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灯花常开处》慕夕橙

1、序

　　春和景明，微风将来自春日独有的生机从天穹带来，撒向无边的大地。于是，绿意便汇聚成了明媚的太阳天。

　　车轱辘声顺着蜿蜒的小道延展至视线边缘，目之所及是一辆深棕色的马车正缓缓驶向郊外，马车上深蓝色的帘子被微风吹起，露出里面一张戴着面纱的脸，柳眉杏眼。

　　她阔别江南多年，早已忘了记忆中明媚的江南春天，那女子当年离开时未曾想到，自己在如此寻常的一天，偏偏乘着马车追寻着坎坷而又平顺的的归乡之途……

　　午时已至，马车恰好带着她到了一处小镇，马车行驶至一个茶坊前，车轱辘声缓缓停下，女子平稳站在地面之时还有些不真实，她回过头去对着车夫温声开口：“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

　　是这样的，她待人一向宽厚。

　　玮璟一年，少帝登基，玮璟三年，恰逢皇帝生母苏太后寿辰，大赦天下。

　　其实没有人比这个女子更清楚的知道，世人口中的苏太后年仅二十五就把孩子送上了龙位，世事变迁多年，谁又分得清其中真假？

　　戏台上正吟唱着风月，余音绕梁，她正听得入神，手中轻轻捏着一个白瓷小杯，突然向正从自己身旁路过的小女孩挑眉一笑。

　　小女孩差点摔倒，女子一扶，小女孩脆生生的喊道：“谢谢姐姐！”

　　女子没说什么，把小女孩拉到自己茶水桌前，给了一块糕点问道：“小姑娘，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呀？有糕点吃哦。”

　　没有为什么，她心中积压着的那些往事从来无人倾听，只是她想说出来了而已。

　　小朋友懵懂的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双手紧紧捏着方才女子给她的茶点，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女子，毕竟有点心吃……

　　她声音仍旧舒缓轻柔，和着这戏台风月，偏生将波澜壮阔的经年过往娓娓道来：

　　我叫江檀，我家本来是皇商世家，处于钱塘繁华之地，别人都说士农工商，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嘲讽我们家一身铜臭味。但是我母亲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父亲也嗜好经文书画，所以我从小就开始如男孩般学习诗书礼仪。
　　我知道父母很恩爱，我还有一个很疼我的哥哥。
　　直到那天，父亲突然将我拉到书房，表情为难地告诉我：“囡囡，从今天开始，你去苏家，知道吗？”

　　他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似乎那一夜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他们不告诉我原因，但我猜到了。

　　当时我已经十二岁。

　　皇商生意本就难做，我父亲为人光明磊落，从不私相授受，也并未与京中权贵相勾结，没成想也难逃污蔑，此次遭诬陷当是人为，被人伪造的把柄证据传过大半个晋国传到了皇帝手里。

　　天子威严，闻之大怒，撤了皇商，又感念家中多年效忠朝廷，幸免于诛九族。

　　为避祸，父母忍着悲痛送走了我，想着让我过好一点，不必受此蒙冤之罪。并言辞恳切殷殷嘱托我，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查清楚一切。

　　看着含泪送我乘船离开的他们，我心里难免为之震撼……

　　我缓缓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日程长远，斜阳透过山川绿林，撒在江面，一阵波光粼粼，晃了我的眼，于是终究闭上了嘴……
　　那是个明媚的春天，我于家中独身往京中去，此后十余年，再未回过江南。

　　懵懂的我知道我即将到的是父亲的好友苏丞相家，京中权贵众多，世家林立，如此钟鸣鼎食之家，必定除了外在金玉繁华，内里秘辛也不少。

　　而我作为外来之人，又是家中出事戴罪之身，没有什么名分进去，为护我安全，苏丞相同父亲用书信，决定让我伴于苏家小姐旁，吃住随小姐，倒是也不算亏待。

　　因着这样，府里的人也不太想招惹我，苏家小姐苏妍不似我想象之中那般娇纵任性，她怜我身世浮沉，对我也是极好。

　　这样过了四五年，时光匆匆，外头的树绿了又黄，落了几回，我伴苏家小姐身侧，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苏妍及笄了，作为丞相嫡女，怎能不进宫呢？

　　苏丞相本不愿让我躺这蹚浑水，但家中父母从小便教我，做人莫能忘本，试想我在京中安度四五年，是因苏府庇护。

　　我心知应该报恩，便数次请求随小姐进宫，毕竟苏妍，乃吾之挚友。

　　苏妍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对我笑道：“檀姐姐，真的很感谢你，冒着危险陪我进宫，谁不知道，这和囚禁没啥区别。”

　　她撇撇嘴，眼中是沉寂的春日枝头花。

　　我和苏妍相交甚笃，所求之物甚是相同，但身处世家权贵，她只能身不由己，在京中龙潭虎穴，成为政治利益的牺牲品。

　　我有些心疼她，便坚持一定要随她进宫，尽管作为她身旁之人，应当”尽心竭力保护她，不惜生命代价。
　　我知道苏丞相夫妇对我有恩，眼神殷殷切切希望我把她照顾好点。

　　于是我和苏妍小姐便进了朱红高深的宫墙之中，庭院深深，门庭几许，外头某棵玉兰树枝桠垂落，这才从宫墙的牢笼中窥探得到外头的几分春色……

　　——
　　那小姑娘眼皮浅，就这么睡了过去。桌上散落着几块糕点，手中还捏着一块，倒是有些娇憨可爱。

　　身旁一妇人将她抱走，回头歉意地笑了笑，我不甚在意，回之一笑，可心中念着的，却仍旧是未讲完的那年春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