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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青山不老 ...
大雪三日,银装素裹,铺满了这座城。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踏碎了这片寂静,身着道袍的人在素白的雪地中显得更为仙风道骨。他旁边跟着一个女娃子,长得倒是十分可爱,但就是脸上的淡漠和她软乎乎的脸有些违和。
“师父,您有没有听到声音?”
赵俊峰点点头,向树林里走去。一处白雪之下微微耸动,道人伸手轻轻扒开,底下竟是一个女婴。眉目间颇有几分秀气,只是瘦骨嶙峋的有些夸张。她一声不吭,似乎已经濒临死亡,但一双眸子却仍闪烁着微光。
“师父,她……该当如何?”宋余杭皱眉,望向道人。
“救。”
赵俊峰伸手抱起那孩子,用臂弯中的温度捂暖她冰冷的身躯。
三个人就在风雪中渐渐远去,恍惚的模糊至消失。
客栈里房间只剩一个了,赵俊峰推开破旧的木门,跨过门槛,翩然踏入。
“余杭,先把这孩子捂热,一会儿你帮她洗个澡吧。”
宋余杭点点头,把女婴放到了火炉的旁边。
“余杭,你看着些,别放太近。”赵俊峰看着火苗都已经把女婴的几根头发烤卷了,有些无奈地出声提醒。
宋余杭应了一声,抱起女婴,说:
“师父,我叫人打盆水。”
赵俊峰摆摆手,示意她去。
“小二,打盆热水。”
店小二许久没有回应,宋余杭只好又说了一遍,店小二才反应过来。
“好嘞,您稍等下哈。”
这一稍等,就是半个时辰。等店小二把水送过来时,宋余杭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店小二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个的女孩,竟生出了几分敬畏的错觉。
女婴刚才还在安安静静地睡觉,结果一沾到水就似疯魔了一般扑腾起来,四肢摆动着,水花溅了宋余杭一身。
“安静些。”宋余杭伸手想按住女婴,没承想却女婴竟一口咬住了她的中指。
“嘶。”宋余杭痛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女婴咬着就不松口了,任宋余杭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宋余杭见来硬的没用,只好放柔声调:“听话,我就是给你洗个澡,没事的。”
那女婴仍然哭闹不止 嘴上却是松开了。宋余杭生怕她又闹什么幺蛾子,赶忙把她洗完用襁褓一包带回去了。
宋余杭刚想把她放回床上,指尖忽然感到一阵温暖湿润——女婴轻轻含住了她的手指。她莫名地从女婴的瞳孔中看出了几分愧疚和感激,但只是一瞬,女婴的眼神随即又恢复到正常的澄澈。
宋余杭笑了笑,抱着女婴缓缓摇着。她唱起了一首走调的小曲儿,断断续续地掠过了一整个夜。
“余杭,该赶路了。”赵俊峰拍了拍她的头,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晃了晃脑袋。
赵俊峰挑了挑眉,“没睡够?”
宋余杭连忙起身,“没有,师父。我们这就走。”然后她打了个哈欠,“小孩子就是麻烦。”
赵俊峰失笑,她自己不过也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罢了,说起话来却似个大人般,反差的有趣。
“你师祖让我们早些回去,昨日耽搁了一天,今日便做马车罢。”
一路上颠簸不已,女婴睡眠浅,一下子便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奇怪的是她前几日在雪地中煎熬了这般久也未掉过一滴眼泪,而现今却因为一点小事哭个不停。宋余杭不解地叹了口气,抱起女婴,将她的耳朵捂上了。女婴砸吧砸吧嘴,又睡了回去。
宋余杭起先以为她是因为冷,可将她放到火盆旁时,女婴又瘪瘪嘴欲要哭出来。宋余杭连忙将她抱在手中,女婴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宋余杭无奈地轻叹一声,问到:“还要不要听昨日的那首曲子?”
深知她唱歌水平的赵俊峰先行拿一块蜜饯堵住她的嘴,而女婴眼中波光粼粼,似乎含了点笑意。
“你敢笑我!”宋余杭作势要打她,又迅速把手移开,果不其然,女婴咬空了,上下牙没几颗牙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哈哈哈哈哈哈。”宋余杭不禁笑出了声,赵俊峰摇头,“聒噪。”
宋余杭立马收敛了笑声,捂着嘴,偷笑地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拜见师傅。”
“拜见师祖。”
老人缓缓转过头,点了点。
“都无碍罢。”
赵俊峰跪在地上,禀告:“一切安好。”
老人摸了摸胡须,语调中满是欣慰:“那便好,那便好。”
“还有……”赵俊峰犹豫了片刻。
“但说无妨。”
“弟子前几日捡到了一位女婴,根骨不错。不过弟子无暇再收徒弟,可否叫她拜师他人。”
老人思索片刻,允了。
“也好,你现今先好好教好小余杭便可。”老人轻轻抚了抚宋余杭的头。
“那便让她,拜在你冯师弟门下吧。”
于情于理这和宋余杭都没有任何关系,可她的内心,此刻却因为这个相识不过三日的女婴而不停叫嚣着。
她是我捡到的。
让她回来。
她是我的。
师父从来叫她少喜少嗔,无喜无悲,所以她从未在面上显出她年龄该符合的孩子气,所以她哪怕不舍至极,也不会也不敢在师父和师祖面前显露出什么。
可她还是不自知的掉了眼泪。
“余杭,怎么了?”老人看到她的神态,有点担心地问 。
“无妨,只是连日赶路,余杭有些倦了,多谢师祖关心。”
“快些去休息罢。”
宋余杭咬着下唇,道:“弟子先行告退。”
她向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女婴最后一眼:
别忘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诶,师父,这女婴肩上有一个标志诶!”林舸难得激动。
冯建国皱眉,看了他一眼:“你身为大师哥,稳重一些。”
而刚刚学会走路陈初南则乐颠颠地奔过来,和师父师兄一起围观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婴。
“师父,她,名字……叫什么?”陈初南用断断续续地语言,问冯建国。
冯建国还未回答,林舸便抢先说:“师父,我以后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妹照顾,可以让她随我姓吗?”
看着弟子一脸希冀的模样,冯建国犹豫了几秒,最终同意了。
“叫她林艳如何,明艳的艳。”
冯建国一口否决,“太俗。”
“唤她林厌吧,希望她出生时虽被遗弃,但今后,能满意的度过一生。”
厌,是厌弃,也是满意。
只是那个标志,他看来甚是眼熟,却不知在何处见过。
“初南初南,陪我去蹴鞠嘛!”虽说陈初南长林厌几个月,按理林厌该叫她师姐,可她总爱唤她名字,一叫,就是十六年。
陈初南犹豫了,“可是,今天的课业还未完成呢 ”
“那又如何?”林厌嘟嘟嘴,拉住她往外走,“走啦。”
陈初南被迫被她拉走,只好说:“只怕一会儿又要被师父责罚了。”
林厌一脸不以为意,“保你不死。”
身边突然间窜出一道人影,“逃课去玩耍,你们真是好大胆子。”
林厌一看,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比自己高上不少,更别说陈初南了。
她不耐烦地说到:“关你屁事。别挡路,一边去。”
宋余杭摇头,站在原地,“未禀报就私自离开,是违规的。”
这样一来林厌气极反笑,“那你呢?你现在在这里,岂不是也违规了?”
宋余杭否认:“是师父让我去武器库拿剑的。”
“证据?”看着宋余杭一时哑口无言,林厌又乘胜追击,“没有证据,你自己也是违规。”
林厌一下子把她挤到一边,“滚。”
陈初南抱歉地朝宋余杭笑笑,拔腿跟了上去。
宋余杭忽然跑到了林厌前面,再次伸手拦住她。
“你到底想干嘛!”林厌这次是真的怒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宋余杭倒是看似和和气气地笑了笑,说到:
“不是要蹴鞠嘛,那我们就一块玩玩,若是胜过了我呢,我就不禀告师叔,如何?”
她见林厌嗤之以鼻地把头扭到一边,故意又激了激她:“莫不是不敢?”
“切。”林厌把怀里的球放到地上,“有什么不敢的。便在此处比好了。”
陈初南看两人一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地表情,脚下的球更是眼花缭乱。耳边隐隐听到了脚步声,还以为是师父来了,吓得一回头,结果发现是林舸。
“师哥。”她打了一个招呼。
林舸点点头,问:“那位莫不是师伯的小弟子宋余杭?”
陈初南摇摇头:“我也不知。”林舸眉头微蹙,又复舒开,喊到:“厌厌,先歇会儿,添件衣服,小心染了风寒。”
林厌脚下一顿,宋余杭就趁机奋力一脚踢出,她没接住。林厌指着宋余杭骂到:“你无耻,趁人之危!”
宋余杭一脸无辜:“是你自己不专心啊。”她忽然问:“你叫林厌?”
“怎地?”林厌气呼呼的,刚刚运动过的脸上带了点红晕,嘴里吐出的呼吸化作一阵白汽。
宋余杭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无事。只是记下你的名字,禀告师伯罢了。”
林厌刚要挥拳上去,又被陈初南拉住:“妈的,你怎么不把自己报上去啊。”
宋余杭点点头:“好啊,我叫宋余杭,你要举报,随意。”
她转身踏着雪一步步离去,林厌咬牙切齿地对她的背影怒目而视。
“宋余杭,我记住你了!”
林舸走近,轻轻把披风盖在她肩上,掸去她衣服上的落雪。
“久闻赵师伯的小弟子终日研学武艺,性子闷得很。如今看来,传闻倒也有些出入。”
林厌呸了一口,道:“她只怕就是个老古板罢了。”
接着她又变为一脸惨兮兮的模样:“哥,万一一会儿她动了真格,你可要向师父帮我求情啊。”
林舸摸了摸她的头,脸上带了一丝宠溺:“好好,不过可别再有下次。”
“不会了不会了!”林厌知道,不管有多少次,哥哥总是会护着她。她牵起初南的手,刚才因为宋余杭的不快全部烟消云散:“初南,我们回去吧。”
陈初南笑了笑,也握住她的手。
林舸跟在后面,轻轻地笑着,默默看着她们。
这样的快乐,似乎牢固到可以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哥,你已经看了宋余杭很久了,不会喜欢她吧!”林厌一脸大惊小怪,拿手指着他。
“尚可。”林舸看她一脸不满的样子,“不过师父,倒是颇为赞赏这位小师妹。”
他把沏好的茶叶推到林厌面前,“你看,她剑舞的,确是厉害。”
宋余杭的身影在茫茫飘雪中影影绰绰,却又分明的硬朗,剑锋勾出一道道凌厉的白光,划破了雪幕,隐隐透出她刀削的侧脸。林厌别开目光,有点心虚地说:“也不过如此。”
林舸不出声地笑着,“是啊,你最厉害。”他用手敲着桌子,“不过你也倒找个伴了。”
“我?算了吧。”她一把搂过陈初南,作势要在她脸上亲吻,被她一下子躲开。
“哈哈哈。别害羞啊。”林厌又追了过去,“我可是要和初南过一辈子的。”
陈初南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傻瓜,要一起过一辈子,哪有那么简单。
传话的弟子读到:“这个月下山历练的名额是给比武胜出的两名弟子,林厌、宋余杭。主要任务是帮助江城百姓铲除恶霸孙向明。”
“啥?”林厌吓得蹦了起来,随即一脸嫌恶地拒绝:“拜托了,可以不去吗?”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去也别和宋余杭啊。”
宋余杭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说到:“好啊,麻烦师兄传旨了。”
林厌呆呆地应了,直到回去才反应过来:她接下来,要和宋余杭两个人生活好几个月啊。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她决定在出行前的晚上找宋余杭,和她好好聊一聊。
宋余杭忽然听到一阵急促地叩门声,她有些讶异。毕竟这么晚了,除了师父应该没人回来找她了。
她防备地提起剑,小心地打开门。
是林厌。
“宋余杭,你提着把剑干嘛,想砍死我啊。”林厌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恼怒地说。宋余杭看着她,没说话,做了个请的姿势。
“算你客气,不过,我就不进来了。我说完就走。”
林厌靠在门框上,“明天,我们分开住,你放心,客房的钱我会自己付。还有,到时候没事别来叨扰我,我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宋余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被人嫌弃了,换谁都不会高兴吧。
“好。那就说定了,若是你出了事,与我无关。”宋余杭听见林厌嗤笑了一声,攥紧了拳头,“无事的话,边走吧。”她哐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林厌在外面一脸不屑,扭头回去了。谁怕谁啊,这人拽什么拽,到时候有她好看的。
准备启程了。
林厌一脸不舍地望着陈初南,给了她一个拥抱:“初南,我不想走。”
陈初南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厌厌,不就分别两个月嘛,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不许说这种不吉利话,快呸。”林厌不开心了,嘟着个小嘴。
“好好好。”一向文雅陈初南为了哄她开心,竟真的在脚后跟呸了一口。
一直没出声了林舸又往林厌的兜里塞了块糖:“你爱吃的。照顾好自己。”
“嗯。哥也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啊。还有初南,你也是,万一得了什么病受了什么伤回来有你好看。”
宋余杭与师父道了别,就坐到了马车上。看到林厌还在和师兄师姐聊个没完,出言提醒:“要走了,别误了时辰。”
被宋余杭这么一打搅,林厌瞬间没了兴致。她向两人挥挥手,上了马车。
马车越行越远,消失在茫茫白雪中。宋余杭看着车外,顿觉眼前这幕似曾相识:那年,她也是这么抱着那个女婴回来的啊。
林厌坐在车上无聊极了,看到宋余杭自顾自在那里出神,没事找事地问到:“宋余杭,在想你心上人?”
宋余杭摇头否认:“没有。随便看看罢了。”接着便又没有会任何的话。
“宋余杭,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像个老古板啊,无趣的很。”
宋余杭有些无奈:“跟你,我不想说话。不是彼此彼此吗?”
林厌忽然想起她自己昨夜说的话,于是窝在位置上,一路没有再出声。
城中华灯初上,比山中热闹许多。林厌左瞧瞧右看看,觉得新奇极了。不知不觉买了许多首饰衣服和小玩意儿。
“你到底是出来历练的还是闲逛的?”宋余杭看她捧了一大堆东西,觉得莫名其妙。
“要你管!”林厌大步向前走去,想要赶紧摆脱这个烦人精,谁料一下子就撞到了一个人。
“你撞老子干嘛?”眼前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裳,斜眤着林厌。
林厌撇撇嘴,冷笑到:“这么好的衣服套在猪身上,真是浪费了。”
“你说什么!”男人立马火了,举手欲打。林厌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折。
随即传来的是男人的惨叫,林厌摇了摇头。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就会虚张声势,跟……宋余杭一样。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宋余杭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你敢惹我,我孙兆绝不会放过你的!”
林厌冷哼了一声,无视他向前走去。不过,这家伙姓孙,说不定,跟这次要对付的孙家有些关系。
宋余杭捡起林厌方才不小心落下的手串,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几秒,随即又跟了上去。
这家伙,怎么总是惹祸。
在年后客栈人很多,但林厌宁可要了一个两人房也不愿和宋余杭住在一起。两人提着行李,各回各房,一句多余的交流也没有。
约莫三更,宋余杭被冻醒了。火炕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只剩分明的冰冷。她叫了店小二,却无人应答。她心里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等在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林厌门前。
她犹豫片刻,将错就错地敲了敲她的门。
“林厌,我有事找你。”
里面先是一阵死寂,后来门板上竟发出了撞击的巨响。
“林厌,林厌,林厌!”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寂静。她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用脚狠狠踹开了们。
林厌背黑衣男人掐着脖子摁在门上,额角的青筋暴了出来,显然十分痛苦。
宋余杭一直有着在腰上挂着一把剑,连睡觉也不肯摘下的习惯。她现在很庆幸自己的这个习惯,她拔出剑,狠狠砍在男人背上。
男人吃痛,松开了林厌。宋余杭毫不犹豫地将剑插入男人的背心,随着一道血线飞溅,男人倒下,彻底死去。
林厌瘫软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宋余杭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对她说:“林厌,快起来,我们走。”
林厌用手撑地,却是使不上一点力,半晌也未坐起。
宋余杭察觉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林厌再次尝试坐起,以失败告终。
宋余杭忽然将她拉起,背了起来:“林厌,这时候就不要逞强了。”
林厌反应过来时宋余杭已经背着她跑了好久,她紧咬下唇,说:“放我下来。”
宋余杭轻轻喘息着,摇了摇头,将她抓得更用力了:“不行。”
“他们可能……对我下了药。”林厌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本就在眼前朦胧的飘雪被虚化成一片白色。
宋余杭感受到了身上人的无力,又看见林厌努力强撑着不让她自己睡过去,涌上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人,好像她小时候捡到的女婴啊,明明很难过,却一定要强撑着。如果林厌没有林舸这个哥哥,她会认定,林厌就是那个女婴。
与此同时她涌上了难言的心疼,她轻轻对林厌说:“没事,你睡吧,一切有我。”
林厌听见这句话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沉沉地睡了过去。虽然她和宋余杭相识不过几天,而且初遇还不是那么美好,但她没来由的相信这个人。
不要让我失望。
林厌醒来时看见宋余杭靠在床头,眯着眼睛欲睡不睡。
“你醒了?”宋余杭看见林厌醒了之后安心地笑了笑。
“嗯。”林厌难得对她好好说话,甚至还关心了起来:“你没受伤吧?”
宋余杭眼中略过一丝躲闪,说:“我当然没事,哪像你一般学艺不精……”
她顿住了,因为对方,竟拉开了自己的腰带。
“你还叫我别逞强,你当我傻吗!”眼见宋余杭腹部的伤口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血都渗了出来。她扯开绷带,伤口很深,像是被一剑狠狠刺入。
她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摸上了宋余杭的额头。很烫,烫的和火炉一般。
“你作死啊!”林厌忙拿起银两,向外奔去:“你好好躺着,我去抓药。”
千万不要有事。
宋余杭这伤足足养了半个月,她们也因此提前回了山。
林舸看到林厌回来,平素大师哥的气派早丢到了一边,一步并做两步地奔上去迎接。林厌看到他,叫到:“哥。初南呢?”
“初南啊,她在练剑,我们一起去找她吧。”林舸向那边一指。
林厌摆摆手,竟是拒绝了:“过会儿吧。我先去找宋余杭。”
林舸愣了愣:怎么又多了一个宋余杭?
赵俊峰看着宋余杭消瘦的脸,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样?我知道你孤身一人解决了孙家这个隐患,可也不必如此拼命啊。”
宋余杭跪下,说:“弟子知错。”
赵俊峰伸手把宋余杭扶起,“不是这个意思。人间的黑暗数不胜数,你是除不尽的。有时候,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弟子知道。”
有时候,要保护的,也不仅仅是自己。
“宋余杭!”林厌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看到赵俊峰也在,顿了顿脚,有点尴尬地喊了句:“师伯。”
赵俊峰温和地笑了笑,“厌厌不必拘礼。有何事?”
“我来找宋师姐。”
“余杭,你交到朋友啦?”宋余杭听了赵俊峰的调侃有些发窘,脸竟是微微的红了起来。林厌则一脸玩味,倒是要看看她怎么回答。
“算是吧。”宋余杭半天挤出三个字,“快走吧,林,师,妹。”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厌笑出声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宋师姐,我们走吧。”
宋余杭突然觉得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带了一点狡黠的林厌,可恶之余,还有些……可爱。
狗屁。
“宋余杭。”
宋余杭侧头看向林厌,发现她的神色转为正色,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样,很新奇,却又莫名让人心中一动。她点点头,重新别过脸去,算是应了。
林厌咬了咬唇,一句话说的勉勉强强,半天才发出声来:“谢谢你。”
宋余杭本想说不必,可一想到这家伙平日里对自己那叫一个牙尖嘴利,就生出一点想捉弄她的心思:“那你如何报答我?”
林厌当场炸毛了:我说谢谢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得寸进尺?不过这件事情如果没有宋余杭她确实是九死一生,人家也为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她不得不忍下一腔怒火,道:“你说。”
“嗯……”宋余杭沉吟了片刻,说:“那你帮我找个人吧。”
“什么人?这天下之大,若是找不到可别赖我。”林厌有些奇怪,难道,宋余杭这副老古板的性格也有在意的人。
宋余杭轻轻叹了口气,“是一个女孩。算来,她也应该有个十六七岁了,跟你差不多大。当时是我把她捡回来的,可惜没收在我师父门下,她无父无母,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林厌指尖微微颤抖,于是她把手藏入了衣袖中。但是她的仍然出卖了她,里面有惊诧,有奇怪,还有一丝难言的希冀:“如果我告诉你她的名字,是不是就算解决了。”
“不,我要再见她一面。”
林厌神色恢复正常,勾了勾嘴角:“好,就今晚。”
宋余杭沉默了半晌,点点头:“你先回屋吧,外面冷,你穿的太少了。”
林厌翻个翻白眼从她身边走开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像林舸这个老妈子一样整日就知道叫她穿衣服。虽然她因为以前的经历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但是也不至于变成一朵娇花啊!还是一折就断一吹就倒的那种。
小瞧谁呢!
宋余杭看着她的背影,瘦削又挺拔,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抹浅笑,毫不自知。
宋余杭一直在房间里静坐到晚上,心中波澜起伏:今天,她就要见到她了。
仿佛是心诚则灵,企盼已久的敲门声如愿响起。宋余杭有些急促地起身,走到门边,紧握门把,迟迟没敢开启。
她无数次思考过和她重逢的方式,幻想过她长大成人的样子。却没有料到,撞进眼帘的是林厌的笑靥。
“宋余杭,她来了。”
“哪儿呢?”宋余杭向她身后望去,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只有茫茫白雪。
林厌笑了笑,和她平常的笑不一样,这个笑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讽刺,只有温暖。宋余杭从这片温暖中读出了无数的,那些埋藏在她玩世不恭的皮囊之下的温柔。
她抱住了她。
林厌感受到自己的眼泪蓄势待发,于是眨眨眼忍了回去。然而这个动作落到宋余杭眼里,却是可爱至极。她伸手轻抚林厌的发稍,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
“我终于找到你了。”
真的是你。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样,有小脾气,总是一点就炸,还是个别扭精。可是心底里却是纯粹的,真正的温暖和善良。
你会提醒路边掉了东西的行人,你会送给伤心哭泣的小姑娘一朵槐花,你会为了含冤的人伸张正义,奋不顾身。
你是活生生的,我所欣赏的,林厌。
“林厌。”林厌听到宋余杭叫自己,翻了个身,理都没理她。
“林厌,该起床练剑了。”宋余杭又叫了一遍,林厌不情不愿地拉开被子的一角,迷迷糊糊地瞪了宋余杭一眼,威慑力为零。
“我说宋余杭,你大清早的闻鸡起舞做甚?不对,鸡都还没叫呢。”
然后她一看窗外,阳光明媚,早过正午了。
“不是吧不是吧已经这么晚了!我再不回去林舸和师父可就要把我杀了!”林厌一跃而起,撒丫子向门外跑去,一出门就冻的寒毛直立:她忘记穿鞋了。于是她往后一跳,又回到了房间。
宋余杭提着鞋走了过去,放在她脚边,“你的鞋子。”
林厌又羞又恼,两三下穿上鞋就大步走掉了。她闻了闻袖子,上面沾染了宋余杭房间里面竹子的清香,她的脸有点热,暗骂下次绝对不睡在宋余杭的狗窝了。
“林厌!”陈初南终于看见林厌,抛下了平日的矜持,向她跑了过去。林厌向她张开了双臂,陈初南脸红红地抱了上去。
“林厌,你总算是回来了。听说你们受了很多苦,有没有受伤?”陈初南心疼地看着她。
“当然受伤了。”林厌伸出手,“你看,皮都擦破了。”
陈初南气的顿一顿足,就要走掉。林厌哪肯啊,一步并做两步地追了上去,“我错了我错了初南,你看,我给你带了这个。”
陈初南这才停脚转过头,“平安符?”
“嗯。能保你一生一世平安!”
陈初南接过平安符,放在了自己衣服的夹层里。
“谢谢你啊,林厌。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当然。”林厌拉着陈初南向山边走去,“你看,这就是山下的样子。下一次我带你一起去玩吧!”
山下的人是一个个小点,被风雪模糊成一片的人潮,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陈初南看着那热闹的景象,心中顷刻升起了向往之意。
“好啊,我等你带我去。”
林厌伸出了小拇指,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陈初南也伸出了小指,和她勾在一起。
一百年,不许变。
两年作为一百年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自然而然的很快消逝了。今天是五月廿一,林厌的十八岁生辰。她交心朋友不多,只请了陈初南,林舸还有……宋余杭。那家伙今天和她师父有事下山了,要傍晚才能回来。早知道自己就不请她了,还要等到她回来才开席。
一看天色,已然不早,估摸着宋余杭不久也就回来了,她打算和初南一起去接宋余杭。
“哥。”林舸听到她在叫自己,停下手中摆弄的物件,问到:“怎么了?”
“今天你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啊。”看着林厌笑脸盈盈,林舸轻轻拿手敲了敲她的头,轻轻说:
“保密。”
“不过,这可是个大礼物哦。”
林厌故作惊叹的哇了一声,不过她知道,每年的时候林舸给自己送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我先去找初南啦!”林厌说完就奔了出去,都不知道在急个什么劲儿。
“去吧。”
林舸盯着她,一刻也不肯错过,哪怕她的身影已经全部消失,也在愣愣地望着那个方向。
“初南,我们去接宋余杭吧。”林厌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
“初南?”她又唤了一声,依旧如此。她本觉着她可能睡着了,但细细一想又不对劲:今天是她的生辰,陈初南怎么会挑这个时间睡觉。左右想着还是不放心,于是直接推门进屋了。
初……南?
她张了张嘴,却没听到任何声音。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还身着早上穿的白衣,和那歌被撕碎的平安符,她不愿相信,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人是陈初南。
“初,初,南……”她挣扎了半天只能发出几个简短的音节,她本想蹲下,却没控制住一下子跪在了地板上。疼痛使她稍稍清醒过来。她双手撑地,一步步地爬过去,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的手颤抖到无法形容,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才算好了一些。
可是她连一点点微弱的气息也没有感觉到。
她怀疑自己是因为太害怕了才导致触觉出了问题,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冷静下来,可哪怕咬出血来,也是徒劳无功。
依旧如此。
“初南,你别装死,你快起来啊。”林厌许久才颤颤巍巍地说出一句话,“别闹了,我们该去找宋余杭了。”
“陈初南!”林厌歇斯底里地叫着她的名字,“你起来啊,你起来啊!”她一遍遍重复着,到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变成了难听的嘶吼。
附近的弟子都听到了,全部围了过来,但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只是纯粹看戏,或是害怕地离开。
“陈师妹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
“唉,陈师妹真是可惜了。”
“想不到,平时嚣张的林厌也会有这一天哦。”
“林厌听说来历不明,陈师姐那么好的人,平时哪有什么仇家,说不定就是她克死的。”
“恐怕陈初南自己也做了什么亏心事,否则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他们议论纷纷,大多数同门都对此表示惋惜和惊诧,但是有些林厌的仇家或是手下败将都开始指责起了她,更有甚者甚至幸灾乐祸。
“你们滚!”林厌忽然抽出腰间的剑指向他们,“谁杀了她!你们倒是说,谁杀了她啊!”
领头的人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说到:“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和陈师姐无冤无仇,又何必杀她?倒是你,第一个发现陈师姐死了,谁又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死这个字眼刺激林厌,她双目发红,布满了血丝,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一样咬着牙,怒视着那些人。
“要是我找到是谁了,我定要让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不得好死,碎尸万段!”
她一个个看向刚才议论的弟子,眼中被狠厉和仇恨填满:“侮辱我没事,谁敢再侮辱陈初南一句,我要他,一起陪葬。”
“林厌!冷静!”林舸和宋余杭一同跑过来。林舸被人群堵在外面,而宋余杭则是直接推开了那些弟子,冲了进去,抱住了林厌。
“厌厌,没事,没事,没事……”她在林厌耳边柔声重复着,用手拍着她的后背。
林厌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牙齿狠狠刺入肌肤,血一滴滴溢出,濡湿了她的衣服,宋余杭却一动不动,任凭她咬着。
许久许久林厌才松口,她哽咽着说:“宋余杭,其实初南没死,对吧。”
宋余杭眼眶也湿润了,只是回答:“我在。”
别怕,我在,我会一直在。
宋余杭憎恶的看向那些仿佛看戏的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出去。”
宋余杭作为未来掌门人的弟子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加上林舸的疏散,众人都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
“宋余杭,到底是谁……初南那么好……那么好的人。”林厌彻底露出了脆弱的一面,不加掩饰地啜泣着,这样毫无头绪地说了半天才找回语言组织能力。宋余杭察觉林厌冷静了下来,反而更为心疼。
“初南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像是一轮小太阳一样,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人很多温暖。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她一直照顾着我。她会在我经期的时候帮我捂肚子,她会在吃饭的时候提前帮我占座,会……”宋余杭发现她轻轻地笑了,就默默听着,没有打断她。
“她有时候甚至善良的有些过分,所以反而会被人欺负。我看不惯,就叫她欺负回去,可她从来不那样做。我也知道,她并不是懦弱,她面对那些真正的恶徒时,从来不手下留情。”
“她每次听课时也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练武就更是刻苦。虽然因为天赋的原因还没有体现出来,但是日子久了一定会卓有成效的。”
“可惜……她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以为我会看着她欢欢喜喜地嫁给心上人,生一群可爱的小娃娃。或是和我们一同仗剑天涯,行侠仗义。”
“全部……没有了。”
林厌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她背过身去,不愿让宋余杭看见她泪流满面的脸。宋余杭从背后抱住了她,把她搂到怀里,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她该说的都说了:我会一直在,多远多难都陪你走下去。
林厌在宋余杭的怀抱中慢慢地睡了过去。她睡着的时候侵略性被淡化,像一只小猫一样窝在宋余杭怀里,颤抖着,眼帘上挂上了一滴泪。
接下来的几天,林厌就一直不停睡觉的状态中,哪怕没有睡着,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饭都一口没有动。宋余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需要给林厌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情。所以她没有做无谓的劝诫,只是在除了练武的时间之外都陪着林厌,把饭菜送到她的床头。
她也很难过,但她不能像林厌那样无所顾忌的把情绪表现出来。因为她作为林厌的陪伴者此时不能透露出一星半点的负面情绪,而且她在练武上也不能懈怠: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帮助林厌报仇雪恨。
眼见林厌的饭菜又一口没动,宋余杭担心地说:“你不能不吃东西。”
“为什么?宋余杭,你别逼我,我是真的吃不下去。”
“你这样,初南也不会同意的。”
林厌自嘲地叹了口气,“那你让她来劝我啊!”
“人在做,天在看,初南一定看到了。”
“是吗?”林厌拿起筷子,夹起一口菜吃了进去,“罢了,便听你一句吧。”
宋余杭看着林厌吃了一两口饭菜又倒头睡了回去,心想林厌至少迈出了一步,吃的再少也是吃。
“慢着。”
宋余杭闻声转头,“何事?”
“你走吧。”
“什么意思?”
林厌忽然坐了起来,正色对她重复了一遍:“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宋余杭握紧了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真真有脸说。”林厌故作轻蔑地说,“如果不是因为要等你,我第一时间才没去找初南,说到底,你也是害死她的帮凶。”
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宋余杭有点悲哀的好笑,“这样说的话,那你呢,你不也算是害死陈初南的帮凶吗!”
“滚!”林厌大骂,“你给我滚出去!去死!”她拿起一个花瓶砸了过去,落在宋余杭脚边,碎了一地。
“好,我走。”宋余杭拂袖而去,没有再回头,用力地把门关上了。
是啊,我才是害死初南的帮凶。我克死了父母,害死了初南,我就是灾星,碰到我的人全都不得好死。所以……
再也不见。
宋余杭此刻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委屈。她为林厌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但是林厌不要,甚至拒她于千里之外。但她是不会放弃的,她会等着她,等到她接受为止。既然她说不想见到自己,那她先暂时离开一阵,等她想通了,她随时会回头。
她留下了一封信,告诉林厌自己要下山云游几年,让她不要担心。
林厌摸着信封,笑了笑,眼泪却打在宣纸上,把墨迹晕染成一片。林舸摸了摸她的头,说:
“不用管她了,我们林家的人,才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林厌用手抹去眼泪,抬头不解地望向林舸:“林家?”
林舸答到:“没什么。”
林厌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问题,她又重复了一遍:
“林家,到底是什么?”
林舸拉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肩头的那个暗红色的标志,缓缓开口:“林家,已经不复存在了。”便是被这青山派,毁于一旦。
林厌错愕地看着林舸眼中的仇恨与愤怒,恍然感到一种可怕的陌生。但她选择相信林舸不会害自己,于是她轻声唤了一句,
“哥。”
几年的漂泊磨去了宋余杭少年人最后的轻狂,她逐渐的沉淀了下来,那风尘没有使她变得沧桑,却给予她了一种新的沉稳和成熟。
今天是她决定回山的日子。
人世间的热闹固然使人心生向往,但若是无她,这分热闹便成了喧嚣。她在等着她,她也在等着她。
这便是,所谓生离吧。
她没有选择坐车或是骑马,而是自己一步一步地向着山上行去。还记得分别的那天草木郁郁青青,如今却又归于大雪纷飞,一切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点。或许那个人,就在原地等她吧。
想到此处宋余杭挂上了一点清浅的笑意,伸手抚摸着准备送给林厌的手串。
上山的小道不长,却很是蜿蜒曲折。宋余杭为了快些赶到,便用了轻功,没出半个时辰便到了。
牌匾上斑驳却端正的青山派三字依旧如初,似乎不老。宋余杭匆匆跨进山门,被一个叫方辛的师妹叫住了。
“宋师姐!”
“何事?”宋余杭停下了急促的脚步,有些不耐的回头。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也许,是太过期盼了吧。
“宋师姐,师祖快要不行了,你现在去,也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宋余杭脑子像是被一瞬抽空了一样:师祖,明明在几年前还甚是健朗,怎么会……
她忍住了意外和难过,问:“师祖现在在何处?”
“房内。”
她加快了脚步,往师祖的房里奔去。推开门,她看到了师祖现今的模样,先是傻傻站着,随即红了眼眶:尽管师祖在好几年前便须发尽白,可那更是反映出他作为修道之人仙风道骨,从未像现在一样,孱弱的躺着,犹如一节油尽灯枯的枯木。
“师祖。”宋余杭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前的老人,从来是一副慈祥和善的模样,哪怕此刻,眼中流露出的也是欣慰和关心。
他开口先是咳了半天,声音沙哑地说:“余杭,来啦。”他握住了宋余杭的手,在一笔一划地在她手掌上划着:
有人作乱。
宋余杭用力地点了点头。看来师祖叫她过来,证明他认为自己是可信的,并且将这个任务交与了她。她知道附近一定有人监视,师祖才没有写出那人的名字。
“走罢走罢。”师祖像是用尽了气力了般躺回了床上。她知道自己再久留下去会惹人怀疑,便听话的退了出去,临走前深深地回望了一眼。
师祖,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而师祖在她走后猛的咳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液,用不再清澈的混浊双眸看向窗外:
自己走后,怕是要变天了。
一双手死命掐住他的脖子,他的呼吸困难了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老不死的,你该让位了。”
宋余杭走出房间,便向林厌的住处快步走去。她太渴望见到她了,如今她也明白了,这种日复一日渴望,叫思念。而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忘怀的梦,叫爱。
她爱她。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难听的巨响,灰尘扑面而来。里面的东西凌乱不堪,散落在地上,根本不像是有洁癖的林厌会干出来的事情。短短几个月,里面居然结起了蜘蛛网,更增一分破败。
“林厌?”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不出意料的寂静无声。
她确定林厌肯定不在这里,立刻转身出去,边跑边喊着:“林厌,林厌,你在哪里?”
一路上她除了收到很多弟子奇特的眼光一无所获,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终于,一个弟子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宋师妹,林厌在几个月前,就被赶出了山门。”
“你说什么?”宋余杭对着他吼了一句,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稍加控制地重复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弟子被吓傻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宋余杭的耐心到此为止,她扳住了弟子的肩,用了点力。
“她呢?”
“她……偷学秘籍,被废了武功……赶了出去。”宋余杭松开了她,脱力地坐倒在地上。她口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不!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宋余杭痴痴地看向山下,神志已不似一个正常人。
林舸站在她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好的人,怎么这就疯了呢。他眼看着宋余杭疯癫似的奔到山下,除了惋惜,还有窃喜。
当夜,青山派第三代掌门人逝世,大弟子赵俊峰接替掌门人之位,其弟子宋余杭作为继承人。
在办完葬礼的三天后,便是赵俊峰的接替仪式。宋余杭因为不知所踪,仪式暂且作罢。
“我赵俊峰,誓死保卫青山派。”
发完誓后下面的弟子一片欢呼。赵俊峰向来是以德服众,他接替这个位置,自然是无人异议的。
“且慢。”这个声音在欢呼声中分外突兀,一时间,众人都看向那个黑衣人。
“你是谁,来搅什么局!”有的弟子早已沉不住气,大骂到。倒是相比之下赵俊峰就更为冷静,他徐徐发问:“敢问阁下是何人,又有何事?”
“不重要。”黑衣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只是要你把该还的,全都还清。”
“却不知如何得罪了阁下。阁下讲清楚,也好让我派对阁下有个交代。”
黑衣人冷哼一声,回答:“说了,不重要。”
黑衣人忽然出手,提箭朝着赵俊峰刺去。赵俊峰也抽出剑,在黑衣人剑身上一挑,化解了这招攻势。
“阁下暂时是打不过我的,还请自便。”赵俊峰如此下了逐客令,已是仁至义尽。可那人有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今日只有我一人吗?”
“封锁山门!”赵俊峰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下了命令。
“已经晚了。”眼见大批的人涌入,赵俊峰震之余还有不解:那人,是如何知道上山的路线的。
黑衣人朗声说到:“今日我并无灭你们门派的意图,只是想为被害者,讨一个公道。”
赵俊峰故作镇定地昂首站在原地:“且听你说道。”
“赵俊峰。”那人几乎是咬着牙读出他的名字,“你勾结外人毒害师祖时,残忍地杀害弟子时,屠我家满门时有没有想过有如此的因果报应。”
赵俊峰摇摇头,矢口否认:“师祖的逝世大家都很悲痛,毒害一事,完全是凭空捏造。至于什么杀害弟子,我更是不知。”
“不知?”黑衣人握着剑的手不停战栗着,显然是极端愤怒,“初南年方十八,在这大好年华被人捅死在卧室内,你说,这还不够残忍!”
积攒了多年的辈分一瞬决堤而出,她再次拔剑,砍向赵俊峰,赵俊峰再次用剑格挡,谁料对方竟是生生劈断了他的剑身。
“我说过了,要你,偿命!”
赵俊峰闭眼,很多幕过往匆匆掠过。
何曾几时,他也是妄想行侠仗义的少年。可他好心没好报,九死一生救回的人,却狠狠背弃了他,甚至对其家人痛下杀手。虽然侥幸救回,但他也明白了,只有变强,才能护自己在意的人一世周全。不知不觉,他边从那一身肝胆,豪气冲天的少年,变成了如今一副道貌岸然,权欲熏心的模样。
“不要!”林厌感到有人从后面围住了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抱住。
“放手。”林厌声音低沉喑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知道,是她。
宋余杭把她搂到怀中,正视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无论如何,我还是这般唤您,永不会变。您做了许多错事,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您可能以为我从下就不爱管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您错了,我是不爱管,但不代表我不明白。可我始终相信您是一个有分寸的人,却不想您会把手伸向师祖,伸向林家,甚至伸向无辜的弟子。我确实是,有些失望。”
她的神色中都是清明,全然没有前几日疯癫的样子。赵俊峰忽然明白了,她是不愿看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下去,她在给他,最后的机会。
赵俊峰惨然地笑了,道:“不必了。我全部认了,只是那弟子,真非我所害。”
宋余杭细细一想到觉有理,毕竟赵俊峰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巩固权力,杀陈初南绝对是笔没好处的买卖。
正当她沉思时,下面忽然一阵惊叫:赵俊峰他,自刎了。
“师父!不要!”她冲上前抱住了赵俊峰。赵俊峰还留有最后一口气,他看着宋余杭的脸,几分欣慰,几分难过,但却没有一丝后悔:“你像极了……”
曾经的我。
宋余杭背后一阵剧痛,她眼见着剑尖从自己的小腹捅出,带着缕血丝,滴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响声。
她忍住剧痛缓缓回头,是黑衣人,或者说,林厌。
“你……”她的语气中没有憎恨或是半点的怨念,只有不解和失望,“为什么,要杀我。”
林厌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说:“你是赵俊峰的弟子,他没死在我手上,那便由你偿命。”
“不可能……”宋余杭渐渐虚弱,这几个字甚至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我要你,看着我……说。”
林厌扇了她一巴掌,恶狠狠地说:“你不配。你既然选择帮你的师父,那就帮到底吧。”
“好,是我不配。”宋余杭挣扎着说出最后几个字:
“我不配,也再也不会……爱你。”
宋余杭的视线渐渐趋于黑暗,一切,也许结束了吧。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就这样,结束了吗。
林厌一双凤眼直视着身后的男人,说: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初南吗?”
男人表情隐没在面具下,他走到林厌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林厌先是呆立了半晌,一滴泪从侧颊滑落。
林舸从后面的激战中脱身出来,跑到林厌旁边,想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却被她躲开。
“厌厌,怎么了?他们都死了啊,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啊!”
“林舸,你是什么意思?”林厌退后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林舸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润,口中的话却是令人发指:“厌厌,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
“你离我远一点,别过来!”林厌喊着,表情极端恐惧,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
“我那么爱你,你却总是和陈初南宋余杭她们鬼混在一起,她们该死啊!不对,她们全都死了,所以你是我的了对不对?”林舸的语速越来越快,已经不在乎林厌听不听得清,而是更接近自言自语。
“是你……真的是你……”听到林厌的话,林舸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说:“你知道了?一定是林觉水这个老东西告诉你的,是吧。没事,一切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都该死。”
他提刀向男人砍去,对方有些困难的闪了过去,说:“林舸,你疯了!我是你爸,你在干什么!”
林舸又笑了起来,不过那些温润彻底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不可言喻的疯狂:“你自诩老谋深算,还妄想让我给厌厌投毒。哈哈哈,哈哈哈,你错了!”
林舸的笑声传遍了厅堂,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看着林舸把林觉水一刀又一刀的砍成碎块,血液溅到身上,墙上,他却毫无知觉地继续砍着。
林厌手中的剑有千钧重。眼前的人是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哥哥,他一点一点看着自己长大,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忽视,又或许是他求的太多,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自己的亲堂哥啊,但他,做了太多太多自己永生永世无法原谅的事。如果就这样放过了他,又怎么给初南一个交代呢?
剑身一点点没入林舸的身体,他吐出一口血,推开了林厌,伸手握住剑柄。她以为他要把剑拔出来,林舸却把剑柄用力的往里推,直到彻底穿透。
“厌厌……哥哥是不是,得不到你了?”
林厌第一次看见林舸哭,她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决绝狠心,但是在最后一刻又再次心软了。
“不管如何,你是我的哥哥,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林舸唇边溢出大量鲜血,就此瞑目。
那些爱恨情仇,就到此为止吧。
林厌小心地抱起躺在地上的宋余杭。几年不见,她果然瘦了不少,但剑眉星目,仍然是一副英姿飒爽模样。她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宋余杭,我爱你。”
她怕宋余杭听不见,又补充了一句:“很爱很爱。”
我对你的爱不知所起,也许是那年无意看见了你在雪中舞剑,也许是你奋不顾身救我那刻,也许是十八岁生辰那日你告诉我你永远不会走。不管如何,我今生今世,爱的只有你。
她从衣带的夹层中掏出一颗药丸,喂到宋余杭口中。
“宋余杭,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句再见,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若是她自私的留下,那宋余杭必会陪着她背上叛徒的罪名。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本来她还有一丝犹豫,可听到宋余杭的话之后便坚定了这个想法。她确实有罪,初南的死因她而起,林舸被她亲手杀死,而宋余杭也被她伤的不死不活。自从她出身林家开始,这一切就注定了:她林家满门被青山派屠尽,虽然林觉水死有余辜,可无数的无辜者却也死在了这场浩劫之中,包括她的父母。但青山派同时又是她长大的地方,甚至可以称之为她的故乡。那些矛盾将她折磨的痛苦不堪,她在逃避了许久之后终于选择解决了这些问题。可赵俊峰,林舸他们纵使作恶多端,却都也是可怜人,更何况是宋余杭和陈初南。接手林家残余势力,一步步爬到此处,她精疲力尽,只为了求一个真相。如今真相既然已经寻到,仇恨也报了,那也就够了,她不会再叨扰任何人。
可惜,她唯独对不起宋余杭。
宋余杭,是我负你。
小酒馆里人声嘈杂,酒保忙的脚不沾地。一位佩剑的青衣女子走入,在其中显得格外出尘。
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放在桌上。
“店家,一壶酒,越烈越好。”酒保应了一声好,很快就把她的酒葫芦灌满了。她取出一两银子递给那酒保,说了声不必找了,便向外走去。
一个有几分见识的人看到这一幕,说到:“那不是青山派的掌门人宋余杭吗?”
另一人接到:“可不是嘛。她武艺高强,只可惜啊……”他随即放低了音量,“整整三十五岁了,却是还未出嫁。”
旁边一人忙捂住他的嘴:“嘿,人家那是专注于打理门内事务,哪像你整日便是情情爱爱的!”
诚然,青山派在在宋余杭的管理下是愈发的欣欣向荣了,甚至有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的趋势。但即使这般,宋余杭还是整日皱着眉,一副闷闷的模样。
她的脚步踏在雪中发出轻响,在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
那片丛林里还是空无一人,她伸手,拨开那些枝叶,朝着树林深处走去。本来杂乱无章的乱草居然不知何时被人踩出了一条小道。宋余杭的心跳莫名加速,加快了步伐。
小道尽头是一座小木屋,她敲了敲门,无人在此。她犹豫了片刻,决定推门进屋。
里面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她目光四顾,突然看到了一个手串,款式样貌有些熟悉。她正准备走过去细瞧,身后却传来一阵推门声。
“姑娘,你在寻什么?”
宋余杭回头,看到一张如初的笑靥。她十年来第一次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纯粹的快乐过了。
没有空洞的言语和多余的解释,宋余杭抱住了眼前人,再也不愿松开。
“我在寻你。”
青山不老,细水长流,她们的日子还有很久。
ooc不要怪我家人们,这篇古风就浅浅try一下,太差的话告诉我我自己删了【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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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青山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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