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6章 ...

  •   6,旧人相见不相识

      时光穿梭,如那座山巅流云,转眼十数年匆匆即逝。
      宴霜旅居西洋,却从不在任何一个国家停留久居。得益于幼时经常偷跑出府,听坊间流传的洋故事,让他游走在这些陌生的国度里,竟然也能游刃有余。
      他游历过很多国家,带着他的照相机,用镜头拍摄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世界。这是一种经历,也是一种记录。很多事件在悄悄发生,不久后成为历史,不为他人所知,却在他的镜头里永恒留存。不过,至始至终,他只充当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旁观社会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
      宴霜在法国时,也曾寻找过约翰,只是茫茫人海,想找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谈何容易?
      虽然他并没有放弃,但久而久之,寻找真相的心变淡了,时间果然是疗愈一切的良药。
      不同于宴霜的居无定所,宴淩和宴澧已经在法国定居,过着相当优渥的生活。
      宴淩和一名华侨之女结婚,并育有一子,三口之家十分美满。
      宴澧虽然没有结婚,但有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他不喜欢西式生活,即便旅居国外多年,仍然习惯一手清茶,一手鼻烟壶,如今已经开始盘核桃,撸手串,他时常想念自己在贝勒府时的闲散生活。
      两人见宴霜到处游历,孤家寡人多年,就极力劝他找个女人结婚,稳定下来。为此,宴淩还搬出祖训,有曰,成家立业,他这东晃西荡,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两人总是不放心。
      宴霜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
      两人隐隐明白,十多年来,宴霜恐怕还没有彻底忘记那个叫慕幽笛的戏班女子。他们百思不得其解,那女子到底有何能耐,竟让这个弟弟至死不忘?
      三人的欧洲生活其实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他们经历过欧洲战争的血腥涤荡,失去家园,失去钱财,生活一度窘迫,幸亏熬过来了,思想上有了很大的转变。
      宴淩毕业于英国高等学府,接触西方最新潮的思想,与很多留洋的热血学子一样,眼看西方国家的工业迅速发展,老百姓生活富足,而东方故国依然深陷在战乱泥沼,他心急如焚,希望可以回国效力。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与妻子再三商量,以及岳家大力支持,他决定放弃西方的优越生活,举家搬回东方故国。
      宴澧一听宴淩要回国,立刻撇下自己的女朋友,冲到宴淩的家,撒泼打滚,抱着大侄子不撒手,只要宴淩不答应带他一起回国,就赖在他家不走了。其实宴澧早就有心回国,他想念故乡,即便那里不再是大清王朝的天下,而且自己的父母早已离世,但他就是想念,这里再好也是异国,不是他的家乡。
      宴淩无奈,只能屈服于他的幼稚,答应将他打包一同带回国,这才让宴澧放下心来。
      回国前,宴淩也询问了宴霜的想法,希望他跟自己一起回去,但宴霜说他还有心愿没有完成,等完成后就会回去。宴淩不知道宴霜的心愿是什么,要如何完成,但也知道这个弟弟是个有主见,性格倔强的人,他不再劝说,带着家眷和宴澧先一步回国了。
      三兄弟这一别就是五年。
      1927年盛夏。
      旅居国外长达十五年的宴霜,终于决定回到华夏故土。
      车站里,宴霜拎着行李走下火车,随着人潮往出站口走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当年他们匆匆离开时,所见的似乎并没有不同,但是他知道,如今的北京城,已经天翻地覆,就连周围人们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与十几年前大不一样了。
      宴霜忽然又想起那抹倩影,当初离开京城时,他自私地刻下‘等我’两个字,以为自己会很快回来,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一走就是十五年,谁又会等待另一个人十五年而初心不变呢?
      宴霜正走神,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他一个趔趄,不由地转头看一眼对方,那人似乎很着急,逆着出站人潮匆匆往车站里面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撞了人,宴霜只看到一个清瘦的男人背影。
      他转回头,揉了一下被对方撞疼的肩膀,拎着行李继续朝出口走去。
      刚走到出站口,宴霜立刻看到站在火车站外,那个吊儿郎当,帽衫歪斜,一手鼻烟壶,一手鸟笼子,一身二流子气质的五哥宴澧。
      宴澧背后,站着十余个身着保安服的小弟,一群人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人。
      宴霜失笑,五年不见,他家五哥倒是一点都没变,他提着行李朝他们走去。
      宴澧也发现朝自己走过来的宴霜,双眼顿时一亮,把鸟笼子和鼻烟壶扔给身后的小弟,一把扑上来抱住宴霜,高兴道:“六弟,你可舍得回来了,想死哥哥了。”
      宴霜也很想念五哥,两人紧紧抱了一会儿才松开。
      宴澧拿过宴霜的行李,递给身后的小弟,向他们介绍:“这是你们队长我的六弟,也是曾经叱咤京城的贝勒府六贝子爷。”
      身后的小弟们立刻齐声喊:“六爷好!”
      这声‘六爷’顿时把宴霜给逗乐了,他哭笑不得,但又不好驳了他们的好意。
      宴澧哈哈大笑,“好,小子们,待会儿东来顺涮锅,给你们六爷接风洗尘。”
      小弟们立刻欢呼,“队长威武!”
      宴霜低头,见自己风尘仆仆,这样去接风宴很失礼,就说道:“我先回去冲个澡,你们去东来顺等我。”
      宴澧点头,吆喝一声:“兄弟们,先开道回府,再取道东来顺,走起~嘞。”
      “好勒。”小弟们簇拥着宴澧和宴霜,乌泱泱一群人转身,正准备往外走去。
      突然,砰砰......火车站里连续传出两声枪响。
      转身的众人一阵惊愕。
      听到枪声,车站里的人群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啊啊啊……’尖叫着往外冲,无头苍蝇一样人挤人,人撞人,乱作一团。不管进站还是出站,大家争先恐后往外涌去。而出站口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人群,被后方涌来的人群用力推挤,连人带物纷纷扑倒在地,后方的人群就这样从前方倒地的人群身上踏过去,造成严重的踩踏事故。
      宴澧见状,立刻命令几个小弟去维持秩序,转头嘱咐宴霜站在一旁,远离疯狂的人群。他身为保安小队长,毕竟身经百战,马上召集余下的小弟往车站里面跑。
      枪声是从车站里传出来的,说明凶手就在里面,甚至有人员伤亡,但此时局面混乱,出站口和进站口已经乱成一团,阻挡了宴澧他们第一时间进站救援。
      宴霜站在出站口一侧,看着出站口里乱糟糟,还有惨叫声此起彼伏。眼见宴澧和他的小弟堵在进站口,竟然被人推挤着进不去,反而一步步被推出来了,不由得紧紧皱着眉头。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连续响起两声枪响,如果这两枪都针对同一个人,说明杀人者十分痛恨被杀的人,以至于毫不犹豫连开两枪,置人于死地。
      这是仇杀!
      他判断被杀的人必死无疑。对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定然料到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效果。因此,宴霜觉得对方选择此时此地,是一次有预谋的仇杀事件,而且杀手很熟悉死者的行程,选择在这里下手,应该是想故意造成混乱借机脱身。
      他仔细观察慌乱中的人群,看每个人的神情,他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仍从容不迫走出来的人最可疑,那样的人肯定是杀手。
      忽然,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
      “是他!”
      那个刚才撞自己胳膊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还提着一个行李箱,神情焦急,不断扒开人群往外挤。
      宴霜盯着那个男人,想了一下,刚才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提着行李,那他刚才匆忙往里面走,是为了取回行李?
      他还没想明白,几辆挂着警政司牌子的车忽然快速驶来,“吱”一声在火车站门口停下。
      几辆车门‘刷’地同时打开,从车里快速跑下十来个人,他们拿着枪,井然有序地站着。
      看到进出站口被人群堵住,其中一人大吼:“警政司办差,挡道妨碍办案的,统统逮捕入狱。”
      车站口的人群见他们荷枪实弹,又听到对方的话,推搡的动作立刻停下,自动自觉让开一条‘康庄大道’。
      旁边还在试图进站的宴澧和他的小弟们,一听来的是警政司的人,立刻转身往外走。
      宴澧舔着笑脸迎上去,“警务大人们好,我是这一带的保安队长,有什么事......”
      他还没有说完,刚才大吼一声的人瞥他一眼,鄙夷道:“什么臭鱼烂虾,你算哪根葱,耽误我们警政司办案,小心你的狗命,滚!”
      “你!”宴澧顿时拉下脸,他这个保安队长隶属于保安局,虽然职务卑微,好歹也是北洋政府军警一脉。再说,他大清国贝勒府五贝子,曾经的爵爷,哪个不阿谀奉承他,什么时候被人当面骂过臭鱼烂虾?说白了,这个劳什子警政司不过是高级一点的保安队,牛气什么?
      对方推开他,带着人走进车站。
      宴澧受不了这窝囊气,正欲开口怒骂,却被宴霜一把拉住,暗中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警政司一群人快步走进火车站后,留下几个人守在火车站外,盘查询问乘客相关线索。
      不久后,几个警政司的人从火车站里抬出一个人,裹着黑布,装进最后一辆车里,那辆车关上门口后先行离开,其他人则留下来继续调查。
      经过一番盘查,宴霜洗清嫌疑。他看一眼还在气头上的宴澧,又看一眼警政司那边,他不了解国内局势,对北洋政府各个机构的组成也不清楚。不过,就装备和气势而言,警政司更像正规军,而他五哥就像杂牌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拍拍宴澧的肩膀,劝道:“别跟他们置气,走,不是去东来顺吗,涮个肉,消消气。”
      “呸!”宴澧啐了一口,恶声恶气怒道:“什么破玩意儿,敢在爷跟前吼。但凡老子有枪,就一枪子嘣了这龟孙子,小爷还是贝子的时候,他连洒扫恭房的资格都没有,这会子倒敢跟我横。”
      宴霜无奈,清廷都是老黄历了,这里的人谁不是捧高踩低的,前朝的贝子爷如今可不吃香,他们只认钱财和地位。难得找到机会把曾经高高在上的贝子爷踩在脚下,他们何乐而不为?而他这个傻乎乎的哥哥还要凑上去送人头,唉!
      对于宴澧这保安队长职务的来路,宴霜还挺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芝麻大的小官衔得来还挺曲折。
      宴澧刚回北平时,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认识了一班狐朋狗友,一群人吃喝玩乐,四处惹事。赌坊,妓院,烟馆是他们每日必去光顾的三个地方。
      他挥霍无度,直到一天,忍无可忍的宴淩严厉训斥他一顿,并削减他的日常开销。囊中羞涩的宴澧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一怒之下愤然离家。在妓院住了几天,实在没钱,就去找那班狐朋狗友借钱,谁知道一个个借口推辞,翻脸无情。
      宴澧气急败坏,痛骂他们见死不救,不仁不义,被对方一顿奚落后,双方绝交。
      正当他走投无路时,看到火车站张贴招保安队长,转念一想,是个好机会,于是兴冲冲跑回家,忽悠宴淩花费巨资,替他捐了这个小队长的官,手底下领着十余个小弟,每天一手鼻烟壶,一手鸟笼子,盘盘核桃,哼个小曲儿,吊儿郎当的在火车站附近转悠溜达,时常盘剥附近的小贩,收取保护费,赚些零花钱。
      虽然只是个芝麻大的闲职,不过好歹有个工作的去处,宴淩索性就不管他,让他自己折腾去,不过遇到一些棘手的事,他也会在暗中帮忙摆平。
      宴淩则不同,他丰富的留洋资历和政治学工程学双专业背景让他一回国,就被北洋政府聘任为政府办公室高级顾问,名头响亮,薪资不菲,出入高级轿车接送,还有秘书陪同。
      宴淩曾想过等宴霜回国,也给他捐个官,让他安心待在北京,成家立业,别到处乱跑。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一脚踏进政府核心圈,看得通透,军阀间争端不断,更新换代十分频繁,北洋政府这些年日渐式微,内阁混乱,财政吃紧,朝野内外一直争伐不断,待在这里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他已经萌生退意另谋出路了。
      事实上,他也已经在未雨绸缪,暗中做准备慢慢退出北洋政府。
      对于宴淩的打算,宴霜和宴澧都不清楚,此时两人带着十几个小弟浩浩荡荡赶去东来顺,为宴霜接风洗尘。
      而关于火车站的枪击事件,宴霜很好奇警政司能不能查清,他直觉那杀手已经成功逃脱,至于是谁,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那个清瘦的男人。
      翌日,街上报童大声叫卖:“号外号外,袁世凯遗部张文韬昨日火车站惨遭枪杀。”
      宴霜买了一份报纸,仔细看上面的消息,这个叫张文韬的人,就是昨天在火车站被枪杀的人,他是袁世凯的旧部,清廷覆灭后,继续为他效力,铲除异己。
      袁世凯死后,他转投北洋政府,拥戴张勋,但发现此人过于迂腐守旧,对他的进步想法并不采纳,于是转而投诚段祺瑞,成皖军麾下小卒。不过很快,皖军溃败,他又想转投奉系张作霖,苦于无人引荐。在张作霖就任北洋军政府陆海空军大元帅时,他就想着去上海或南京,做几件轰动事迹,博取声名做投名状,自己引荐自己。只是轰动之事还没做成,钱帛已经见底,他迫不得已返回北京,只不过,下了火车还没出站,就毙于枪下。
      在宴霜看来,这个张文韬就是一棵作恶多端的墙头草,到处摇摆,确实可恶,但那两发子弹明显带着愤怒和怨恨,他确定,昨天的枪案是仇杀,恐怕事情另有内幕。
      他将报纸叠好放在一旁,不再想这件事。今日,他要去几个旧地,重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