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是我》东山高卧

49、第 49 章

　　森鸥外按着额角凸凸直跳的青筋深呼吸时，殊不知，太宰治也极其不爽。

　　医生的想法并不复杂，叛逆期、青春期、随便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年龄的太宰治，这个年龄段的小孩简直是麻烦的代名词，哪怕太宰治既聪明又漂亮。

　　可那有什么用？

　　除了让他每一次都对着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心软。

　　他很难理解为什么孩子在外面野了一段时间就能变化这样大，森鸥外抑郁到叫出爱丽丝诉苦，被他重新设定一遍的金发女童一边晃着腿，一边问他为什么心底一点数都没有？

　　森鸥外：“……”

　　他就是太有数了。

　　森鸥外其实知道症结所在，很简单，太宰治朝他要的他给不了，也不能给，小孩不满他敷衍了事的态度，但长久以来太宰治活成了一幅得过且过的模样，森鸥外的放任和纵容不说是原因，也得算推手。

　　森鸥外救活太宰治那天，满心都是“终于来了 ”的念头，可等太宰治熟门熟路地点燃一些来路不明的香烟，吞下药丸，森鸥外头一次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冷静。

　　“……听……”

　　“……听得见我说话吗？”

　　太宰治迷迷瞪瞪地睁着眼睛，压根没有理会森鸥外，现在他看什么都是重影，意识飘散抽离出体内，他太无趣，急切需要靠一些药物刺激大脑，男人重重推开诊所的窗户，却不是为了散掉消毒水味，他又回身不客气地拎着少年衣领，将他从沙发上扯起来。

　　太宰治顿了顿，剧烈呕吐起来。

　　森鸥外闭上眼睛，停顿几秒，又睁开，医生冷着脸等着药效渐渐消退，确保太宰治不会愚蠢地被呕吐物呛死，等着那对鸢色眼睛勉强重新聚焦——

　　太宰治被迫顺着头发上的力道仰起头。

　　森鸥外在某一秒很想给太宰治一记耳光，各种冲击后留下的杂乱思绪被他强行压抑在脑海深处，到最后男人还是松开了手，动作粗暴地将桌上的玻璃器皿和药剂一同塞进橱柜，站起身，狠狠踹合柜门：“怎么回事？”

　　太宰治厌倦地耸了下肩，心想这是在演哪出莫名其妙的荒诞戏码？

　　他不甚清醒的大脑还不能很好地区分出眼前的男人是哪一个，在他的记忆里，森鸥外——属于津岛修治那个世界的港口黑手党首领，那个过度补偿，和他交流时行为举止都有点小心翼翼，对他百依百顺的那个森鸥外，上个世界他过得着实快乐。

　　突然落差成了这个看起来很想掐死他的森鸥外。

　　“显而易见。”大约几分钟后，太宰治眉梢微微颤了一下，尽可能让视线焦点到一处：“我翻了翻你的药品柜？比我想像的要种类丰富。”

　　他略一停滞，又勉勉强强地补了一句敬称：“森先生？”

　　医生略显冷漠地挑起唇角，那点弧度仿佛像是太宰治的错觉，接着他听见森鸥外平直地说：“滚出去。”

　　“……”

　　“我说，给我滚出去。”

　　太宰治一动不动地沉默良久，麻木的大脑终于处理好信息，他的脸上快速地掠过一丝困惑，继而是不快，厌倦被更多恼怒所代替，后知后觉地瞥了眼玻璃窗，又被刺目的光线刺激得瞳孔生理性泛起湿意。

　　他看向森鸥外，也笑了一下，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绕到门口，推开门，跌进一地日光。

　　……

　　——当太宰治皱着眉扔出一大截脏话时，中原中也刚好不花钱“购买”了一批物资回来，他没来得及打发羊组织的小孩，就看见一副委顿模样，靠着墙的黑发少年。

　　“你们从哪捡回了这个脏兮兮的家伙？”

　　太宰神情冰冷，毫无温度地瞥向中原中也，看清来人时他极差的心情又往谷底坠落一截，少年微微眯了下眼，露出一个讽意极浓的笑容，中原中也不由皱起眉毛，好在太宰治乱蓬蓬的发丝将他的脸遮住了大半，不然他很有可能会挨打：“你该去洗个澡。”

　　不是中原中也故意找茬。

　　他的记忆始于自己在镭钵街游荡，随后被羊组织收留，太宰治现在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平时太宰治凭借一张漂亮脸蛋讨好卖乖，骗得好处，但现在他用一块破布紧紧裹住上半身御寒，不修边幅，弯腰弓背，眼睛睁开，偶尔因为干涩快速且迟钝地眨下眼，不提一头油腻过分的乱发，光是他身上那种发腻的独特烟草气味就足够令人退避三舍。

　　太宰治：“浴室在哪？”

　　白濑用夸张的语气反问：“浴室？”

　　“不，没有浴室，你得去自己烧水冲洗身体。”中原中也对人的恶意很敏感，只是羊组织都不是什么性格好的小孩，他这副糟糕性格在这里都算得上圣人：“你有地方住吗？”

　　“哇哦。”

　　太宰治意义不明地感叹：“没有。”

　　他怎么不知道小傻子清醒以后居然是这么有趣一个人。

　　他起身时踉跄了两下才站稳，又裹紧了自己身上那块破布：“我之前一直在桥洞下面流浪，我试图找一份工作，但两天后就被辞退了，因为我跟不上——”

　　太宰治发出一声抽风箱卡壳似的声音，又咳嗽了两声，虚弱且不安地说：“……被辞退了，孤儿院不会收留我这种人，以及从四天前我就没有吃过一口东西。”

　　中原中也：“……”

　　太宰治感恩戴德：“啊呀，羊组织真是一个充满好心人的地方。”

　　中原中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背后发毛，但让他把太宰治赶出去，他也做不到，羊组织本身就是一群流浪儿的互助组织，一群弱者凑到一起混口饭，他用自己的异能力支付被收留的对价，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孩子隐隐约约都开始听他的话。

　　太宰治被白濑催促着洗干净了自己，重回体面的太宰治压根不把自己当外人，凑到中原中也身边就要他安装全套淋浴再买个浴缸，后面的要求刚提出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嫌脏，退而求其次就只要安装一套淋浴。

　　中原中也：“？”

　　太宰治居然就这样住了下来。

　　中原中也日常怀疑人生，太宰治这人其实挺好养活，超市最廉价的蟹肉罐头就能让太宰治半天不来烦他，只是中原中也总感觉自己养了一只漂亮傻逼布偶猫，自己则天天被太宰治吃软饭。

　　很难准确描述这是种什么感觉。

　　他在宠物店见过布偶猫这个品种，娇贵、昂贵、名贵，总之就是很贵，而且还很没用，镭钵街的角落全被老鼠筑了窝，他们住的地方时不时就有灰溜溜的尾巴从脚下一闪而过，布偶猫这种猫肯定不能捉老鼠，全部用途就是用来观赏和讨主人欢心。

　　而太宰治是只傻逼布偶猫。

　　连讨人欢心这个最后用途都失去了！中原中也痛心疾首地想。

　　太宰治不知道干了什么，凭借一张好脸把小女孩们骗得迷三倒四，骗完妹妹就去中原中也那里骗吃骗喝，白濑那种冲动易怒的人也诡异地容忍了他，太宰治的野猫生涯没过几天就给自己骗了个金主，他很少想起森鸥外，也懒得去想。

　　——森鸥外则让爱丽丝把横滨翻了个遍。

　　镭钵街属于贫民窟里的贫民窟，森鸥外自忖太宰治不会委屈自己，他去找个富婆包养都比他出现在镭钵街概率大，那种地方太宰治能呆着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宝贝？

　　爱丽丝自然一无所获。

　　森鸥外偶尔有点后悔，他反思自己，那天不该说话那样不留情面，叛逆期的小孩，和他计较些什么，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老头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就是迟迟不死，港口黑手党失了控，整个城市都处在一触即发的危机中。

　　森鸥外通过尾崎红叶介绍，成了首领的私人医生。

　　他一边想着要不把这老头毒死算了，又要抽空去担忧太宰治过得怎么样，医生半是疲惫半是恼火地想，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才落得养太宰治的下场，话说回来。

　　这小崽子到底去哪了？

　　和上次不同，上次森鸥外懒得找，他确信太宰治能过得好，凭借太宰治的聪慧，他犯不着挂念，可这次，太宰治先是自杀未遂，又是药物成瘾。

　　万一在他视线之外，一不小心死了？

　　森鸥外及时打住自己危险过头的假设，他忧心忡忡地瞅着爱丽丝假哭叹气，爱丽丝的脸上也布满阴云，人型异能力是主人心情的忠诚反应。

　　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的小孩，怎么舍得他死？

　　不是。

　　人间失格那么珍贵的异能力，用不到岂不是太可惜，森鸥外勉强扒拉出他收养太宰治的初心，一边不爽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么赔本的生意，一边从书店货架上拿下一本《青少年心理学研究》。

　　结账时有个小孩从他身边一擦而过，森鸥外的风衣外兜顿时空空如也，平时就算了，森鸥外脸色沉了沉，最近整个港口黑手党都陪着首领老头发疯，要是这小孩摸到哪个不该惹的人头上，连命都保不住。

　　“爱丽丝。”他轻声说。

　　“用不着你说！”

　　金发女孩身影一闪，被她抓住的小孩神色惶惶，森鸥外的目光从他身上上下扫过——还算整齐的衣服，表情凶恶，可能属于什么儿童互助团伙。

　　还挺有底气？

　　挺幽默的，森鸥外想。

　　他无意去当什么不知名的人生导师，拿回钱包，干脆就使唤着爱丽丝将小孩交给巡逻的宪兵，没走两步。

　　“先生，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森鸥外眼角抽搐了一下，脸上神色莫名，牵着爱丽丝的手转过身，太宰治懒懒散散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垂着眼睛快要睡着，最后本着那点可怜的同伴精神，还是撩了下眼皮，抬起头。

　　太宰治：……

　　太宰治健康了不少——他之前在诊所活得宛如一只幽灵，磕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少年一见他拉窗帘就暴怒，医生摸黑差点把患者肠子缝到胃上，他倒是过得挺好，森鸥外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挺有本事的。

　　“行了行了，爱丽丝，快放了他，不然我没法和人交代。”太宰治语气轻快，叹了口气，又吊儿郎当地伸出手等森鸥外拉他起来，戏谑地弯了弯唇：“森先生？sir？“

　　“没了我，你真是半点都不行。”他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