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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rogram Step Tw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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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晨曦中,姑父把最后一箱新鲜蔬菜装上他的小货车后准备去市区农贸集市向商贩供应货物,顺道送我去学校。他脱下姑妈刚买不久的白色皮帽在屋外朝一楼厨房窗户挥挥帽子叫我:“薇拉,准备好了吗?”
“抱歉,马上!”
在厨房里,我往背包塞了一纸袋番茄,还有两瓶姑妈作的蓝莓汁。姑妈在餐桌旁给忙碌的我嘴里送来一片沾满蜂蜜的面包。我叼着这块甜腻可口的面包拉紧背包拉链向门外疾跑。在驾驶室的姑父为我打开车门让我上车。我摇下带有泥点的车窗向姑妈和表哥摇手作‘再见’。
然后,姑父的车开动了。抛在身后的农场渐渐缩小消失在一望无际的绿色沙漠里。偶尔颠簸的途中,姑父货车里的音响哼唱的《a blues》和发动机的嗡嗡声极不协调,也许乡村音乐才能管住金属磨损的噪音。
迫于无奈我把耳机戴上。而姑父忽然问起我父母的事。
“孩子,你的父母没有和你通过电话?一次也没有?”姑父虽是问句,但他看我的眼睛里在暗示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暗示,摘下耳机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嗯,是的。”
“…19岁的独立对你来说小菜一碟,是吧?孩子?”姑父故作幽默地耸耸肩,挤眉弄眼道。这句话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啊,对啊,没错。”我强调的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我想念我的父母,我懊恼当时只想着怎么离开而没有顾及他们的感情。可是……骨子里的固执不允许我表露出悔恨。
“唉——孩子啊……”我姑父一边手握方向盘,一边从衬衫上衣摸出一根烟含着,拿打火机点燃它,仓促不安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含混不清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爱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说完这句话,他便专心吸他的烟沉默了。我看不清在缭绕烟雾中他的表情。
只知道很凝重。
车穿过交叉公路先开到离城六十英里的学校。这段哈本德斯12号公路是本市最枯燥的路段,平日只有爱走近路的姑父和运货的司机会上这儿来。公路两旁枯黄的景象依然如旧,时不时卷来几堆干燥的草团不仔细看还会错认为是诸如野猫野狗之类的小型动物。炽热腾起路面扭曲视线的热气,对面驶来的大货车看起来仿佛在煎锅里飘行。
但这样的景色不会维持太长,车行短短数十分钟便可离开这条荒野的道。接后迎上的便是圣雅各大学花费几千万美金在学院附近栽种的法国枫树。它们长得粗壮高大,枝叶两边枫树的枝叶连成一片形成深幽的大口,等着吞咽寻求绿荫庇护的人们。
进入学院区域,深绿色的影子囚禁地面让它呈窒息的黑紫。重叠的黑影密密实实地遮掩阳光。到了这里,似乎霸道的阳光也老实了,虚弱地躺在角落。车到学校大门停下。我打开车门踩到地上,一丝凉风抚摸我裸露的脚踝使我打了个冷噤。我站在这树影里,感觉圣雅各大学和往常一样很安静,只有宛转鸟鸣。不过石座上灯笼裤校长的尊容有些阴森诡异。他咧嘴微笑露出的牙齿很畸形也很好笑,可惜现在我没心情嘲讽了。
“孩子,我走了。”我身后的姑父笑着对我点了点头,那是普通父亲送女儿去学校时的喜悦微笑。
他打了几转方向盘,转车开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个大门。
于是我惯常从旁边的小门进入这个学校。
警卫室的克莱先生不知干什么去了,只留下一瓶还没喝完的杜松子酒在桌上。我注意到有黑影在警卫室玻璃反光中一晃而过。我转头去看那黑影,除了风卷起的枫叶外没看见特别的东西。我暗笑自己神经过敏:以为身在德州电锯狂人的电影里吗?薇拉?那电影不管看了多少遍果然还是有阴影啊。还是说这场景更像是恶狼ID??无辜女学生在静无人烟的校园角落被变态杀害?我再怎么背运这里好歹是学校大门吧?
平日我不屑一顾的恐怖电影在这种时候回忆起来还真有些毛骨悚然。不过只是我的心理作用罢了。克莱先生大概是去巡查那些躲在男厕里吸毒品的男生。我推断着往学校里走,旁边的小树林里吹来带腥味的风,我皱紧眉头,摸了摸受害的鼻子。这是什么气味,像是酸奶在铁锅里腐烂的味道。不……死猫的气味。可能是哪只猫死在这树林里了。我记得十岁的夏日见过这样的猫,自行车轮胎碾爆它的肚子,它在草丛里躺了一晚上,尸体散发蛋白质分解的腐败气息。这种死亡气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走在回宿舍的这段时间没有看到一个人,而且过于安静。
不时的,会看见地上有几滩黑红凝固的血块。我不可思议地减缓脚步注目这些,第一反应是校园某伙人的恶作剧,比如常和卡莉混在一起的阿尔和肯特那两小子是擅长恶搞的恶魔。圣雅各大学常被他们弄得鸡犬不宁。去年愚人节他们就联合全校制造了一场恐怖闹剧把那堆戴深度眼镜留地中海头的老蘑菇吓了个半死。那时我还被迫套上一件染好红色颜料的衣服跟着他们在校园里像发癫痫病似的晃荡……这种蠢事我不想再提。事后他们受到了严厉的处罚,不过也没有开除他们,圣雅各大学对学生个性的培养相当人性化也相当的纵容。所以这类似的情景时有发生。
果然,我发现不远的花园灌木里蹲有一个穿篮球衣的家伙,他背对我这边在草丛里不知在埋头干什么。他头顶惯常的黑骷髅头巾让我一下子认出是阿尔。这就更加确定了我看到的只是闹剧的想法。他埋伏在这里一般是侦察情况,寻找发信号恐吓老师的最佳时机。我悄悄从他旁边经过,自然不去打扰他。我知道在恶作剧中的颜料里会放一些腐烂的东西,可这味儿也太腥了……我捂住钻入鼻孔的恶心气味,快步走进宿舍楼里。
宿舍的情况更糟,气味更浓。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附着血印,满地碎片狼藉。连墙上的通告牌也扯下砸碎了窗玻璃。看着这些我心跳加快了几拍。这可做过火了,完全像是真的一样,四处形状各异的血迹真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袭击。阿尔他们突然兴起玩起恶作剧?学校又做了他们不满的事?也许回寝室后卡莉会告诉我的,学校有什么特殊情况她总是第一个知道。
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只听见我衣服摩擦声。
我的寝室在三楼,我上楼谁也没遇到。一个人也没有。有的寝室门关得死死的,有的寝室门开着,可和我打照面的只有凌乱的场面还有斑驳的血迹。我来到我的寝室门前——门是虚掩的。卡莉…卡莉在吗?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小会儿,留意四周没有异常后握住门往里走。
里面的状况和那些开着的寝室没什么区别。完全分辨不出散乱在地上的布条哪些是衣服哪些是床单。我走进去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但我看见我的桌子上还放有卡莉的袜子和一封厚邮件。我避开脚边零碎的物件过去,拿到了那封邮件,上面印我双亲名字的花体字旁边溅有凝固的血。我想打开邮件看,可是背后轻微的响动使我不得不提高警惕转身注意这位来人……
卡莉站在门口。
她歪着头,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见到她我一时哭笑不得,我放下背包试着和她轻松聊天:“喂,卡莉,阿尔他们又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次做得太真了,会被开除的……还有袜子!卡莉,我说了多少遍?可恶!我还依约带来了番茄,去你的。”我从包里拿出一个番茄扔向她的脸,我想她会用手接住,我以为她会说:“靠,甜心,别为袜子烦恼。”但她没那么做也没那么说。熟透的番茄砸在她脸上溅放出红色的汁液,使她青色的面孔看上去更加狰狞。
她微张开她干燥的唇,眼睛没离开过我,我开始觉得有些心慌。这眼神让我有和饥不择食的美洲豹面对面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它便会毫不迟疑跑来咬住我的喉部。我把耳机摘下,渐渐没了笑容。一年的医科学习让我的嗅觉辨识出卡莉身上飘来的某种熟悉气味。还有……我瞪视她的脖子下面。她的后背,红白的筋骨血肉露了出来,好像是掉了一块肉。缺了一块支撑头部的肌肉,这是她头部歪斜的原因。
我放在身旁桌面上手在微颤,同时我睁大了眼眶。我的余光见到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门边爬。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一点一点摸索着出现在门边,直到它的身体慢慢出现在门前全部转向我。后面跟上的还有几个。
不!不!!
“别、别开玩笑了!…”我手指僵硬地摸索抽屉里的手枪,我知道我不会朝他们开枪,我只是吓唬他们,他们不能这样对我!!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他们要用怎样专业的道具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呢?!!这里是医科大学!!他们再怎么了解人体结构对电影乔装方面的知识业余还是专业我绝对清楚!我情绪激动地举起手枪对准卡莉,大口喘息,强烈起伏的胸膛使我不能瞄准她,但我还是竭力控制自己的恐惧怒喝:“滚出去!!!!!卡莉!!!!!”
卡莉挪步了,不是退后,而是朝前。
她朝我缓慢逼来,她身后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跟了过来。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的脚在发软,我不知道我的勇气还能支持我站立多久。卡莉离我只有五步距离了,她伸出手要来抓我,我缩回手时手指痉挛不小心扣动了扳机……后坐力的陌生震动把我吓坐到地上。我完全惊愕了,以至于我花了几秒逼迫自己的大脑得出结论:我开枪了。子弹打烂了她的锁骨,她的头偏离呈荒诞的90度,身体后仰倒在那跟着她前进的东西脚下。这是我成年以来第一次开枪,对准的是自己的室友。
见鬼,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
我没有真的细究为什么,就算我有想理解的打算也没这个机会了。那些东西正准备扑上来给我最后一击。我闭上眼准备安息,可是另一种声音又迫使我睁开眼皮去观望。那是肉食动物吞吃□□的声音。他们在我面前吞吃卡莉——他们放弃了围攻我而是吃卡莉。
卡莉的肉块,卡莉的血液,卡莉的骨头,他们毫不放过。因为他们也是那样被糟蹋过来的。他们因咀嚼而牵动的腐坏肌肉胡乱地扭动伸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卡莉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从他们的衣着认出了几个卡莉身边的好友,不过不是他们,如果是就绝不会对他们喜爱的卡莉做这种事!!对!卡莉他们一定已经逃出去了,这些只不过是恶魔们扮演的!
我悲痛地扶着桌子立住身体,决心逃离这个地方。我抓上背包带着手枪和邮件,尽可能地不引起他们注意,从桌旁的窗边爬了出去。
窗外是一株五楼高的老树,它茂密的枝桠为我提供了救援,我可以够到它伸过来的援助之手,并很快地爬到它安全繁茂的枝叶间。我在树上作了简短的停留,把邮件收进背包内。然后我抽出行动电话报警,但没信号!我收回电话理清杂乱的思维。当我再次朝我的寝室窗户看时,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开始动身找我了。我快速观察这棵树周围的环境。像我刚来时一样,四周空无一人。可能我爬下去的话会突然冒出几个也说不定。但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而且我想知道事实,最重要的是我的心底只有这样的念头,我要活下去!我要回中国!并且永远和父母呆在一块再也不回这见鬼的新月城!!
我把枪插在裤袋里,动手往树下爬。这树堆积了一些灰尘,有点脏。可这点肮脏跟之前遇到的比简直是天堂。我得转移我对肮脏的厌恶,因为不得不这样,我没有选择。
我在离地面不高的地方干脆地往下跳,还来不及站稳一双手便从我身后扶住了我。我不清楚他是人还是什么,立刻挣脱他的双手,摸出枪指着他哆嗦:“混蛋!离我远点!!”在我枪口前举起双手的是位金发蓝眼的男人。他手里握着的枪明显比我专业,那是警察专用的枪型。
“小姐,冷静下来就放下枪吧。我和你一样吓得够呛。”
他举着双手等我放下枪,低沉温和的嗓音有些紧张,看来他也有了与我相似的经历。我散架般地放下枪,遗留的恐惧令我呼吸不畅:“对、对不起…”吐出这几个字后我的喉咙便再也发不出声了。“你没受伤吧?能走吗?”他看到不远处出现了几个浑身是血的东西正往这边来,“我们得快离开!”我抬眼见那几个摇摇晃晃走过来的鬼魂里有一个带着骷髅头巾的人,那是阿尔。他张开的嘴像一个冒血的窟窿,流出的红色液体全淌在运动服的前襟上。想起刚才和他擦身而过我就不寒而栗。我颤抖得厉害,看到他们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身边这个警官模样的男人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跑。那些站立的尸体也没闲着,伸出他们惨白的手臂向我们寻来。
我和我唯一遇见的活人一起往外逃。我紧跟在他身后,他也留意不让我掉队。尸体们群聚游行似的追我们,速度缓慢。我听见它们愤怒的呻吟——它们恨不得抓住我们塞进它腐烂的胃里。埋伏在灌木中的怪物突击我们,带着我逃跑的警官灵敏地躲开朝它们放了几枪。浓黑的血花溅到我脚边,我大声的尖叫了出来,不敢动弹。警官赶紧拉我离开。后面还有许多追来的梦魇。
快到学校大门时,我看到一具黑色的尸体,我认出那是穿着警卫服的克莱先生。他仰躺在地上只有上半截的身子,肚皮下的内脏组织全暴露在空气中。我触目惊心地看着这具尸体,不敢相信这就是昨天还活着和我打招呼的克莱先生。他身下有一滩拖过的血痕,大概是不久前被谁拖到这里来的。我稍微走得离他近些,想看他最后一眼。
“嘿!当心!!”这位警官过来阻止我的同时,克莱先生抬起手臂想抓我。我后退几步,离开他手臂能及的范围。克莱先生艰难地翻过身,朝我们爬过来。我也终于弄懂,那个拖痕是怎么回事了,那是他自己爬动留下的痕迹。
克莱先生还在向我爬来,我含着泪,悲哀地看着他。我想起了卡莉他们……
“快走!”警官一声厉喝令我回神,我跟着他的脚步迅速逃走。
他带着我跑出校门,那里停着一辆警用的车。我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有这么一辆。因为和往常一样,我的注意力全放在校长滑稽的雕像上。我和他快步走到车旁,他拉开车门唤我上车。我看到车外面有血,但我还是跟着上车了。刚系好安全带,车窗发出“砰”的响声,一个血人趴在窗外用它破烂的眼球瞪视我们,手不停抓打车窗玻璃。我害怕地捂住耳朵伏下身不去看它。蓝眼警官冷静沉着地发动引擎,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甩掉那个血人。车窗留下它浑红的血迹。
车飞速行驶在道路里,离圣雅各学校越来越远。枫树林逐渐变得稀疏,麦穗色的阳光迎接了我们。我感受手里温暖的光芒,脑海一片空白。我的手没有停下颤抖,我双手交握想给自己力量平静。可看见车窗上的血痕,心就狂跳得厉害。
“我叫尼奥•桑德特,是一名警察。警局接到学校的报警所以派我过来察看情况。”这个叫尼奥的男人见我还沉浸在恐惧中便试着与我交谈以分散我的注意,“你是学校里的学生,对吗?”我僵硬地张合嘴唇:“是这样的…”他蹙眉发觉我的语言运用有点生涩:“能说英语吗?”“虽然不熟但能说。”我回答着,手还在发抖。“你被吓坏了。”他握着方向盘,蓝色眼睛扫了一眼我可怜的手指。接触到他的目光,我自我保护地护住手恼怒反问:“难道你不会害怕?”“当然害怕,”他承认,“可我得控制,不然你我都会死在那儿。”
这答话让我羞愧。他说得没错,如果没遇见他我可能死在里面了。我抚摸被太阳光晒得发烫的手背对他道谢:“谢谢你,警官先生。”他友善的提醒我:“我叫尼奥。”
“我叫薇拉,薇拉•李。”我认真地说出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