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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终章 ...

  •   我早该知道,樊离照昨夜那般反常的主动之下,定是隐藏着什么。

      上一次他意欲以身相许,便是在心知即将沦为他人禁脔后的无奈之举,而这一次,又是什么?

      回答我的,只有山崖边旷远的风声。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四仰八叉地歪靠在一个小土丘边。天方破晓,远处厚重的云霭间只露出点点霞光,照明了周遭的天幕。

      但樊离照已然不在身边。

      许是饮酒太多,此刻我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头痛欲裂。一丝朦胧的剧痛在脑海中游移,牵动着我的思绪无法触及昨夜那番回忆。

      坐起身子,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扶着脑袋,低头却看见搭在身上的另一件薄衫。

      樊离照的薄衫。我送与他的那件淡青色薄衫。

      我浑身一怔,脑海里经历了一霎的慌乱和短暂的空白。随即又淡然地笑了笑,强压下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便只是倚在古木边,望着远处渐红的朝霞,等他回来。

      他没有理由那样做。他只是离开片刻而已。

      直到天亮之前,我还是如此坚信。但是,随着天色渐明,迟日东升,我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薄衫,一种不安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我开始在空无一人的后山上唤他的名字,小跑着奔回村子敲每一家的门,在村口道旁截住每一个路人询问不止,最后失魂落魄地四处游走。

      纵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无法接受,但樊离照却真的仿佛消失了一般,一夜之间,便再无踪迹。昨夜那般种种,倒好象真虚幻得如浮梦一般。

      在我行尸走肉一般敲开第十三家大门的时候,开门的是樊玉容。

      “孙大哥?”她见了我,面色里闪过一丝不自然,犹豫道,“你……”

      我无暇顾及许多,开口便向她询问樊离照的去处。

      “他天未亮,便来向我辞行了。”樊玉容垂了垂眼,轻声道,“我以为,你们应是一同离去……”

      “我也这么以为,只是……”我自觉声音低了下去,又随即自嘲地笑道,“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或许这个结果,心里早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是到如今才敢承认罢了。

      “我这便去临安城,掘地三尺也要寻到他!”心里忽然腾起一股冲动,转过身就往门外走。

      “孙大哥!”身后是樊玉容急急叫住我的声音。

      顿住步子回望她,她却并不开口,只是面色里有几分欲言又止。

      我轻叹一声,靠在门边笑了笑:“其实你早知他会做此决定罢?”

      “或许是罢。”她缓步走出了门,望了望屋外明媚的穹空,“虽然哥什么也没告诉我,我却能肯定,他一定会回到临安城……”她忽然转过身子看向我,“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即便是他重视的人。”

      我无奈一笑:“你与他多年未见,却依旧如此了解他。”

      “这不仅仅只因我们是兄妹,还因为我和他处在同样的境地。”她看着我,明若秋水的目光微微黯了黯,“否则我又为何早早便将自己嫁做人妇?”

      我听闻她此言,一时不知做和言语,只是有几分茫然地望着她。

      她有自我宽慰地笑了笑,再度把目光投向遥不可及的天际:“一年前母亲病入膏肓,家中已是债台高筑,寄给哥的信又迟迟没有回音。我独自一人硬撑着,已近穷途末路。我便是在那时遇到了夫君。他是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家境还算宽裕。游离到此,见我的窘境,便慷慨相助,为母亲请郎中,卖药材。无奈依是回天乏术……葬了母亲,我便决意随他。即便他家中已有一房太太,即便我……对他并非如此钟情……”

      我望着她的目光由惊异渐渐转为缓和,最后只是淡淡道:“但你已是别无选择,不是么?”不知为何,说出此言,苦涩中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妇道人家,一生只求寻一归宿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却让我觉得无限苍凉。“但是哥,终究是有机会以自己才学,博取锦绣前程……”

      “即使这些并非他所愿,即使这些名利不过是压在他肩头的生存重担,即使在这一切都失了意义之后,他仍要如此?”我打断她,自觉声音里有几分控制不住的激动。

      意识到在那些“别无选择”的理由之下,这两兄妹的挣扎而无奈的决定竟是合理到无可辩驳,心里忽然间只剩无由的慌乱。

      “但终是好过孤苦无依,困顿潦倒的日子。”而樊玉容只是淡淡地答道,望着我的目光微微闪动,“你若真同哥交情匪浅,应亦是不愿再看到他继续那种生活罢。”

      沉默了许久,我点点头:“我自会如他所愿。”

      我独自站在码头边,等待着客船的靠岸。

      江风拂面,清爽之中带着几分泥淖的味道。我将身上的包裹往肩头提了提,举目朝东,望了望江天一色的远方。

      暮色之下,山岚模糊了行迹,徒留天际一片迷蒙的昏黄。但我知道,举目斜阳红尽处,便是那富贵优柔的临安城。

      无与伦比的繁华之地,曾一度希望长留的温柔之乡。

      那里是我带着希冀初入官场的起点,是我身遭不测遇到樊离照的初端。而如今,我孑立于江水的这一头,带着宦途满身的失落,带着繁华深处的沧桑,带着对那人的所有留恋与无奈,茫然远顾,终于明白自己离它是多么遥远。

      轻叹一口气,彼方也好,斯人也罢,终是要远离了。

      或许樊玉容是对的。她和樊离照共同经历过惨淡至极的人生,她应是比我更了解他,也比我更清楚穷困潦倒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幼时身不由己的命运,便注定了日后要穷尽一生去逃开,竭尽全力的远离。这种逃离近乎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而相较之下,我所期望和他共有的青山红尘,浊酒轻歌,倒仿佛是一番未历沧桑的天真理想。如他这般自幼便以功名为志,在名利间痴缠多年,又怎会如我这般毫无牵挂,对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说放手就放手?

      思考间,一行征鸿仓皇而过,斜斜掠向东南,留下破空的悲鸣。我惊了惊,忽然意识到,对樊离照的贸然离去,自己不仅异常平静地接受了,更是自顾自地理解了他的一切无奈一切苦衷。

      只是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自己根本不能理解一分一毫。那样我反而可以毫无挂牵地直奔临安城寻他,告诉他自己那番青山红尘的天真理想,告诉他只要有他有我,这繁华或是落寞的浮生,又有何妨?终不似此刻这般遥立于千里之外茫然怅望。

      可是我不能。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也只能身与心违。他选择了千里之外的盛世繁华,于我,便也自该归去,或北归,或东往,或南渡,或西行。

      来路仓皇,行归四方,千杯浊酒,遍饮苍凉。

      销凝间,船已靠岸,我顿了顿,抬脚走上了甲板。此身去向何处,我心中亦无答案,唯知要远离临安远离繁华,远离樊离照的大好前程,去往任何地方。

      立在船头,抬头望了望苍鸿远去的点影,忽然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便就让它们代我去往,那与我身之所向南辕北辙的,某处繁华罢。

      江城子征鸿北望沐流霞,带风沙,越三巴。心归无地,行迹且天涯。打马莫问长安道,笑何处,不为家?斯人入梦孤影遐,落繁花,瘦枝桠。却是酒醒时候,闻琵琶。闲倚隔岸风生处,听商女,唱繁华。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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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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