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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逃生游戏 ...

  •   杨重气喘吁吁地低头看自己,感觉有点古怪。
      气喘吁吁是因为刚才一路被人追打。
      身上穿的奇异服装上倒没有血迹,颜色艳丽,长袖袍服,松裤腿加薄底快靴,肯定是古代的装扮,可又说不准是哪个朝代。
      不知不觉中一脚踏进了个镇子,身边的暴走狂徒突然从屏幕中闪电般消失,来无踪去无影,除了莫名其妙之外,杨重的心里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事实上,刚才在逃跑和躲避攻击时,杨重已经略微心跳加速,手指由灵活变得紧张屈伸,指尖充血,呼吸时鼻翼的开阖幅度也几近遭遇野猫的船长,内心里爆发出一种想要朝对手的眼窝或鼻梁上猛轰一拳的欲望,却因为无力反击而更加满心愤怒。
      低头看这个动作不太自然,视线从平行到俯视时,屏幕中的自己好像突然长高了几十公分,有点灵魂出窍的感觉。从外观上看,这个仓惶逃命的自己和十几分钟前刚刚登入游戏、悠闲自在的自己没什么差别,不过肯定受伤了。如果是在现实里,自己身上恐怕会有刀伤若干、剑伤若干、枪伤若干,可能还有宇宙射线和灵异攻击造成的奇特创伤,不知道进行尸检的法医会怎么说。
      真可惜,看不到伤口。
      打游戏时还会想到法医,杨重觉得自己有点不可救药了。
      右侧的状态栏里一片血红,情况看起来似乎相当糟。现在的这种状态下,不要说打,就连跑可能都困难了。
      杨重在“看”这一眼时先站起来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又拿了块纤维骨头扔给懒洋洋地趴在地毯上的船长,才揉着手腕坐回到客厅里的电脑前,慎重地打量起屏幕上新出现的这个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的市镇。
      自己站的这个地方是个大牌坊,上面不负众望地写着“牌坊镇”三个大字。前有丘陵,背依湖泊,脚下有路,远处还有一段城墙,道路的两边是一个小型街市,竖立着一些布招高挑的仿古式样建筑。
      这还真是一款奇怪的网络游戏,不知道设计开发者是什么思路,连时代的设定都不确切。
      会这么想是因为在走进牌坊镇之前,杨重还见过身穿卡通色调夸张西装和连体太空服的玩家。除了衣服不同,大家掏出来的武器也不一样。在一个类似中心广场的地方,因为人多,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走进了环球电影城的片厂,而且还是有古装、时装和科幻片同时都在开机拍摄的那一天。
      杨重的思路又快要跑轨的时候,屏幕的左上角跳出一个白色小窗口,顶部有一条深蓝色的文本在闪动。
      这是游戏玩家的任务列表,闪动的文本是有待完成的任务。有些是系统发的,有些是高等级的玩家发的;有些有时间限制,有些没有;有的可以赚钱和积分,有的则是进入某些区域之前必须完成的条件。这么看,又有点RPG的味道。
      逃命时,杨重也见过村落之类的地方,可他进不去。可能是因为等级不够,或者不符合某种条件。第一村子几乎就要了杨重的命。他在那里浪费了将近一分钟的宝贵逃生时间,因为无法进入,结果背上挨了狠狠一刀,逼他用掉了系统赠送的保命丹药。
      即便如此,杨重也还是不打算理会那条新出现的任务。
      不过,这个游戏里的人群还真是残暴,发出攻击时既无先兆,杀人也完全不需要理由和动机。如此特别强烈的不稳定性得算是一种病态了。
      早知如此,杨重可能不会登入。他到这里来只是想找花大姐聊聊,并没有打架杀人的打算,也没那个激情。办公室的办公桌上还堆着几百页的调查报告,一个人刚刚在热闹的市区咖啡馆里被人一枪打死。枪杀刀杀之类的事情,杨重在现实生活中已经见得够多了。
      说起来,这位花大姐的酒庄在青烟的聊天记录中曾经多次出现,她本人也是青烟的聊天对象之一。她的年龄可能相对要大一些,话语里总是透出一股历经沧桑的意味,有种独特的生存智慧,是个很温柔很有耐心的人。
      杨重本打算登入后找人打听花大姐在哪里,没想到初入贵境就遭袭击,继而逃亡至此,天知道跑到了哪里。
      逃生大概是动物的一种本能,倒不需要对游戏本身有多大兴趣。站在宁静的小镇镇头享受片刻安祥的杨重这才意识到,在刚刚过去的十几分钟里,他非但没有做自己计划要做的事,就连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目的都已经忘记,完全把逃生以外的一切念头抛诸脑后了,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失落、烦躁或是不安。
      不管她了,眼下重要的是恢复体力,最好还能搞点药。想到这里,杨重抬头望向街市,开始寻找看起来像药铺的布招。
      镇头的牌坊下有一块空地,树着公告牌,不过没有人。
      街市上倒有几个人,但杨重吃不准他们是npc还是玩家。是npc倒没什么,是玩家的话,杨重担心很快又会变成逃命的局面。
      正在犹豫着,杨重的身边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彩色的人影,发髻高耸,裙裾摇曳,圆圆柔柔的身形,缓缓地越过自己袅袅娜娜地走到前面,然后蓦然回首,向杨重掩嘴一笑。
      袅娜身影的主人说:“大哥,你从哪里来?”
      大哥?这是十几分钟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和他交谈,杨重很是犹疑。
      袅娜身影的主人又说:“不忙的话,请到我的酒庄来喝一杯吧。”
      酒庄?难道运气好到了心想事成的地步?
      杨重扫视一遍她身后的建筑,苦笑摇头说:“我现在更需要的恐怕是药铺。”
      “药铺呀,从这里往前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到落霞桥的桥脚下再左转,第二家铺子就是了。”袅娜身影的主人又抿嘴一笑,“受伤了?是遇上外头那些疯狂练级的家伙了吧。要躲开那些讨厌的人,还是来我花大姐的酒庄好了。整个灵门里头,只有在我的酒庄大门以内别人才看不到你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花大姐?杨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难道花大姐是个npc?也不对。就算是npc,也没有理由会在自己刚好想起来要找她的当口出现。再强大的系统也不可能对一个终端上的玩家施行读心术吧。
      可能因为杨重一直没有回应,花大姐转身先行,又笑着回头招手道:“来吧,我的酒庄就在前面。”
      杨重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
      酒庄就在街市的左沿,是幢两层楼高的木质建筑。不是想象中那种雕梁画栋、蟾角飞檐的形象,倒是柴门微掩、泥墙土壁,有种破旧的沧桑感。进门就是大堂,横七竖八地摆着些八仙桌和长条板凳,右手边有一架又窄又陡的楼梯,楼梯底下是帐台,颇有点像是新龙门客栈的布景,就差一个手舞双刀的孙二娘。
      庄上的酒客不少,大堂里的桌子几乎都已满座。滑鼠移到酒客身上时果然看不到对方的名字。
      杨重看见店堂里往来穿梭着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心里正在疑惑他们是否都是npc,花大姐已经踏上楼梯,又回头向他招招手。
      “楼上是雅座?”杨重跟过去问。
      “楼上是我的房间。”花大姐又笑了,她似乎很喜欢做这种掩嘴而笑的动作。
      杨重在楼梯中间站住脚,踟蹰道:“方便吗?”
      “看来你还真是个新玩家啊,真逗。”
      哦,对,在虚拟世界里这么问,大概真的很好笑,可这已经是他深入骨髓的思维习惯,到哪里也改不了了。
      杨重自嘲地笑笑,还没来得及回话,脚下的店堂里开始发生异动。
      三五成群的酒客突然一齐停止了饮宴。
      “谁是书虫?你是书虫吗?”这个问题在忽然静默下来的店堂里此起彼伏。
      没有人回答。
      听到自己的网名,杨重心里一紧,双眼隔着楼板的缝隙,默默窥视大堂中的情形。
      一个提问的声音几乎就来自脚下,从这个位置来看,提问者应该正是帐台里的掌柜或者小二。
      不远处的角落里,某个提问者和被提问者似乎一言不和,双双拔出了身上可能是枪可能是刀也是魔法攻击的武器,然后身边的人都像传染上打喷嚏一样,一个紧瞪着一个,纷纷兵刃相见。
      一场混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可能是有人动用了爆炸性的攻击,轰的一声,一片蓝白色的放射性光芒闪过,地面上就一下子少了十几个人的身影。
      “快上来!”花大姐站在楼梯顶部急唤,手中抓着一条锁链。
      杨重快跑上去,帮她拉动锁链,把楼梯向上收起。
      距离最近的帐房和小二察觉到楼梯的动静,挥刀扑了过来,被花大姐抖手发出的两道白光扫落地面,人影一落在地板上就消失了。
      这样,就是死了吧。杨重瞪着丝毫看不出半分变化的大堂地板,默数着大堂中的人数,心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种死法也太简单了。
      “幸好都是用刀的。”花大姐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跟我来。”
      杨重跟在她身后穿过走道,急匆匆地奔进一个房间。
      花大姐关上门,吐了口气,又笑了。
      “我这个房间啊,既不怕魔法攻击也不怕枪炮,而且超级加密。在这里说话不用担心会被人偷听,也不用担心会受打扰。”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杨重走到房间的深处,靠墙坐下。刚才这一阵又消耗了不少体力,指数已经变成接近零的十位数了。
      “我觉得和你有缘啊。嘘,别动也别说话,闭上眼睛感觉一下。我能感觉到你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是灵门中的女巫,告诉我,新人,你在想什么?”
      杨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花大姐很郑重地转身打开一个藏在壁橱里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幻放着异彩的水晶球捧到杨重的面前,眯起眼睛语速缓慢地低声道:“望着它,默想你想知道的事情,水晶球会告诉你。”
      杨重依言低头看了一眼水晶球。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一暗,闪动几次后,再次渐亮起来的视野变成一个古怪的球形。
      “这是什么?”杨重对着前方的黑暗问。
      “嘘,安静。这是一个房间,你看不出来吗?”花大姐回答。
      废话,当然是房间。
      杨重有点不耐烦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让弯曲久了的双腿能有足够的空间伸展开来。等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到屏幕上时,他才发现那个房间其实变了。
      房间仍然是房间,但已不是刚才的那一间。刚才的房间很小,也没有家具,除了一个壁橱以外什么都没有。而眼前逐渐明亮起来的这个房间里不但有桌椅陈设,墙上还挂着画,地上铺了地毯,墙边的装饰柜上排列着一些相片,身旁摆在玄关处的高脚桌上扔着信和报纸,看起来像是一户人家。
      “这是哪里?”杨重问。
      “我不知道,是你带我来的。确切地说,这是你从水晶球里看到的幻影,我在跟随着你的目光观赏。”花大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又变得有点像是推理历险游戏了。
      杨重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好奇心大起,踏前两步低头端详起高脚桌上摆着的信件。
      “这上面竟然真有地址。”杨重发现信封上有字迹,伸手拿起一封举到眼前。“林顿街50号304室,这不像是中国的地名嘛。”
      “这个地址我知道!”花大姐似乎很高兴。“想起来了,这儿是青烟和独眼的家。你认识青烟还是独眼?这太好了,我跟他们都很熟,是朋友。”
      杨重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我们进去吧。听说青烟对艺术别有眼光,我还真想看看她布置的房间哪。”花大姐的声音在催促。
      杨重稍一迟疑,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客厅的全景。
      客厅里有沙发、地毯、电视机和音响,看起来比青烟现实里的那个公寓小客厅要豪华千万倍。沙发组背后是一挂白色的纱帘,帘子后面露出落地玻璃门的一角,门外是鲜绿色的草地。这大概是青烟梦想中的房子吧。
      客厅里没有人。
      花大姐笑着说:“真不错啊……青烟布置得还真是好看。我要去看看他们的卧室,呵呵,快走快走。”
      杨重的内心虽然有些抵触,但禁不住花大姐再三催促,穿过客厅来到走廊。
      从这里看过去,走廊的两侧各有两扇门,尽头处是一扇窗。
      “我猜啊,左手第一间是浴室,第二间是客房,右手第一间是儿童房,里面那一间是他们的主卧室。打开看看,我猜的对不对。”花大姐的声音里充满孩子般的兴奋,这大概是女人才会有的情绪。
      杨重伸手打开左边的第一扇门,是一个空房间。再打开左边的第二扇门,看起来倒是个卧室,里面有一张双人床,床头上还摆着狗熊娃娃。
      “呀,猜错了……浴室应该在对面吧。”
      杨重又打开右边里侧的那扇门,也是一个空房间。
      花大姐失望地“呀”了一声,想了想说:“布置房间会用到很多的体力和智力点,可能他们还没来得及布置完哪。最后那间不会也是空的吧。”
      门应手而开,杨重可有可无地朝里面望了一眼,立刻呆住,全身的血液都向头部涌去。
      这是一间书房,房间不大,靠墙放着一张电脑台,台上摆着电脑。
      那个景象像连续发生的恶梦一样回来了。一个女子倒在房间的中央,仰面朝天,一动也不动。
      “啊……是青烟!”花大姐惨叫一声,哗啦一声把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屏幕一暗一明之后,切换出来的景象又回到了花大姐的房间。
      花大姐坐倒在地板上,抽动着肩膀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手中的水晶球早已滚落在地上。杨重走过去捡起水晶球,放回到她怀里。她毫无知觉般地傻傻抱住,依然哭个不停。
      “青烟死了,她是真的死了吧。她的真人死了,是吗?你是警察吗?不对,青烟是在澳大利亚的,你也是澳大利亚的吗?你是澳大利亚的警察吗?可你怎么会说中国话?是他杀了她吗?是谁杀了她啊?你告诉我啊……”花大姐语无伦次地一把抓住杨重的手。
      杨重等了几秒,拍拍她的背说:“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青烟是澳大利亚的?还有独眼,你知道他是哪儿的吗?”
      “青烟最喜欢告诉别人澳大利亚的事情,这里的人很多都知道她在澳大利亚。独眼的英文好像很好,说不定也是国外的。”
      杨重想了想又问:“他们最近吵过架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是独眼杀了青烟呢?”
      花大姐抽泣道:“她是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啊,除了独眼和青烟,那个房子别人都进不去的,那是加过密的。”
      虽然现实生活中的青烟也是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那个房间非但可能跟独眼没有半点关系,更不会有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开启的密锁。
      “花大姐,你听我说。青烟死了,这是现实生活里的真实情况,你能试着用现实的思路来思考一下吗?我想知道,据你所知,青烟和独眼最近有过争执,或者别的什么异常的举动吗?”杨重看着花大姐,尽量说得很慢。
      “现实生活?”花大姐抬起泪眼。
      “对。”杨重点点头。“也就是说,加密的房间和魔法攻击这些都不存在。”
      “等一等,你是说独眼在现实生活里杀死了青烟,你究竟是谁?独眼又没说过他也是澳大利亚的,他可能在中国,也可能在美国或者英国。你怎么知道?你不会知道的,你是新人啊。你也不能肯定吧?”花大姐很快又开始语无伦次。
      “我能肯定,应该说是基本上肯定。”杨重看着花大姐迷惑的眼色,一笑说,“我看过他们两的聊天记录,人在不经意的时候经常会透露真相的线索。他们不但都在澳大利亚,而且肯定在网下真的见过面,生活里存在明显的交集。”
      花大姐点点头说:“也难怪。独眼原来也是只知道练级,认识青烟以后才和大家有时简单地聊两句。他只和青烟话多,不过他们两人都是私聊的。”
      “这么说,就算他们吵架了恐怕大家也不会知道,是吗?”
      “嗯,说不定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哪,你看过他们的记录。”
      “那些记录很零散,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如果真是他,动机会是什么呢?我倒是很想知道动机。”杨重不知不觉中把心里所想就这么说了出来。面对电脑在虚拟世界中说话,内心的想法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容易出口一些。
      花大姐沉默地摇头,想了想,又问:“你都没有找到动机吗?除了聊天记录以外你就没看见过别的什么吗?青烟写过很多游记,还写小说哪。你看过她的文章吗?不过你说的什么动机可能那里也没有。”
      “嗯,有一篇小说,好像是一个寻找‘灵魂之城’的故事。你听说过这个‘灵魂之城’吗?有没有听青烟提起过?”
      花大姐还是摇头。
      杨重苦笑着沉默了下来。
      花大姐的情绪倒很快回复了过来,满脸柔媚地掩嘴一笑道:“喂,怎么不说话了?对了,人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杨重想起了韩愈《杂诗》里的那一句,低声回答:“岂殊蠹书虫,生死文字间。”
      “你就是书虫?”花大姐脸色剧变,素手一抖,一道白光向杨重扑面而来。
      杨重放在滑鼠和键盘上的手指根本来不及反应。即使能做出反应,他的体力恐怕也无法抵挡这种程度的攻击了。
      他只来得及看花大姐最后一眼。
      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对不起,你是绝杀令上的人。”
      杨重发现视角突然飘向了房间的上方,俯视着花大姐身边应该属于自己的那个身体缓缓倒下,流出一片鲜血,然后人体的影像渐渐从地板上淡出消失,很快就连房间的影像也消失了,屏幕上一片漆黑。
      杨重知道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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