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身名裂》扶文川

1、第 1 章

　　永治二十年秋，威远将军霍清坚驻守临寒郡。

　　自他领命戍边后，已有足足十年整。这十年来，游族数次进犯中原的打算皆被扼杀于边陲，至此已无人敢犯，一时威武之名传遍全国，世人皆称其为“战神”。

　　而此时神威赫赫的霍清坚，也不过二十又八而已。

　　“这秋天可真冷啊！”

　　临寒郡的一条街道上，卖烧饼的小贩架起了临时的摊子，边搓手边跟刚到的客人唠嗑：“还未到深秋，连雪都下上了。这年头，日子可难过咯！”

　　那客人也是个好相与的，接过烧饼便道：“有霍将军在北边守着，我们不过是受些寒而已。好在粮食已经收割了，再冷也饿不着。”

　　“说起霍将军……”小贩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时不时会听到些新奇的消息。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勾起了客人的兴趣：“怎么了？霍将军可有何不妥？”

　　眼见吊足了对方胃口，小贩又将两只油手在布上搓了搓，鬼鬼祟祟地向周围看了一圈，这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听说霍将军带兵打仗虽厉害的很，脑子却一根筋，好像……不太正常。据说他因十年前的方士之言而滞留边关，等打赢整整一百仗后，便再不踏足军营。”

　　却不料闻此言后，那客人拍案而起，眼烧怒火：“霍将军忠义之士，岂容尔等如此放肆轻辱？”

　　小贩被惊得一震，见这人是动了真气，身上又杀气腾腾，没敢再多嘴，只是在转过身后小声嘟囔了两句：

　　“确实不太正常嘛……”

　　与此同时，临寒郡边的北疆军营内，那位‘不太正常’ 的霍将军左右，却是别有一番精彩。

　　“霍、清、坚！我数三二一，你给我松手！”

　　“我不松！要松你松！”

　　“松不松？再不松我揍你了！”

　　那在游族眼里如同恶鬼投胎的霍清坚现在正委屈地像个孩子一样，拼命抓住手中的箱子不松手，向面前的人央求道：“我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鬼才信你的一会儿！”已被霍清坚哄骗过多次的中年男子早就深谙他的套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箱子里的剑已经集齐九十九把了，十年之约也即将到期了。你再这么拖延下去，还想不想救林小状了？”

　　一提到这位林小状，霍清坚目中的光立时黯淡了下去。他乖乖地交出了箱子，终于没再犹豫下去：“想。”

　　“日里夜里都想。”

　　中年男子见状，将箱子夺过来，摆在了主帅营帐最显眼的位置，遂与霍清坚讲了一通杂七杂八的道理，直把人讲得昏昏欲睡才罢休。末了，他瞧了瞧满脸不耐烦的混小子，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早就飞出去了，可有些事情不能那么草率，总还是要把所有事情都打点到位。林小状已经在京中待了十年，一时半会不会有事，可你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又叫旁人如何？叫她如何？”

　　“十年前你被游族抓去，被折磨成那般奄奄一息的样子……我至死难忘。“

　　说着说着，男子合上了眼眸，堪堪忍住泛酸的眼眶，再未发一声。

　　“杜叔，你别这样……我会活下来的。”霍清坚见状，不敢再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赶忙承诺道：“我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报仇。演完这出戏后，再救下小状，我们便彻底隐归，军中事务已交托周颍，这世间万事都与我们无关。”

　　被称作杜叔的中年男子逐渐平复了情绪，也冷静了下来。他不想再说些有的没的扰乱霍清坚的计划，便叮嘱了几句，与之告别离开了。

　　当帐中只剩他一人时，霍清坚脱下战袍，郑重其事地擦干净了脸上和手上的灰尘，望着放在正中的大箱子，自言自语起来：“阿状，已经十年了，这箱子里的剑终于剩下最后一把了。”

　　“阿状，你在哪儿？”

　　“阿状，再坚持会。等下一仗打完，我就去接你回家。”

　　“阿状……阿状……”恍惚中，霍清坚眼前一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秋日……

　　那一日，秋色朗朗，道道光线涓涓地从金日中流出，抚暖历经寒夜的大地。

　　这天正是新兵报道的日子。报道大营驻扎在离城不远的郊外，有些互相认识的新兵们三三两两结伴，走走停停，像是要享受最后一刻自由的时光。

　　初入伍时，同营的士兵们刚刚离家，对军中的一切总有诸多好奇，闲话也多，每一个营帐都热闹纷繁，闹腾的像是认识了几个世纪。

　　“小兄弟，你这个头不高，名字倒挺结实的。叫……林壮？”刚刚报道完的霍清坚疾步走回了营帐，整理床铺时不小心瞟到了隔壁床位的名字，一腔废话没处说，忍不住想搭个讪：“你好，我叫霍……”

　　谁料这位叫林壮的小兄弟不但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甚至还没等他话说完便扭头离开，徒留霍清坚一人站在床边发懵：

　　我这是……说错话了吗？

　　好在他一向好脾气，被人甩了脸子也丝毫影响不到心情，只观了观那人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此人颇有些面熟，却也没多在意，便转过身来，好似没事人一样继续与其他人攀谈。

　　营帐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兵士一边费劲地把行李扛进来，一边气喘吁吁道：“要我说啊，这个时间点当兵可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百姓安居乐业，边疆也安生，不用打仗，又有国家养着，比种地划算多了。”

　　霍清坚瞧着这位得意洋洋的仁兄，竟也不好打破他的幻想。

　　朝廷近几年的征兵看似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实则在暗暗地增加招募数量，据说训练也比从前辛苦得多。边疆的安生，只不过是前几年送去和亲公主之后暂时的安宁。

　　最主要的是，最近几年气温比之前有所下降，匈奴养的牲畜冻死的数量远远高于从前，因病饿而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霍清坚在心中微微叹气。对匈奴人来讲，如今只有杀人夺地，方能解其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