，以为是自己的认真正经打动了蔡欲晓，便陪着她笑，温柔地说：“我们以后也会像现在这么开心的。”
像现在这么开心吗？她笑着疑惑，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人，为了生活要在同一时刻一起微笑，这不是共振，这是撑场面。
可是她还是点了点头，礼貌地说：“谢谢你。”
谢他什么呢？蔡欲晓不知道，只是她用这声“谢谢”间隔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是夫妻，也仅仅是夫妻。
所以做不到至亲至疏，顶多能碍着礼貌扮演相敬如宾。
也有爱着左柳岸的时候吧，闺蜜羡慕她找了个好老公的时候，同事尖酸地说“不像某人，找了个好老公，想干嘛就干嘛”的时候，父母跟亲戚显摆左柳岸给他们买的东西的时候，公公婆婆因为儿子左柳岸的嘱咐不敢为难她的时候……这些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时时刻刻发生着的时候，蔡欲晓都觉得这个丈夫可以爱。
小时候有“假性近视”，长大了有“假性恩爱”，蔡欲晓有时候也会像快要死的鱼，摊着白肚皮翻白眼，想着自己就是这个命。
她很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爱与被爱同时发生，是侥幸，千万分之一的侥幸，得到的都是运气好。
小时候没有喝到过“再来一瓶”，上学时没考到过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大学也是超了分数线很多分的烂大学，结婚也是嫁给他们觉得好的男人。
蔡欲晓已经不期待侥幸了，幸运儿随处可见，少她一个又何妨。
她有时候看着面对面吃饭的左柳岸，心想婚姻真是互补，她想要爱情，他想要婚姻，他让她更自由，她让他更安稳，他们组成了一个所谓的家，这个家比三角形还稳固，因为少了“爱”这个危险分子。
“诶，你觉得无聊吗？”蔡欲晓蔫蔫地问“寝不语食不言”的左柳岸。
“你想去哪儿玩？”左柳岸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只要蔡欲晓觉得无聊，他就带她出去玩，这就像放羊，出去溜一圈，羊儿能长得更好。
可是蔡欲晓不是畜牲，不是溜一溜就能溜好的，他们之间没有办法聊的事太多。
她跟左柳岸讲辛追夫人的墓，说那些金银贵宝的陪葬有多少爱与被爱。
蔡欲晓说：“爱是死后的荣耀，爱情是永恒的。辛追夫人的墓被发现的那一刻，她丈夫对她的厚爱与宠溺跨越了数千年的尘土与风沙，历史更迭无数，人类换了一代又一代，我们都进入了互联网时代，而那些被尘封了数万个日日夜夜的爱还未消失，我觉得这就是考古的浪漫，历史尘封了很多是与非，也让很多情和义在后来的很多时光里愈发熠熠动人。”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着远方的光，心里想的是那个曾经真心喜欢的高中补习班的少年。
那个少年，会听她说一座又一座古墓的故事，会和她约定高考完去南昌看海昏侯，会帮她找难找的历史纪录片，会对她说“你比历史更浪漫”，会带她看他最爱的狮子座流星雨……
流星转瞬即逝，历史永垂不朽，他们之间注定拥有流星的相遇，和历史的回忆。
左柳岸不懂一个古墓有什么好感慨的，只是一脸木然地说：“现在都是火化了，一人一个小盒子，以后后人可挖不出什么千年不化的故事了。”
蔡欲晓笑了笑，很快地撇了下嘴，咬了咬下嘴唇，附和地说：“对啊！你说得对！”
内心有流星划过，告诉她——故事经久不衰，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左柳岸跟她说打算换个车，这个车哪里哪里不好，要换的车哪里哪里好，蔡欲晓听不懂也不想听，但还是假装认真地听完说：“好。”
左柳岸跟她说打算置换个大点的房子，算了房贷车贷，觉得他们可以换哪里哪里的房子，这样以后有了孩子也不用折腾了……
以后？蔡欲晓不愿意想以后，以后能走多远呢？她不知道。
可她还是点点头，说：“好。”
房和车，她和他，家与家，这就是婚姻，她被人羡慕的婚姻。
爱情才讲星星和浪漫，婚姻需要基础配置。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有了经济基础后，才发现上层建筑是比比皆是的楼顶。你看这个城市有这么多相似又雷同的高楼，却鲜有可以盛放心事的花园天台。
天台都差不多一个样，可是有人用来敞开心扉，有人拉你说：“太危险了，咱们下去吧。”
很明显，左柳岸是后者。
深夜，蔡欲晓突然神经质地把床头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她喝多了，脸上的红晕铺染在腮红下蔓延开来，珊瑚色，暧昧又清透。
“你看，像不像星星在闪烁，我最喜欢星星了！”她发酒疯的样子有点想撒娇的小孩——我最喜欢星星了，你可不可以给我摘颗星星？
左柳岸拖她去洗漱，又拖她回来睡觉，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颜色。
隔天晚上，左柳岸回家递给她一个包装很精美的盒子，蔡欲晓一看，是那个很贵的珠宝品牌，不由责备他乱花钱。
他们的婚姻好像总和钱逃不开关系。
“打开看看。”左柳岸催她说。
蔡欲晓拆开丝带，小心翼翼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星星耳坠。
钻石的光芒闪耀着她的眼，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
“我今天路过商场，看到这个耳坠很漂亮，很适合你，你不是最喜欢星星吗？你看它正好是星星。”左柳岸自顾自地解释，是顺手买的，不是特意买给你的，真的没那么贵重，你高兴了就戴，不高兴了放着也没关系。
正好是星星，正好是你喜欢的样子。
蔡欲晓说：“谢谢你。”
第二天上班，她戴着那对星星耳坠摇头晃脑，像是想把星星的光芒撒满所到之处的每一个角落。
晚上，蔡欲晓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穿越到了自己十七岁身体里。
那是下了一夜雨的夏末，褪去水泊却还有点儿潮湿的路面上还有些深深浅浅的水坑，空气里是残留着雨末的清新，一排老树透着新鲜的绿，宽阔的大路其实是斜斜的坡面，微微凉的风吹皱了蔡欲晓的刘海儿。
少年和她并排走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
风吹着他们，他们迎着风。
雨后的风太清凉，吹歪了他们的手臂，总是有意无意地会触碰，触碰到悸动的心，也触碰到炙热的青春。
走得太急，蔡欲晓没扎马尾，风把她的长发吹开，吹到他的胸前，白T上有黑发在缠绕，黑发又被白T拉住不放，这是挽留的绵柔。
就这样走着走着，就这样越走越近。
就这样走到他们的手触碰又远离，远离又触碰，最终少年的手终于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一双温热到有点烫的手，与她的冰冷入骨的手十指相扣，温暖着她，也包围着她。
她的手指慢慢弯曲，回应着他的包裹。
可此刻的她心里却在想：“就让我们再走这一路吧！我有了更爱的人，我以后会爱我的丈夫，会明白该和我接着往下走的人是我的丈夫。可是此刻，我想自私一点。”
想到这里，她弯曲的手指又分开伸直，仿佛这样道德的审批就会宽容她此刻的自私。
少年的手更加坚定地握紧她的手心，温热的温度从手心传递到她的内心，她开始有点慌，是久违的心动的慌，是明知很慌张却意外不逃避的慌，是坚定覆盖着不坚定的愉悦欣喜。
她的手指再度弯曲回去，包裹回应本该有的坚定。
她的脸上是很久没有露出过的喜悦，脸上的红比现在最爱营销的纯欲奶粉色腮红还要自然，心里想的却是：“这一刻很值得，可是我和左柳岸的以后更值得，不是吗？心动不是归宿，以后才是归宿。但是此刻，我还是想做一个自私的人。”
想到这里，她握紧再握紧这双紧握着的手，却又在握到最紧时怅然若失地松开了手指。
画面定格在紧握着她的手和她放开挣扎的手指头。
她大可以做一个脸皮厚一点的人，口口声声为自己辩解：“我有挣扎过，我起码有挣扎过的！”
挣扎代表再怎么做也没有用，蔡欲晓方觉自己愚钝，到现在才明白其中含义。
于是愚钝的人被那双紧握着的手再次拉回，再次十指相扣。
明明两只手都握出了手汗，却还是不嫌弃地握紧，蔡欲晓想起她嫌弃左柳岸嘴角的油饭粒和抱她时哈出的气，想起晚上睡觉时，对左柳岸说的那句——你能不能不呼吸。
因为太心动所以不嫌弃，因为太亲近所以嫌弃死，她只能这么解释。自由心证这件事，完全取决于当事人的脸皮有多厚。
她在心里默念，这不是区别对待，这是亲疏有别。
心动于遥远，困囚于无谓。
人活着很难的是，永远对遥远与失去蠢蠢欲动，看不见的不是以后，是现在的这颗心。
此时，少年紧握的手开始放松，紧接着他们的手有那么一刻散开了，手心的汗被微凉的风路过带走，连着带走的还有什么，蔡欲晓不再想追究。
后来的这一路，便在这样握紧又松开的重蹈覆辙中一次又一次被风吹散，这条上坡路总有尽头的，他们走到最高处便已是尽头。
尽头处是一排栽满柳树的河岸，蔡欲晓看到后很惊喜，忍不住扭头对身旁的少年说：“你知道吗？”
话语就停在了此刻，少年的脸开始像游戏里被打死的玩家一样慢慢消失不见，只留下蔡欲晓一个人站在岸边呆望。
“你知道吗？我的丈夫就叫柳岸！”这才是那句完整的话，堵在蔡欲晓的喉咙眼里，像是卡住了的薄荷糖，后劲十足，冲击着她整个人的灵魂。
蔡欲晓梦醒，转身看向枕边人，才发觉一直握着她的手的是她的丈夫。
“谢谢你。”蔡欲晓对着枕边人熟睡的脸真心说道。
礼貌了那么多次，这一刻我终于想用真心与你坦诚相待。
纵使真心总被辜负，但也感谢你此刻让我没有放弃真心。
带你看星星是浪漫，送你星星耳坠也是浪漫，浪漫是此刻的真心，也是回忆里的闪光，是被爱的瞬间，与感受到爱的感动。
蔡欲晓想，我已不再相信爱情有多坚定，但是依旧坚定地相信那些被爱的瞬间弥足珍贵。
左柳岸，谢谢你，让我储存珍贵的百宝箱里多了很多珍贵。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残忍的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