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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一 一梦许春酲(下) ...

  •   “客官小声些,”茗子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可别叫别人听去了。”

      “此话怎讲?”

      “皇上此行可是微服,据说是前来考察运河漕运的状况。虽然之前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不过这城中即便是人人都知晓也都装作浑然不知。客官您想想,既然皇上有意隐瞒身份,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又怎敢妄自菲薄揣度圣意……”茗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着忽然感慨起来,“不过,连咱这小小的魏州皇上都如此记挂,更是亲自前来,不愧是开创盛世的千古明君……”说罢一脸崇拜赞赏的神情。

      与茗子如此不吝溢美之词想比,那人并未表现得有何激动,只是再度仰起脸朝街边望了望。发现大轿经过之处无不掀起一种别样的氛围,想来这皇上微服的风声倒是走露得厉害。

      大轿从他们这边经时,茗子两眼直勾勾地锁着那宝蓝的缎子,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余光瞥了瞥自己的旁边的客官,倒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只是旁若无人的继续饮茶。

      待到大轿自东魏门而出之后,整条街仿佛都跟着松了一口气一般,这才回复到往常。

      “客官,您见了皇上怎么……全无反应?”茗子替他再度斟好茶,不解地问道。

      “江湖中人,与朝廷自无瓜葛。”一饮而尽,依旧是淡淡道。

      “难道您真就对朝廷的事丝毫不挂心?”每日在各种大小见闻里浸泡惯了的茗子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但看着那人波澜不兴的表情又知他并非玩笑。

      “经你一说,如此倒确是有些年了。”那人自顾自地望着茶杯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又笑道,“反正无事,不如给我说说你知道的?”

      茗子一听便来了劲,索性坐到那人对面滔滔不绝起来。大抵是今日春寒凛冽的缘故,除去面前这有约在身的客官外,其他人都纷纷坐进了里屋,这倒是让负责打理户外茶棚的茗子捡了个便宜。

      “……客官您瞧,咱们虽然是一届小老百姓,可朝廷的动向跟咱们日子的好坏可是息息相关哪!就好比这前些时皇上下的新诏书罢——”茗子把肩头的抹布往上挪了挪,“虽然咱没文化,有好多条款也不知是何含义,但有一条咱是明白的——鼓励商贸!什么减税啊,准许集市的开放啊等等,都是实实在在的恩惠,教人能不欢喜么?……”

      茗子说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而事实上,那黑衣男子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作出太大反应。时不时地举起茶碗呷几口温茶,目光扫过魏东门下的相约之地。

      旁人一看便知,他对茗子的话题并不太上心,而茗子自己正说在兴头上,也顾不得听着的反应了。

      “……当今的皇上真不愧是明君啊,依咱看怕是几百年也难出一个。也难怪当年的皇长子——啊,也就是现在的忠王——宁肯放弃皇位也要让他弟弟开创太平盛世,真是独具慧眼啊。嗯,只可惜……”茗子说到此语气缓了缓,略略作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怎么不说下去了?”黑衣男子发觉对面没了声音,反而有了几分好奇。

      “哎……客官,”茗子歉意地笑了笑,“这议论皇上的事倒还是算了罢,小的刚才一时嘴快,说漏了而已。”

      “怕什么?我还会拖了你报官不成?”见茗子畏缩的模样,对面的人又多了几点兴致。

      “小的哪敢……”

      “那便但说无妨。”那人淡淡一笑,知道这店小二心里是藏不住东西的,便略略引诱道,“听你这口气,八成是宫廷秘闻吧。”

      “哎还真被您给猜着了,”果不其然,经他一说,茗子便不打算隐瞒,略略向那人凑了凑,神秘道,“咱听说——只是听说——皇上,似乎有龙阳之癖……”

      茗子说罢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反应,但那人似乎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只是贴在嘴边的茶碗略略一滞,顿了顿看他一眼轻笑道:“此事在帝王宫闱中倒不算新鲜了吧。再说也无伤大雅,汉武帝不也与此有些瓜葛么,倒依旧是一带雄主。”

      “客官您说的这些典故啥的咱也不懂,”茗子似乎对自己的秘密遭到冷遇而有些失望,继而道,“不过咱皇上这是似乎已不是私事了。
      ”
      “哦?此话怎讲?”

      “您想呀,这皇上宫中虽然嫔妃众多,但即位这些年了却连一个子嗣也没有,这皇家的香火可要怎么延续啊……”顿了顿,茗子再度放低了声音,“据说皇上怎么也不肯碰女人,倒时常和一些男侍什么的同寝同食。前些年更是得了个美人,好像还是殿试上一眼相中的,有几分才学,皇上对那可真叫一个专宠,日日形影不离。听说这次来咱这魏州也将他带在身边了……哟客官您这是……?”

      茗子眼疾,说到一半见对面那人手中的茶碗猛地一抖,茶水溅了一桌,便急忙扯下肩头的抹布擦拭。边擦还边继续道:“……刚说哪儿来了……嗯,那个美人……”

      “那人……叫什么名字?”黑衣男子似乎并不打算听下去,只是忽然放沉了声音问道,脸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煞白。

      “名字……嗯……倒没太记得。客官您让咱想想……”茗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客官失常的反应。

      “是不是……姓樊?”过了许久,男子又开口问道。话语低沉而小心翼翼,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樊……樊……”在嘴里念叨了几声,茗子的眼亮了亮道,“确是姓樊,您这一说咱倒是想起来了。当时咱还不认识那个字,倒还是别人教我念的呢……”

      “是么……”男子轻轻一笑,神色一霎那暗了下去,空洞地望着远处。只是捏紧茶碗的手看得出用了很大的力道,却还是止不住地抖动,弄得茶水不断地四溢。

      “那人便是叫樊离照了罢……”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虽然是问向茗子,话语里只是夹杂着沉重的叹息,已然没有了疑问的语气。仿佛答案已经在心中,只是等待着别人的肯定答复,才能最终说服自己一般。

      谁知茗子的反应却和他预想的谬以千里。

      “离照?您说那人的名叫……樊,樊离照?”茗子这才瞧见了客官有几分失常的模样,心下虽然不解却又凑了过来,“只是咱听人说的时候,倒似乎不是这个名……”

      那人闻言猛地收回目光,急道:“你说那人不叫樊离照?”

      “嗯,”茗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咱听别人说起此事的时候倒也未十分在意,只是留心了他那个对咱而言挺复杂的姓。至于名字咱只记得挺吉祥的,具体是什么却没啥印象了……不过小的敢肯定不是‘离’‘照’,这俩字小的根本不知什么意思……”

      黑衣男子闻言,空洞中流动出一丝神色,却仍是紧盯着茗子问道:“那么,你可知那人是什么官位?”

      “这个咱记得……大学士!咱当时还想那肯定是个品级很高的官呢。”

      顿了顿,那人终于舒了口气,恢复了常态,淡淡道:“皇上经常靠殿试来充盈后宫么?”

      “瞧您说的,”茗子见他平复下来,态度便也自如了许多,笑道,“不过这也确实不是第一遭了。皇上年年殿试,还不知相中了多少美人呢。”其实这番话也不过是茗子的信口雌黄而已。纵然不明原因,直觉却告诉他,这样说会让眼前这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不其然。黑衣男子终于淡淡地笑了笑,拿起茶壶填满了刚才洒落的茶水。

      “客官,您口中那名樊公子……可是故人?”茗子盯着他的动作,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开口问了出来。

      那人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但只是淡淡回道:“一个久别的故人罢了,那人不是他便好。”

      “客官怕是多虑了,这天下姓樊的指不定有多少呢……”茗子搪塞了下,心里不太明白客官口中的话,琢磨了下还想刨根问底,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自远而来:“孙酲!说好在魏东门,你却一个人躲在这里,还真是叫我们好找啊……”

      寻声望去,几个豪侠模样的人提着刀剑走了过来。

      “小弟之过,在这里等候各位,不小心忘了时辰。”黑衣男子立刻站了起来,冲他们拱手笑道,“成兄许兄钟兄赶紧歇歇,喝口茶罢。”

      “怎么别了数载倒变得小家子气了?这么多年不见只饮茶怎么行,走,咱们去酒肆开几坛好久,今天不醉不归!”为首的那名男子说着便把黑衣男子一揽,拉着他往外走。

      “孙兄……在外面折腾了这些日子终于发现还是和咱们一道爽利罢……现在回来也不迟……哈哈……”

      “呵呵,是啊……”

      众人风风火火地离去,声音渐行渐远。

      茶棚外忽然就只剩下独自清理杯盏的茗子,顷刻间变得清冷异常。

      茗子麻利地收拾好茶碗,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天色。时近午后,日光终于有了些和煦的温度,只是风依然不减寒意,吹在身上透心的凉。

      端着壶和碗送到里屋的厨房,进了门没走几步差点和迎面而来的阿宏撞上。

      第一反应是护着怀里的宝贝,然后对他走路没看前方表示抗议。

      阿宏倒全然没听进去,倒反而跟他抱怨道:“刚才见你在外面和客官聊得热锅朝天,倒是自在的不得了。我可是忙活了半天,现在才稍稍闲了下来,你倒还怪我不小心。”

      茗子想了想也着实觉得自己捡了便宜,不能再卖乖了。于是歉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阿宏,你可还记得去年咱们一道听一位客人说起的那个受皇上宠爱的大学士?咱记性差,倒忘了他的名儿了,只记得他姓樊——是姓樊吧?——刚才客官问咱的时候咱还不知怎么答呢。”

      “哦,那人我记得。”阿宏想了想,戏谑道,“不过你记性确实不怎么样,他的官职不叫大学士,叫翰林学士,另一种说法叫翰林待诏,不过是写写文章给皇上娱乐的主儿,跟大学士可差远了……喂你不会是又乱说什么了罢,小心给人笑话!”

      茗子看着受过私塾教育的阿宏有几分炫耀的姿态,吐吐舌头附和道:“是是是。你还未告诉我那人的名儿。”

      “樊离照。”

      “樊离照?”茗子惊得手中的茶碗几乎掉下,“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敢肯定上次听到的不是这个名字啊……”

      “哎,”阿宏做出恨不能理解的表情,问道,“上次你听到的可是‘君顾’二字?”

      “对对!”茗子急忙答道,“我还说那名字吉利呢……”只是还未说完就被阿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那人叫樊离照,字君顾。”

      于是虽然不知道原因,茗子却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错误。他在原地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傻了?”阿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待他回过神来又自言自语般笑道,“这名字确实好得很啊,只可惜此‘君顾’非彼‘君顾’啰……”

      说罢,也不做解释,只是伸了个懒腰便自己出了门。留下抱着杯盏愣在原地的茗子,仿佛知道他无法理解这其中深意一般。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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