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始台传》0236

13、人心

　　“卿卿这是要做什么，难得休沐，好久没听你弹琵琶了，弹一曲如何”，曹丕看着俨整上妆的郭照，散漫的说到，“妾要去环夫人处，公子自己消遣吧”，郭照推了婢女递过来的镶红宝金钗，拿起一只玉簪带上，“甄姐姐心思真是玲珑，这灵蛇髻真是美丽，衬的妾年轻几许”，郭照说着揽镜自照，对妆容颇为满意。曹丕看着妆后艳丽的爱妾，忍不住赞叹自己的眼光如此之好，只是听郭照要去环夫人处，有些疑惑。“你去那里做什么，我不知道你与环夫人还有交情”，“交情是走出来的，公子觉得呢，她是公子的庶母，又生了公子的弟弟，妾去看望她是应有的礼数”，“小心母亲知道了不待见你”，曹丕打趣到，郭照回头看着曹丕，认真的说到，“公子不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不会责怪妾的，她的心胸眼光比寻常女子都要高。妾听闻，母亲初嫁进曹府时为妾，那时有正室丁夫人，丁夫人善妒，对待母亲苛刻极了，以致母亲入府八年才生下公子，后来丁夫人被出，母亲立为正，她管理家眷井井有条，对待妾氏子女公平公□□里失母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她尽心照顾。还有丁夫人，因为父亲有意，宴饮之时总想照拂丁氏，母亲就每次都请她来，自己在她面前执妾礼。如今，满府的孩子谁不唤她一声母亲，而她的亲生子，就要被立为世子了。如此心胸，公子诸位兄弟都比不上，说起来，公子还是最肖母的”，曹丕默默听完，微笑着说到，“母亲确实了不起，卿卿说的对，可卿卿要告诉我实话，你去环夫人那里做什么”，“父亲宠爱环夫人，这天下的风只有枕边风最厉害”，郭照轻声言说，又伸手戴上了碧色的耳铛。
　　“夫人安好”，郭照笑着向环夫人行礼，“夫人随魏公出征，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公子和妾感念夫人贤德，备了一点礼物，夫人不要嫌弃”，环夫人抚着纨扇，觑着郭照带来的礼物，都是金钗玉环之类的首饰，那金钗各个镶着宝石，玉环也是成色颇美，环夫人看着礼物贵重，不由得笑笑，“我哪里配的上这些好东西，郭夫人自己带吧”，“夫人不要推辞，夫人得魏公信重，容颜又美，这些好东西，只有夫人配得上啊。”环夫人看着郭照敦厚恳切的笑脸，知道她必是有事，于是笑着问到，“今日难得休沐，大公子不用你伺候么，跑来我这做什么”，“只是来看望夫人，并无事，说起来是大公子那日思念起仓舒，忆起兄弟往日友爱，就想到了夫人，命妾来探望夫人。”环夫人收了笑意，感慨的说到，“子桓有心了，如今，还有谁能想起我这个儿子，没了他，我这下半辈子还不知道指望何人呢”，说完长叹一声，默然无语。“别人妾不知，大公子一定会善待您的”，郭照笑着轻言到，“哦?大公子有卞夫人这个亲母，我这个庶母又算什么”，“大公子常与妾说起王皇后待孝成帝之恩呢”，环夫人深深地看着郭照，颇有深意的说到，“不知道子建公子是否也会这么想呢。”郭照看着环夫人的眼睛柔声到，“深受宠爱者无论得到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他自然会这样想，可是不受宠之人却容易记住他人相助之恩，待事成之日，自然会有所报答。”环夫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面露笑意，“是了，你说的有道理，如此看来，大公子不久还有大福气呢”，郭照暗暗揣摩这句话，低声到，“可是魏公要晋王爵了?”环夫人笑意更深，“说我聪慧，你才是聪明的那一个，哎，真是十个崔氏也比不上一个你啊，大公子好福气。”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称魏王。
　　这是郭照嫁给曹丕的第三年，她几乎看着曹丕从一个父亲羽翼下的闲适贵公子，到努力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和地位，一步步离世子之位越来越近。如今曹操地位愈尊，权势愈大，这世子之位么，郭照看了眼正恭顺的和卞夫人说话的崔氏，心中暗叹，便是曹植不想争，围绕在他周旁之人，为权为名为了身家性命，也不得不争。
　　曹操位重，委任曹丕的政事就越来越多，郭照看着曹丕的笑容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让左右侍奉之人和一众姬妾心中畏惧。郭照却不然，位高者就应该喜怒不形于色，不能随意让他人知道自己内心所想。曹丕虽然揣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可他不轻易发怒，行动举止有所克制，有什么好怕的，不仅如此，郭照有时故意逗曹丕说话，无它，整日做深沉状，害怕憋坏了他。
　　一连两日，曹丕未归。往日虽然忙碌，却很少有夜不归宿，不仅如此，郭照想去卞夫人处问安，也被告知已经出府。如此她心有不安，害怕上次之事重演。正惴惴间，婢子来报，曹丕来了。郭照看着他虽然风尘仆仆但是没有慌乱，放下心来，盈盈行礼。曹丕看着自己爱妾柔顺的样子，心里喜爱，挥手让她起来，又解下剑扔给婢女，径直走到榻前，“在阿照这里安寝吧”，说完就呈大字躺下，连冠也没解。“公子听着嗓子都哑了，怎么累成这样”，郭照一边说一边推他起身，侍奉他解冠换衣，又将他头搁在自己膝上，轻柔的按起来。“一连两日不归家，何事如此忙碌”，郭照低声问到，曹丕只闭着眼睛不答话，看起来颇为轻松，“去见母亲也不在，妾心里不安呢。”曹丕依然静默，郭照不再言语，只是专心按揉。二人静静相伴，一时间竟温室生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郭照都有些懒洋洋的，就听曹丕轻笑了一声，“子建夜闯司马门，父亲震怒不已，押他入牢定罪了，母亲听完赶了过去相劝，让父亲斥责了一番。”郭照听完立马清醒，趴在曹丕耳边问，“为何，子建疯了吗，没有随从相劝?”“他喝的酩酊大醉，哪里还听的进劝，”“公子欲要何为，”“只静观罢了，父亲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妾说过，父亲年纪大了，不允许年轻力壮的儿子们触犯自己的权威，公子不行，子建也不行。说起来，因醉误事，子建是第二次了，”“是啊，子建还是那么任性，所以父亲将他下了狱，谁劝也没用。”郭照看了看曹丕，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到，“公子去劝劝吧，就对父亲说，你身为兄长，没有教导幼弟，愿意同受罚。”曹丕猛的坐起，转身盯着郭照，慢慢说到，“卿忘了我入狱之辱”，郭照摇摇头，“辱身之恨，就算公子忘了，妾也不能忘，妾恨不能杀了那些小人泄恨愤!可，不是现在，公子还记得母亲与丁夫人之事吗。公子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怎么想。父亲虽然将子建下狱，可他一定不愿意严惩子建，更不愿意打杀他。然而这么多人看着，他能怎么做。公子去劝，就是为父亲寻找台阶”。曹丕站起下榻，连鞋也没穿，在室内踱来踱去，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可又觉得郭照说的对，因此十分矛盾。又移步到郭照身前，低头看着她，眼神幽幽。郭照伸手抱住曹丕双膝，抬头温柔的说到，“公子，上古造字，忍字下状心上状刃，可见古人也知忍字艰难。可是忍得一时便不用忍一世，妾不愿勉强公子，公子随心意去做吧，劝与不劝，妾都能理解。”
　　郭照知道曹丕去劝了，因为曹植被放归家，只是卸了一切职务，成了白身。她心里暗暗骄傲，这就是自己的夫君，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才是真正的潜邸之君，何愁将来不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