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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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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题:糖果
刚上小学的一群小豆丁三三两两围坐着,叽叽喳喳的声音远远地越过围栏传了出去。初秋的枫叶还未落下,颤颤巍巍地挂在粗粝的树枝上,蓬勃绿意里夹杂着几点红。
“拂南,拂南。”简骰有些忐忑地望着她,小手习惯性地攥紧在身侧,唇线抿得直直的,“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对吗?”
拂南这段日子已经习惯了简骰那些奇怪又怯怯的小动作,想也没想,伸手握住简骰的手,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啊,我们不是早就是好朋友了吗?怎么现在还说这种话啊?难道做好朋友还有什么别的特别的事需要做吗?”
拂南的干脆给简骰吃了颗定心丸,她摇摇头,松了口气,边笑边松开拳头,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塞给拂南。
拂南有些好奇地伸直手指,睁大了眼看着掌心安静躺着的琉璃糖:“给我的?”
简骰抿着唇笑,轻轻点头。
岂料拂南一个暴起扑到简骰身上,揉搓着她的背蹭着她的脑袋,嘴里咬牙切齿,眼睛却亮的很:“好啊你个简骰,原来平时老一个人呆着是因为藏了琉璃糖啊,简骰小气鬼!小气骰小气骰!”
简骰被拂南大力的揉搓弄得招架不得,只能一边躲一边艰难地说:“没…没有…我不是…小气鬼…”
那颗糖果是留给好朋友的。
她们要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拂南没说错,简骰就是个小气鬼。
小气到只留了一颗糖,也只打算拥有一个好朋友。
她将对这个特别的人敞开所有,毫无保留。
拂南。拂南。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二题:圣代
盛夏的光灼热明亮,知了伏在马路边的绿树上吱哇乱叫,可她居然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妙。
大概是因为眼前的人,是梦里也想见到的那一个吧。
哈哈。
如果换个年代,我一定是个惯会卖弄笔墨的酸儒诗人。这样也不错,说不定能吸引一票良家妇女为我疯狂。
简骰苦中作乐地想。
一手接过拂南未经允许擅自买来的草莓味圣代,一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纸巾擦上女孩的嘴角。
“您能别给我添麻烦了吗?我没那么热,买来待会又得浪费。”好像很嫌弃,心里那个小人却乐得翘起了脚尖。
拂南撇撇嘴毫不在意:“才不会浪费嘞,你吃不完我可以自己吃啊,再说了,你什么时候不爱吃甜的了?明明小时候就…算了,享受圣代!这才是第一要务!快点吃快点吃!”
假日里难得绑起麻花辫的高个女孩盛气凌人,就差叉个腰站菜市场门口喊上了。
你说说,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怎么能一瞬间这么自然地带上一股中年妇女独有的泼辣气质呢?
简骰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再细细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始舔圣代顶上那个小小的尖儿。
拂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这是什么灵丹妙药,而她是病入膏肓的患者,非得亲眼看她一口口吃下去才算完。
所以…这股子倔劲到底从哪来的呀?
简骰一时很想扶额,而这种冲动在认识拂南后好像就一直没停过。可以,果然交友不慎,懊悔一生。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喇叭声,一辆改装摩托不知从哪窜出来,从她俩身边呼啸而过,甚是拉风。
帅则帅矣,就是太过突然,把惯来活泼的拂南吓了一跳,然后向来淡定的简骰也就顺理成章被牵连了。
她无言地看着手上衣服上沾着的圣代,再无言地看看拂南。
嗯,她收回前言。
这果然还是个糟心的夏天。
所以说大热天的好不容易毕个业放个假,安心待在家里吹空调不好吗?
她哪根筋抽了要答应这个冲动狂魔出来度假?
这是度假吗?明明是渡劫吧?
拂南看着无辜被自己牵连的渡劫仙人小简,熟练地感到内疚和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啊简骰,那车太吓人了,好吧主要也怪我,要不我们先回酒店吧?换套衣服再出来玩?”即使沐浴在简骰死神般的眼神里,她也坚持住了没改口,反正…还要出来玩。
行吧。简骰一天内数不清第多少次妥协。她刚想拿出纸巾擦一擦手指,至少减轻点黏糊糊的触感,就见拂南皱着眉极其认真又极其突兀地捧起她的手,然后凑上来舔了一口。
舔,了,一,口。
我c…简骰发誓她真的不想飙脏话,只是这场面这触感实在……难以描述。
拂南到底是怎么一本正经行云流水般作出这种能被放进吐槽集锦的智障操作的???她平时是头脑简单好像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要死了。
简骰的大脑一刻没停在疯狂运转,这座精妙绝伦的生物机器效率奇高地输出了一堆无效字符。
要死了。
这下不止是脑袋出问题了,好像连眼睛和感觉系统都一起坏掉了。
果然之前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不是错觉。
她好像真的很容易被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搞得晕乎乎的。
要死了。
这个罪魁祸首还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殷红的小舌一下一下温柔地舔过指尖,又滑进指缝。
圣代都要被舔完了啊笨蛋。
但是…怎么黏糊糊的触感一点没消。
路人走过时略带惊异地瞅了她们一眼,拂南毫无知觉,一双圆眼闪烁着专注的光。
简骰千年难得一遇地红了脸。
她感受着指缝间缠绵的湿度,女孩温热的呼吸亲密地缠绕,奇异的痒顺着神经末梢一路向身体深处涌,而脸颊侧颈的微烫一直没降下来过。
快停止吧。简骰违心又真挚地恳求。
不然她真的要死了。
她艰难地眨眨眼,却始终无法将视线从她所谓的“挚友”身上转移开。
我承认了好吗。
我承认我喜欢她了。
第三题:共枕
拂南睡觉有些不安分。这事估计只有和她同床共枕过的人才知道。
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从小相识、多年相交的挚友简骰。
想着这次醒来不知道又会看到拂南以怎样诡异的姿势扒在自己身旁,还未完全清醒的简骰率先挂上几丝笑意。
这个家伙实在是…好吧,她承认那很可爱。不如说,怎样都可爱。
她的南风啊…真希望是她的南风。
简骰睁开双眼,紧随视觉传来的,是颈侧一阵阵温热的呼息。
放大的脸颊蹭在她干燥的颈窝,一只手恶劣地环过她的腰腹,懒散地搭着,
——像极了一个拥抱。
上亿个感觉细胞战栗着尖叫,体内沉睡的野兽嘶吼着亮出獠牙。
喂喂,至于吗…简骰对自己无奈,又难以自制地想,这样可不可以算是,
——她在她怀中醒来。
有什么快要打破枷锁冲出来,却又被理智死死绷着最后一条防线。她近乎无措地望着拂南沉睡中的脸庞,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最终却停在咫尺之处。
一道纤薄的距离。我和你。
她是晚春的蜻蜓,生怕惊了这阵御赐的南风。
可她快要死掉了。
她想肖飞蛾扑火般,以求死的疯狂回应她的拥抱,抹杀她的懵懂,搂紧一点,再紧一点,想如鱼儿渴水般,用求生的姿态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她的滋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她快要死掉了。
她想就做只野兽,把她逼进角落,锁在眸中,露出彼此都知晓存在却从未见过的獠牙,用要将她揉进身体般的疯狂,将她吞噬消融的狠戾,去撕咬去舔舐,去吸吮去狂吻。
可她快要死掉了。
克制将她锁困,欲望将她烧灼,少女的笑也是一味毒药,是随时成瘾的魔咒,要她穿肠,她便穿肠。
她被滚沸的痛苦吞没,蒸发的水汽,装着她的虚弱。
她想讨点甜头。
她得讨点甜头。
不然真的要死掉了。
“吻下来,豁出去。
这吻别似覆水。”
指尖轻划过柔软的唇瓣,只停留一瞬。
霎时引爆的滚烫与瘙痒,却好似千年。
她的女孩依然无知无觉地睡在那一小片金色的阳光里,闪烁的光点不及她万分之一美丽。
而她只能长久地栖息在快要与她融为一体的阴影里,依着这点浅淡又深刻的滋味,聊作慰藉,度过接下来不知多少个阴暗晦涩的日夜。
她垂眸轻吻指尖。
是朝圣般的虔诚。
第四题:失眠
失眠。又是失眠。
从和段魏交往以来,她已数不清这是第多少个失眠的夜晚。
难怪人们总说,失眠始于爱恋。
虽然她总觉得她的情况不太一样。
拂南睁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瞎想,想着想着,又怀念起和简骰共枕的时光。
那时她也常失眠,但并不难熬。咫尺处便是令人安心的温热,听着女孩平缓温和的呼吸她就能联想到世上的一切美好。
睡不着的夜晚,有简骰明媚的侧脸和纤长的眼睫作伴。所有失眠的时光被揉碎,一定可以缝合成一袭极秀丽的晚衣。
可现在是哪里出了错呢?
拂南其实已经问过自己好几遍。
在她又一次举起手机,兴致勃勃地编辑信息,临发送才忽然停滞,想起这段时间挚友时有时无的冷落的时候。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难道是长大就必然带来离散,即使是她们也不例外?
若是如此,她倒宁愿做那个一无所知、年少无畏的笨蛋。
撇撇嘴,她又想到,自己可是拂南,一股直直拂向南方的风耶,什么时候这样小心翼翼,左右为难过?
挚友,不就是用来被需要的吗?失眠了骚扰一下也是理所应当嘛。
毕竟这么多天没见着人了,她是真的很想她,几乎一得空就开始在脑海里模拟此时的简骰在做什么,连谈恋爱也没这费的神多。
她出神地回忆着。
可是万一简骰不回怎么办?
现在的她,好像忽然失去了之前的那种舍我其谁的自信,开始犹疑和不安,不知道一个沉睡的对话框那头,简骰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单纯地不想回。
这个想东想西却什么也不敢做的胆小鬼真的很不像自己了。
拂南再三给自己打气,想着今天再怎么也要借失眠之名把最近莫名的冷落与忽略跟简骰掰扯清楚。
手指将将按上发送键时,叮咚——有消息进来了。
精神本就高度紧张的小拂同志,一受惊一手抖,居然把手机甩出去了。
她无奈地都想要扶额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一边这样想着,可心跳却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欢欣雀跃,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蹦起了迪。她慎之又慎地捡起手机,像对待什么世界级重大事件一般,屏息划开屏锁。
屏幕上赫然是段魏的信息:“拂南,晚安。今天也很想你。”
她怔愣了一会,才不自然地笑。
她应该是开心的吧。
可是心脏怎么不听话,沉寂得像被死水吞没。
第五题:傻瓜
简骰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但双方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拂南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挣扎间疲态尽显:“简骰,你要去出国去留学都没什么,但是…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都…不用提前和我商量一下的吗?或者不用商量,只是亲口告诉我一声就好了。在你心里,我和那些陌生人、那些熟人没什么两样吗?可我明明…”
可我明明,是把你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来看待的。
原来你对我,不是这样吗?
简骰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目光,拂南所有失态也好,愤懑也罢,都清清楚楚映在她浅色的眼眸中。也许是想要记住些什么,也许只是一次简单的告别,她最后只是笑了笑:“我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吗?只是没想到在和你说之前,你就已经听说了。我还没不高兴呢,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惊喜被破坏了。”
……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无论怎么样,出国留学都更像是一场逃离,而不是能被用惊喜来形容的礼物。
简骰就是没想和她说,不然为什么那些甲乙丙丁都比她先知道?她还需要从别人口中才能得知她的挚友即将离开这件事,那是不是如果没有那个巧合,她就会在一个平常的清晨,满怀欣喜地敲开简骰的宿舍门,然后对着空荡的床铺才终于发现,简骰不在了,她飞去她不知道的远方了?
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快要窒息。
“不要生气啦,离别…是很平常的事,我们都长大了,总要过上各自的生活,你也明白的,对吧?”
她还在若无其事地劝慰,好像拂南才是那个无理取闹、不谙世事的小孩。
但有些什么,终于还是破土而出,暴露在日光之下了。
拂南攥紧手心里那颗新买的琉璃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分别硬生生砸碎了心脏,情绪顺着裂缝汩汩流淌,她却才刚刚发现,她好像并没有理由去抗拒,去愤怒,去难过得像永远失去了身体某一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所以,她怎么会这么执拗地认为,她就应该是被简骰特殊对待的那一个呢?她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被一场成年世界里再平常不过的离别摧毁?
她对简骰,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情感啊?
喜欢,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她一定是世界上顶顶傻的傻瓜了,在这样尴尬的境况下,才终于第一次想要问一问什么是喜欢。
那被无数文字或缱绻或热烈描述过的感情,会比想象中来的更猛烈吗?如果会的话,深陷其中的人又怎么会无知无觉呢?如果一直无知无觉,这个世界上顶顶傻的傻瓜,又是怎么发觉,原来这就是爱情?
她怎么会突然发觉,这就是爱情?
她怎么会真的,对她喜欢她这件事,毫无知觉。
只有一件事,是如今的她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爱情,她的爱情,真的比想象中来得更加猛烈。
它如滔天洪流,遮天蔽日,来势汹汹。
她转瞬即被吞没,无处呻吟,也无药可救。
这是她的爱情。
她心甘情愿。
第六题:椅子
“不是…你就不能给我点暗示吗?或者,或者你可以直接挑明了来啊…直接跟我说你对我有意思有这么难吗?!”拂南濒临失控。
长大了的南风已经少有这样肆虐的时候,可她心爱的蜻蜓要飞走了。它陪着她默默无语地走过很多岁月,现在却忽然要化为野兽,逃往南风不至的遥遥北原。
可我们怀抱着的,是同样的感情啊。
这样你也要离开吗?
“挺难的。”蜻蜓扑扇着翅膀,眼底透出野兽的光芒。
“可,可你不能让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出局吧?死刑犯尚有伸冤的机会,你怎么能…”
那女孩只是看着她,唇线平直,目无波澜。
她不得已只能继续剖白,每一句都像是把那个迟钝的放肆的自己掏空:“明明我也是…喜欢你的呀,这么些年了,我们朝夕相对,我最在乎谁你不清楚?我只是,我只是蠢,蠢得无药可救,我不知道那是喜欢,我们当了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我怎么敢想…”她没能说下去,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握女孩的拳头,却没能如愿。
避开熟悉的温暖,简骰古井般的双眸终于有了波动,她无意地牵起嘴角,声音很轻:“你说得对,”不等眼睛一亮的拂南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她平静地接下去,“这么些年了,我们朝夕相对,我在想什么在爱着谁,你不清楚?现在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清楚?”
拂南张了张嘴,喉头滚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无话可说。
这么些年了。
她怎么就没想清楚呢?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无意干涉你的想法。但我喜欢你,从懂事起我就非常确定。我不是圣人,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你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我不能武断地拉你共同沉沦,所以我告诉自己,我们就做朋友,我可以给你比朋友更多,但我不能奢想你给我更多。
“我在我身边放上一把椅子,只有你能坐,只有你能选择是否要和我一起坐。而且我绝不会引导你坐上它。你留下很好,要走也罢。
“但是你别忘了,我叫简骰,是个再恶劣不过的赌徒,从不喜欢给自己留退路,所以公平一点,你也不会有退路。
“走到我身边的路,就这一条,荆棘还是恶龙,我都为你清理干净了,可你总得自己走过来。
“我的世界之外还有广阔的人间,我没什么不甘心的,但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说对吗?
“这场赌局说白了就两条路,一条通向我身旁,一条去往这世间,一步踏出,就不能回头了。
“既然你看上了别家的风景,那赌局自然有了结果。现在,你又在歇斯底里些什么呢?”
这个冷静到了极点的简骰让她陌生,可心底又隐隐有一个声音说,这就是真实的简骰,野兽伸出了利爪,温柔遮不住锋芒。
可她仍想握握她的手,蹭蹭她的额头。
那曾是只有她才拥有的特权。
“那若是我说,我向往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你身边的那把椅子呢?我不是你的对手,没资格上你的赌桌,所以也别用赌局那套来判定我,好吗?”拂南几乎是哀求了。
只是没有用。
“上了桌输了钱才说玩不起,拂南,没有这样的规矩。”
“可,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这么多年只喜欢我吗?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你舍得…拒绝我吗?”
简骰的表情终于有点难过了,她只抬眸望她一眼就垂下目光,抿起的嘴角像她们幼时初次见面一样,轻易就化了拂南的心房,可那么委屈说出的话,却只是又一刀插在她刚融化的心上:“拂南。拂南。”她先是小小声地唤她的名字,长大后的平静淡然在这瞬间卸下伪装,露出小小柔柔的内里,“可我是个小气鬼。走错路的心上人,再喜欢,我也不要了。”
就让那把椅子空着吧。
它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谁让我是这样一个,偏执又恶劣的小气鬼呢。
拂南。拂南。
欢迎…离开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