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情癫

8、第八章 惊变

　　这世上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不公平，譬如挨了打还要罚跪，那简直是令人发指。
　　不过时也命也，也是没办法的。
　　好在跪的是老爹的牌位，也就不算太丢脸，如果没有人赶来羞辱，这一夜，杨过也不会太难熬。
　　不过，既然黄蓉罚了他，惊魂甫定的郭芙又怎肯放弃这么宝贵的机会？
　　院子里的静谧突然被打破，管家快步入内，先望杨过，然后才附在黄蓉耳边密语。
　　是欧阳锋突然闯入的预警，杨过多日不见踪影，他当然会着急。
　　黄蓉听后，虽然恨极，但也顾不得再训斥些什么。先将郭芙安顿妥当。由于欧阳锋已过桃花林，须得有人阻他前进，郭靖又未归，她只得先行抵挡，免得父亲知道，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黄蓉一走，辖制之权几乎等于落在郭芙身上。
　　这里是桃花岛，郭靖虽然与黄蓉成亲多年，也只是姑爷身份。既然是桃花岛主的地盘，上有黄药师，下有他的爱女黄蓉，岛内一众婢仆自然是向着他们。黄蓉暂离人们自然以管家马首是瞻。管家很懂黄蓉的心思，明白杨过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倘若毙于天灾人祸，那是再好不过。即便郭靖他日追罪，也于事无补。
　　所以，当郭芙哭着闹着要再去祠堂看管他的时候，管家故作为难地留个漏洞给她。
　　于是这个小夜叉很顺利地再次去找杨过的麻烦。
　　杨过还跪在那里，衣衫褴褛，几成布条；尚未凝结的血珠沁湿地面，湿滑粘腥。
　　郭芙很怕靴子被弄脏了，一边走一边小心地避让着，口中啧啧有声地嫌弃。
　　杨过侧身回望，讥笑道：“‘大小姐’又来了么.”
　　郭芙见他如此落败，更是得意：“对，我又来了，杨过，我就是来看你的。”
　　“哦。”杨过硬气地回道，随即转身面望牌位。
　　——门还没有关上，外间的夜风顺着蹿进来，春寒如此凛冽，吹得伤口有如剔骨。
　　但这种乞求又岂是他能做得出的？
　　郭芙也被冻得直哆嗦，赶快拉紧身上的披风，继续向杨过喝道：“喂，你这臭小子，现在都不知道怕吗？”
　　无非是我义父要来救我，你的娘亲招架不住了不是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杨过心内暗讽，却是不理。
　　郭芙只道他装腔作势，忍不住三两步撵去眼前：“杨过，本小姐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阿黄它已经死了，你也想像它一样不成！”
　　这回，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杨过即刻转过脸去，哗惊道：“它死啦！？”
　　“当然死了，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你也亲眼看到，它是怎么飞到墙上去的，还能不死吗？”观赏“困兽斗”自然是一种奇趣，尤其当这“困兽”还是自家仇人的时候。可以尽情地折辱轻贱，又不必担心他会反抗，这种恃弱凌弱的快意，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知晓。
　　郭芙早知杨过已被黄蓉点住下肢，不然哪肯乖乖地跪在这里受罚。于是她的报复得以寻此为径尽情地施展。
　　为了预防万一，她还特意去拿了家法才赶来，那把铁尺可比皮鞭好用得多，现在杨过满身是伤，总不会傻到拿血手去抓铁器吧，哈哈哈哈！
　　杨过那惊疑不定又万分哀伤的样儿，实在令她感到大快人心，连连抚掌道：“活该，谁叫它不知死活，竟敢开罪本小姐；你，还有你！”郭芙乘人之危地威胁和恐吓他，拿指尖戳戳他臂端的伤处，却又醒觉会沾上污糟的血渍。她顿时悔了，身体后倾退一步道：“杨过，你要是不想死就赶快向本小姐磕头认错，不然就让你在这儿跪个三天两夜，没有人管你，死了活该！”
　　三天两夜，你在开玩笑吧？杨过心中念道。
　　他闭目侧耳，聆听四周。人越来越多，想必安排布防，保护郭大小姐的安全，毕竟她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人物。
　　虽然忙而不乱，有条不紊，是大家风范，可是安排这么多人手来保护，不是欧阳锋迫得黄蓉手忙脚乱，哪要如此。
　　此消彼长，终将盼至救星的杨过口口念念有辞：“快点，快点，义父，快点……”
　　再细小的自言自语，只要被有心人捕捉到也是罪证，郭芙见他不理睬，反倒莫名其妙地说这些，立时大怒，横过手中的铁尺：“你叫谁‘快点’，你喊谁‘义父’！”
　　看这架势，若再不肯乖乖地顺着她的脾气，定要有好一通苦头吃了。杨过是吃软不吃硬的，梗着脖子，愣是不理。
　　郭芙仗着对方有伤在身，不过借机寻衅。既然杨过给她借口，怎能错过，当即将手朝他脸上劈下，一声威喝：“臭小子，你找死！”
　　凡是恶势力似乎都很偏爱这句话，然而结局往往不能如愿以偿。
　　郭芙煞有介事地逞威风，却扑了个空。杨过灵巧地躲开，她所有的力量全部呈下坠，挽回不得，恶有恶报地一声惨叫，摔了个狗啃泥：“啊！”
　　因为头朝下压了个实，新鲜的热血透过牙关灌进嘴里。郭芙一时不知自己安危如何，被这口血唬得以为要死，立刻就失了信念，又惊又癫地乱扑爬，有如溺水之人。
　　像怕沾上什么污秽之物，杨过侧身远避，一直冷眼旁观。
　　待工夫耽误得够久，郭芙颜面失尽自行站起之时才冷嗤一声。
　　郭芙仅存的一丝理智也被它消磨殆尽，哪里还顾什么身份体面，知晓的所有招式都一并用上，务求致杨过于死地。
　　杨过懒得与她纠缠，连避了十余招，只冷冷道：“看在郭伯伯份上，我不和你打。我义父就快来了，他可是豢养毒物的高手，”
　　郭芙不知道欧阳锋武艺如何，不过那条毒蛇的事故倒是记忆犹新，她赶快停了手，颤声道：“杨过，你要是再放毒蛇咬我，我娘亲不会放过你的！”
　　“你娘？”杨过不知道有多么地憎恶这个女人，他对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是碍于郭靖才持至今日，这些对待，早晚有一日要双倍奉还，他终归少年，心中恨极，不免怒形于色：“黄蓉这般待我，我义父也不会放过她！”
　　“你放肆！”杨过竟然不禀持名份这样犯上，一心护母的郭芙无暇思虑轻重，又朝他扑了过来。
　　她比杨过矮半头，伸出的长臂刚好卡住他的脖子。
　　杨过一时不防被她得手，转瞬双手下收，勒她手腕。
　　势成对峙，谁都想争个你死我活。且战且进，且战且退。
　　在一进一退之间，不知不觉杨过已被迫背抵供桌。
　　“咣当”一声，杨康的牌位翻倒，直坠于地。
　　杨过急行转身，俯身去捡，谁料郭芙心肠歹如蛇蝎，又一尺挥向他物。
　　她的手几乎被杨过攥至麻木，满腔恨意全部倾泻在这一尺上，自然拼尺全力，务必得成。
　　杨过刚刚俯身低手，就见它被劈滚滑落。
　　他如适才的郭芙慌乱无序，惊叫已是太迟：“啊，爹!！”
　　那是杨康的骨灰盒，盒盖已被挑飞，饬伤的盒体禁不住这么大的“创痛”，像不倒翁般地一阵摇晃。
　　杨过飞身去救，郭芙趁机再打一尺.
　　所谓腹背之敌正是如此，杨过忍痛捱过，因下坠之势而弯了左膝。
　　混乱的局面迫得他不假思索地拉住什么以卸力。
　　铺盖供桌的桌布，倒下来的他，只来得及扯住桌脚部分。
　　“哗”！
　　方方正正的桌布顿时被拽得倾斜，供桌上的果盘也纷纷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更糟的是，杨过很快嗅到焦糊味。
　　那是布料被烧着的味道。
　　杨过登时想到是照明的香烛倒下，急忙立身。
　　刚刚伸手，郭芙的第三尺又追了过来。
　　“芙儿！”在这尺即将要挨到杨过的头上之时，郭芙身后传来黄蓉的威声。她很高兴靠山回来，喜道：“娘……娘！！！！”
　　说是惊恐万状也不足为过，郭芙眼睁睁地看见，黄蓉的颈边，一条三尺长的黑蛇正吐着信子。
　　上回咬伤她的只有半尺，看来这条是为蛇母，有腕口粗细，毒性自不可同日而语。
　　欧阳锋捻它在手，向黄蓉胁道：“我孩儿在哪儿！在哪儿！”
　　黄蓉看他假疯不癫，有些像当年为欧阳克发狂时的模样，不知这句指的是欧阳克，还是杨过，只得默不作声，朝杨过指了一指。
　　她自是不怕，想先引他入得房中再瓮中捉鳖，谁想郭芙竟然在此，不由她大惊失魂，忙施缓兵良策，缓声道：“欧阳伯伯，你，你看那可是你的孩儿？”
　　天不从人愿，欧阳锋此时正处于不清醒之时，心中念的是欧阳克而非杨过，所以黄蓉这招险棋算是走对了。欧阳锋朝杨过身上望了一眼，便摇头道：“他不是我孩儿，你快说，克儿在哪里！”
　　既然欧阳锋不以杨过为念，应该不会立刻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心叫天助我也，又道：“那，蓉儿带伯伯去见你的孩儿可好，欧阳公子他在后山……”
　　“后山，我的克儿在后山……”欧阳锋被她引得失神片刻，又警觉道：“这么晚了，克儿山上做什么，你骗我，老实说，不然我放蛇咬死你！”
　　黄蓉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急瞥郭芙以暗示，希望她尽快逃离险境，最好把杨过也带出去交给下人看管，秋后算账。趁欧阳锋神智昏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母女同心，她的意思郭芙多少也有点明白，可惜杨过虽然重伤，还不至随人摆布之境，他当即跳开制掣，向黄蓉直斥道：“卑鄙！”
　　“杨过，休要胡言！”黄蓉痛责道：“你这个野孩子，等你郭伯伯回来！”
　　“若是落于你手，只怕我难度今夜！”困兽斗，生死一搏，既然眼前无一可依，只有靠自己，不如索性骂个痛快：“黄蓉，你老实说，我爹爹是不是你杀的！”
　　见那小贼竟趁火打劫也上来找麻烦，黄蓉不敢动手，抬腿前踢，盼望能唬他一唬。
　　她不比郭芙，这一踢还未挨身，杨过就已后退，就身翻倒。
　　欧阳锋呆滞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片刻，突然醒转：“过儿，你是过儿！”
　　义父终于明白情势，心力不足的杨过再难支撑，朝他欣慰地笑了一笑，即时昏厥。
　　欧阳锋抢上前去抱起，直嚷道：“过儿，过儿！”
　　他抱着杨过，想到当年惊见欧阳克尸身之时的沉痛，激愤满腔。
　　黄蓉见此，怕他又要发癫，室内狭小，恐怕伤到芙儿，只得借机诱他入瓮：“欧阳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