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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006章】 ...

  •   顶楼天台上的风吹得骨头都寒。

      原锐背抵在水泥墙上,双手紧紧抱着腿部将自己蜷缩着一小团,脸颊泛着火辣辣的疼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半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自从在玉石厂听从了好友谢可越的提议后,这半个月来,原锐都在为能够参与自家玉石设计的项目而努力。

      谢可越说得没错,他想要和路照安并肩,也想要为自家产业出一份力。

      于是他仔细研究了相关的投资案例,并且和谢可越谈妥了‘出资入股’后的一切权益分配,这才带着十足的信心去寻求原璞光和路照安的同意。

      在原锐看来,自己的父亲和师哥才是原家当家作主的人。

      即便他规划得再清楚、帮忙的想法有多明确,在签订合同这样的大事上,依旧需要获得他们的首肯和支持。

      原锐特意预约了帝京大酒店的顶层包厢,就是想要在相对正规的场合谈论这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所有的规划和努力,在现实面前都化为了泡影。

      “一天到晚折腾这个、折腾那个的!你自己想想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以为你师哥该做玉石设计是儿戏吗?你觉得有意思了插一脚,到时候没意思了又随手丢掉,然后呢?让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我告诉你!拉外人入股这事没得商量!我不允许!”

      “谢先生,我儿子不懂商业方面的利弊,也不是个玩心眼的人,原某请你打消这个念头,我们原氏连累不起你!”

      饭桌上,事情才提了个开头就被否决。

      原锐试过解释,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句强过一句的否认,到最后原璞光的强硬反对都快落到谢可越的身上了。

      满心失望的原锐一忍再忍,终究还是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不满。

      “就因为我学不好玉雕,所以在你眼里我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错的!是吗?我再用心、再努力想要尝试,都会被你一杆子打死!”

      “爸,在你的眼里只有路照安,什么东西你都只想着路照安!他想做玉石设计就是对的!我才提了个开头你就立刻否决!”

      “是,现在的原氏是他在管理,我不过是你看不上的废物!怪不得外人都传他是你的私生子,你把一切都给他算了!我才不稀罕!”

      ——啪。

      巴掌声仿佛还在耳边持久回荡。

      原锐捂着已然有了肿胀感的脸颊,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在心底急速蔓延。

      他整个人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将脸埋在膝盖上呜咽,像是一只受了伤却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得只有夜风作伴的天台忽地多出一道询问声。

      “都多大的人了?还躲在这里偷摸哭呢?”

      “……”

      坐在地上的原锐肩膀一僵,慢半拍地抬了眼。

      天台只有盏近乎微弱的老式灯,灯光散下,足够让两人看清彼此的存在,是施允南。

      原锐想要强撑自尊,“你怎么来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问题一出口,他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说来也巧,今天施允南和他的伴侣、家人也在顶层包厢用餐,晚餐开始前,两家人曾经在电梯口打过照面。

      不仅如此,就连原璞光甩向他的那一巴掌,也正好被用餐结束的施允南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锐瞥低视线,忍不住嘲讽了自己一句——

      真够丢人的。

      思绪翻涌间,一打冰啤酒从施允南的手里落了下来。

      “酒店大厅前台说没看见你下来过,其它层又都是客房或者宴厅居多,我想了想,你应该只能往上跑。”

      施允南抽出其中一罐冰啤酒,蹲下递了过去,“给。”

      两人的关系不算深交,但施允南居然愿意跑上来找他?

      原锐诧异了一瞬,又觉得自己的脸面都在今天丢光了,没什么好挣扎的。

      他破罐子破摔地接过施允南的冰啤酒,“什么嘛,啤酒哪里能喝够味?”

      施允南说是安慰,但还在一如既往地怼他,“那你别喝,正好敷敷你的肿脸,丑死了。”

      “……”

      原锐动了动嘴皮子没吭声,只是将啤酒敷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凉意驱赶了火辣辣的肿痛,却难以将他的思绪从万丈冰渊里拉扯出来。

      如果有烈酒就好了,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原锐没由来地晃过这个想法,与此同时,施允南将一瓶白酒塞到了他的手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默契。

      “拿着吧,度数最高的,喝醉了我不负责。”施允南说。

      原锐笑了笑,压低的嗓音里含着一丝哭腔。

      他拆开白酒瓶盖,也不管自己的酒量如何就一股脑地灌了下去,浓烈辣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下坠,如同燎原的火烧得他晕头转向。

      坐在对面的施允南没有阻止,原锐干脆也就继续喝着。

      人的心里藏了事,自然就容易醉酒。

      没多久,原锐就带着醉眼看向了施允南,又苦笑了两声——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落魄到没人要的时候,居然是这人出面给了他此刻的陪伴和安慰。

      原锐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倾诉起来。

      他被酒意驱使着说了很多。

      从自己身为‘老来子’与生俱来的责任和压力,到初学雕刻技艺时的懵懂和无措。

      他记得小时候刻坏了走线就得用柳条抽手心,也记得指腹一次次被磨出血泡的痛苦。

      他记得身为师哥的路照安是怎么表现得优秀,又记得自己是怎样在长辈们的不满中沦为平庸。

      从小到大,原锐听惯了旁人对于路照安宛如家常便饭般的夸奖,而比夸奖更加习以为常的,是父亲给予他的否定。

      后来,身在叛逆期的原锐真切厌烦了带给他痛苦折磨的玉雕,他用那近乎可笑的叛逆来拒绝这门技艺。

      反正追不上了。

      就让路照安一个人担着吧。

      原锐知道自己叛逆期的想法特别差劲、没担当,因此让原璞光对他变得更加失望,可他为了那点仅剩的自尊心不甘认输。

      以至于到了最后。

      即便他鼓起勇气想要做实事,在家人的眼里也成了玩笑。

      “施、施允南。”

      原锐抬眸看向面前人,眼底积蓄着眼泪又不肯下落,“在你们外人眼里,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差劲到无论多么努力,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也想认真做一回事?

      批判和否定的次数太多了,连他自己都失去了肯定自己的勇气。

      …

      天台上的风持续刮着,而酒意逐渐上头,尘封已久的倾诉欲开了闸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溢出。

      原锐不记得自己和施允南说得多少话,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只觉得自己趴在了一个结实的臂膀上。

      鼻端是熟悉的雪梨檀香味,轻飘飘的,让他心甘情愿沉沦放松的气味。

      “师哥……”

      呓语声传到耳畔,路照安的步伐骤然停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原锐和原璞光发生矛盾后,他第一时间就追了出去,只可惜还是慢了些,直到他搜遍了周围的地段,才被施允南的一通短信喊上了天台。

      原锐喝醉了酒,又哭又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在路照安的记忆中,原璞光即便动再大的火都没打过原锐,对方脸上的肿依旧没有消,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又得受多大的委屈。

      “锐锐?”

      路照安掂了掂背上的人,确认对方在睡梦中依旧圈紧了自己,“乖,师哥带你回家。”

      …

      车子停在四合院门口的时候。

      原本沉在睡梦中的原锐就突然醒了,他眼色迷离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侧的路照安出声,他才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

      无形中的沉默延续着。

      睡梦里,晚餐包厢里的一切都在重新上演。

      原锐甚至还梦到自己才是被抱养的那一个,因为怎么样都雕刻不出满意的玉雕作品,原氏夫妇和路照安对他越来越冷漠,最终还收拾行李让他滚蛋。

      梦是假的,但带给原锐的痛苦却无比真实,仿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发生一模一样的情况。

      等到路照安绕来打开车门,原锐还沉浸在梦和现实交织的迷网中无法抽离,“你走开!别在这里假惺惺。”

      他一把推开路照安,摇摇晃晃地朝着里屋冲去。

      路照安怕他出事,连忙跟了上去。

      原锐几乎是撞开自己的卧室门,却因为重心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倒地时手肘膝盖不慎磕上了柜角,瞬间就蹭破皮、渗了血。

      路照安眉心狠狠一拧,还没等他上前搀扶,原锐就忍着痛苦爬了起来。

      他打开自己的衣柜,踮着脚去取最高处放置的行李箱。

      “小锐,你做什么?”

      路照安拢住他的手腕,制止他的行为。

      “我说了!你别在这里假惺惺拦我!”原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再次挣脱了路照安的禁锢。

      他跳起将行李箱拉出。

      意识到危险性的路照安本能性冲上去一护。

      ——嘭哐。

      行李箱先是砸在了路照安的后颈和肩膀上,随即才重重摔向地面。

      钝痛感传来,提醒着路照安要是护不及时,这箱子铁定又得让原锐遭殃。

      路照安的余光瞥见原锐已然破血出血的手肘,难得爆发出一丝强硬。

      “原锐,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

      原锐听见路照安前所未有的强势语气,瞬间逼红了眼睛,“你有什么资格凶我?我收拾东西离开,给你在这个家里腾位置!”

      “……”

      路照安一下子强硬,心疼服软,“是我错了,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手肘疼不疼?我们先处理伤口,行不行?”

      “小锐,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

      原锐嗤笑反驳,他伸手指了指路照安,“你,路照安,我爸妈放在心尖上疼的宝贝徒弟。”

      “我,原锐。”原锐又指了指自己,“没人要的垃圾,除了这个姓,我没点本事和这个家里沾得上边。”

      原家早就没有他的位置了,早就没有了。

      原锐靠近了路照安半步,用力地点了点自己心脏,“手肘不疼,疼得是这里,你懂吗?”

      “你不懂,你路照安怎么可能会懂呢?”

      “你提出要做玉石设计,我爸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我忙前忙后半个月,带着投资想要帮个忙,结果一个巴掌就把我打醒了。”

      “我的存在是用来衬托你的,我只要在这个家一天,我就得时时刻刻活在你的阴影下!”

      原锐的眼眶越来越红,却固执抬头盯着路照安,“路照安,你满意吗?你开心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传开,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原锐再次站不稳脚跟。

      路照安眼疾手快地将原锐压坐在床上,随即用指腹抹去他眼底的雾气,“小锐,你听我说——”

      原锐挡开了路照安藏着温柔力度的手,认命自嘲,“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是原璞光的儿子,更宁愿没你这个师哥。”

      “……”

      四目相对。

      恍惚间,路照安想起六岁时的原锐,那个整天眼巴巴地跟在他身边的原锐。

      那个时候的原锐刚接触到玉雕这个行业,两人刚按照行内规矩改口以‘师兄弟’相称,没有任何对比存在。

      有一天,路照安带着原锐在儿童乐园玩时,曾经被路过的同校酸着嘲讽是个寄人篱下‘没人要’的野孩子。

      边上玩耍的原锐年纪虽小,但感觉到有人在‘欺负’自家师哥,捡起石子就是一通乱砸,最后还是路照安抱着他离开那片是非之地。

      “师哥,为什么他们说你是没人要的小孩?”

      “锐锐乖,别理他们。”

      “师哥,锐锐要你的。”

      “真的?”

      “嗯,我一直都要师哥。”

      原锐六岁时的只言片语,路照安记到了现在。

      路照安懂事早,也记得自己是福利院孤儿出身,原家夫妇没把他当外人看待,但他始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僭越。

      连带着他对原锐的感情亦是如此。

      路照安知道原璞光对原锐的器重、知道以原璞光的性格不允许晚辈间存在这样的感情,所以原锐对他没那个方面的意思,他就克制着不敢招惹。

      而他能做的,只是替原锐暂时承担下该有的压力和责任。

      他不能让原氏在自己的手中走下坡路,他要为原锐的后半辈子攒下足够多过活的产业资本,哪怕对方最终会另外组成家庭。

      这些年,路照安逼着自己变得更优秀、更有能力,结果好心办坏事,将原锐和这个家逼得越来越远。

      ——看见了没?只要你在这个家,我在他的心中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的存在是用来衬托你的,我只要在这个家一天,我就得时时刻刻活在你的阴影下!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是原璞光的儿子,更宁愿没有你这个师哥。

      路照安藏在心底的千言万语被原锐从未有过的绝望泪眼击了个溃不成军,瞳孔深处终于晃出一丝颤抖。

      “你不想要我这个师哥了,对吗?”

      原锐不敢直视路照安的双眼,只得借着酒意嘴硬,“我早就不要了,路照安,我都多久没喊你师哥了?”

      他不想再追着路照安的背影了,再也不想。

      原锐只觉得头晕目眩得厉害,也没了那个深夜离家的力气,“我累了,请你离开。”

      路照安压住心底弥漫的苦涩,“好,我知道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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