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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十五)潜罪 ...

  •   自从决裂,再也没有和桃花岛联系过。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年。
      杨康夫妇二人的还算过得不错。自郭靖走后,没有多久,坚城和协斌就寻了来,坚持要照顾旧主,他们将隔壁的院落买下,又雇了丫头,专门服侍穆念慈。
      本来不想答应,奈何他二人赤子之心,盛意拳拳,为了留下,甚至不惜自爆。
      ——原来他们兄弟二人,本就是宋人。
      完颜洪烈心细如发,从小就抱养了他们,留在府中。
      也许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让宋人来照顾,想必杨康不会太过抵触。
      时过境迁,纵然有万千心酸,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杨康自是不能将这些让完颜洪烈知晓。
      家里多了几口人作伴,就是不同,他的气色,比之前要好上一些,只是头疼脑热,风寒入体之类的毛病时常发生;不过作为孕妇穆念慈倒是享福了,她的身子渐渐笨重起来,因为有人侍候所以不用太辛苦。
      只是心病,一刻也不能去除。
      她时常惴惴不安:欧阳锋疯了,他会不会不记得以前的事,还来这里报仇?没有听到黄蓉的死讯,多半已经逃脱大难,她不是善男信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她也来火上浇油,那该如何是好?康哥的身体虽然现在没有大碍,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
      穆念慈摸摸自己的肚子,长嗟短叹。
      别人作娘亲都是欢欢喜喜,只有她是惊心动魄,六神无主。
      距离临盆的时间越近,她的心就越紧,总是在噩梦里看见杨康口喷鲜血,撒手人寰。
      而每当她梦见这个,渗透在她记忆里的欧阳克便如影相随地适时浮现,提醒着当夜是如何谆谆叮嘱于她,教她不要让杨康喝酒。
      而紧随其后的,必然是她和杨康在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合卺交杯。
      这已经形成了一种顺序,以固定地模式来消磨她的意志,穆念慈不知自己还能对抗到几时,能撑住不发疯。
      精神上的摧残总是最有效的。
      几次三番,夜半惊醒,睡在丈夫身侧的她都险些忍不住要向他招认罪行。
      这正是黄蓉的技法高明之处吧,她总是有办法,让她不喜欢的人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而她自己,在经历了生不如死的痛楚之后,居然“苦尽甘来”了。
      郭靖对她,居然出奇得好。
      是为了杨康。
      “酥僵散”的毒,是黄药师亲手解的,作为一个接近溺爱的父亲,如果发现女儿的伤势被耽误了这么久,不去追根究底,那才有鬼。
      黄药师本就对杨康全无好感,如果让他知道是因为他才贻误施救的良机,导致毒性延至小腿,痛楚更甚,只怕杨康的处境会比现在危险上千倍吧?
      郭靖一则忧心黄蓉的伤,一则又忧心会因此拖累杨康,因而他在旁边看护之时,心神不定,惊恐难安。
      黄药师不比别人,纵然已经作了他的乘龙快婿,郭靖的敬畏也片刻不敢稍减。
      这种畏惧,比起对柯镇恶自是不同。
      不管怎样,江南七怪总算是与他相处了十多年,对黄药师,没有这种情份,必然疏远得多。
      当他被质询的目光看住的时候,郭靖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幸好,当时善解人意的黄蓉解救了他。
      黄药师看在女儿安然无虞的份上,也就默许就此平息;所以,郭靖自然对她万分感激。
      一个男人能够报答女人的办法也不过是加倍地对她好;而一个女人,能够得到心爱的男人细心呵护,那无疑是最幸福。
      黄蓉知道,经过此事,杨康没可能再和郭靖有牵扯往来,他的骨气,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做。
      就让这个被伤透了心的人,自生自灭去吧。
      她想到这里,居然觉得自己还挺仁慈。
      实情不过是她也需要养伤,加之心愿得成,没有必要再为了这个垂死之人浪费时间而已。
      但是没有多久,她的美梦就被打碎了。
      为了养伤,她和郭靖将有很长的时间不能亲近,可是郭靖待她这样好,她当然会心里痒痒的。
      外人并不知道,他们虽然经过了洞房花烛,但她其实还未曾真正地成为他的妻子。
      因为她幻想中的美好,完全被那封信搅乱了心情,一想到杨康,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去和郭靖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这一路上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谁会有闲情停下来想这个。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障碍已除,她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郭靖慢慢培养情愫。
      她知道,郭靖最大的弱点就是善良,看在她身处危难仍然心系他康弟的份上,他没可能不内疚,不动摇。
      再者,没有她,她的爹爹是定然会向杨康兴师问罪的。
      这两件事情的重量,没可能不让他的心撼动那么一丝半点。
      时间长了,就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也必然会有成效。
      当日在牛家村时,郭靖抛下杨康,一心一意只为了她的安危奔走便是明证。
      不得不说,看到杨康那淡然一笑,她倒真的有点愧疚。
      她心虚地不太敢看他,窝在郭靖怀里,脸向里侧。
      鲁有脚只当她害怕刺眼,急忙将吩咐旁人将火把撤后,又对他二人劝道:“郭少侠,快走吧!”
      郭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连黄蓉都猜不准。
      想来也不过是伤心。
      穆念慈那一声“滚”多少人听见,他们当然是要脸的,哪敢停留。
      黄蓉痛如挫骨扬灰,郭靖的蝮蛇宝血,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却解不得痛。她这样肯定不能骑马,鲁有脚仗义地雇来马车,又亲自随扈,充当马夫。
      郭靖将她抱上去,两人坐在厢内。路上颠簸,他总在问:“蓉儿你怎样,蓉儿你到底怎么样了?”
      ——竟是一句也不提杨康。
      虽然被关爱是很令人欣慰之事,但黄蓉自知这不是“有良心”的表现,郭靖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不免猜疑,甚至还有些惊慌。
      她想他没可能知道,虽然兰花拂玉手被解开了,但那时已经太迟,他没可能听到她和穆念慈的对话。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凶巴巴的,虽然说着关心她的话,可是责难的意味那么浓,就像在恨她似的。
      黄蓉很不甘心地又想到杨康的身上去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又轻而易举地扳回了郭靖的心。
      竟然是,她忍着身如齿锯刀磨两个时辰,也敌不过他淡淡一笑。
      ——她好恨,恨不得马上看着杨康死在她面前,恨得她又想起多日前在桃花岛上,郭靖指着“十”字质问她是不是黄字起笔时她心内激起的狂癫。
      那时,她差点就忍不住心伤,脱口而出地承认:“是,是我干的!我要你的康弟陪葬,我要他马上去死,死不瞑目!我要他永远也得不到你,你是我的!”
      而现在,大事已成,她已经是郭靖的妻子,可郭靖却从来不是她的。
      哪怕他怀里抱着,嘴上问着,心里念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靖哥哥,现在我才是需要关怀和救助的人,为什么你的眼睛里,就像看不见我,那么空,那么远!你是不是在挂念杨康!
      黄蓉无颜相问,只有掩面痛哭。
      向来自负之人,既已明知,当然不可能允准自己,问出这么没骨气的话来。
      她半躺在坐垫上,将身体埋得更低些。他的脸在她看来如此可恶,所以宁肯不理他,也不愿受这欺侮。
      那些旧日的虚影,在这个时候特别清楚。黄蓉还记得郭靖是怎么拿手卡住她的脖子,差点把她掐死,又是怎么在撤开之后慌乱不堪向她致歉。有爱才有恨,她越爱他,这些他待她的可恶之处,也就记得越清楚,于痛极伤极之时,便如洪水,倾阀而出。
      他居然片刻也不曾怀疑她苦心嫁祸之人!那么千辛万苦的布局,换来的却是一句“这是黄字起笔!?”
      ——你这蠢材,只怕有朝一日,会后悔当初没有斩钉截铁地杀了我吧?
      黄蓉一面哭着,一面憎自己执念太深。
      怎么就这样难以割舍,天下的好男儿那么多,独独对一个傻子情根深种。还为他做出这许多天理不容的事来,若是来日东窗事发,要如何自处,爹爹知晓,又将怎样?
      她自是又羞又忿,再难以“伤者”自恃。郭靖被她哭得既惊且乱,忙拨开前帘去问鲁有脚:“鲁长老,能再快些吗?”
      不知道是担忧她的病情,还是不想再对着她,总之郭靖很快地就和鲁长老换了个位置,去亲自执鞭赶马。
      鲁长老自觉这太不合适,然而郭靖的坚持让他没有办法。他听到这一鞭快似一鞭,恨不能马儿飞腾起来似的,也替黄蓉感到欣慰,觉得到底是夫妻,郭靖确是在乎她的;只有黄蓉心里清楚,那不过是郭靖借机发泄忿恨罢了。
      他只有这样做,才能飞速地将距离扯远;害怕放缓一点点,就会克制不住扔下黄蓉,不顾一切地奔回牛家村,守在康弟的身边,再也不想离开。
      这是万万不能的事,心愿再好,也要考虑现实。
      纵使他和黄蓉没有肌肤之亲,也已有了夫妻之名,她现在身有重伤,怎能不救?
      而且穆世妹也已经是康弟的妻子,他要是这样做了,又教她如何自处?
      所以他只有残忍地做出与心愿相悖之事,待到来日,大事平定,必然再回到这里,救治杨康之伤。
      郭靖不知道,纵使他此刻留下,于杨康也已全无用处。
      他只是在后来看到黄药师成功地将黄蓉治好,觉得杨康也有希望,所以才动了求医的念头。
      虽然他不知道杨康真正的病痛是什么,但是能让黄药师诊上一诊,就能彻底放心。
      其实真正爱一个人,并不仅仅是会呵护他的伤处,更要紧的,是保护他的尊严。
      郭靖虽然知道杨康必定不愿承惠于桃花岛,还是这样做了。
      无论如何,为了救他,他情愿试一试,也觉得非试一试不可。
      这其中的关键人物,自然是黄蓉。
      他不知黄蓉正动绮念,因伤未痊愈不能下地行走,每每移动,都由郭靖抱扶。
      一日入夜,房中只他二人,郭靖将她抱上床去就寝,黄蓉没能把持得住,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亲。
      郭靖颇为抗拒的样子,却还是接受了。没多久,居然提起这事来。
      黄蓉正在忸怩娇羞之时,居然听到杨康的名字,还是为了向她寻医问药,顿时心内焚起难言之火,恨不得像当日穆念慈痛责他那样拳脚相向。
      郭靖竟不自知,还在忐忑,盼她答应。
      黄蓉当然不能教他失望,待到三日之后,让他欣喜若狂地知道,黄药师已然允准,可以去牛家村接杨康前来诊病。
      这次他只有单人前往,谁知兴冲冲地赶到之时,杨康非但对他冷如冰霜,坚城和协斌更是联手对抗,不容他靠近半步。
      他武功虽高,却无口才,苦劝多日,甚至想过将杨康强行绑来,也未能成事。
      ——真正有骨气的人,是宁死也不会向敌人摇尾乞怜的。
      黄蓉早看透这一点,所以才放心大胆地放郭靖前来,而她自己,在家中安然养伤,享受清福。
      郭靖无奈归返,待到此后半年有余,杨康都没有再和桃花岛联系。
      虽然他时常写信,但都是有来无回。
      他只当自己罪孽深重,难求一恕,却不知道,这至重关键,还有一人。
      穆念慈已在崩溃边缘,整日整夜,昏昏沉沉,不是梦见欧阳克,就是梦见杨康惨死。
      ——她真的快撑不住了,最惊悚的一夜,她竟将躺在身畔杨康的脸,看作了欧阳克的满面鲜血!
      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孩子出世。
      还是乞求逝去之人的宽佑吧!
      这夜,念慈待家中上下都已熟睡之际,悄悄起身,独自提着灯笼,挎着装满冥纸祭品的竹篮,去往后山。
      ——她不仅仅是要拜祭逝去的公婆,也为了心中愧疚,求取欧阳克的宽恕。
      秋后的风,沉闷不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念慈形单影只,挺着大腹便便,往山上摸索。
      她拜完了杨铁心和包惜弱,跪往另一边空地,开始对空,向欧阳克追悔。
      “欧阳公子,都是我的错,但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康哥,别让此事成真。是我不好,明明你叮嘱多遍,我也知道不能让康哥喝酒,可我,可是我还是让他喝酒了,这是断魂酒,我是黄蓉的帮凶,我一直在骗他,是我一己私心,罪无可恕。康哥是不是真的没救了,他很辛苦,可他不该忍受这么多的折磨,我求求你救救他,我不能害死他,他不能死……”
      燃烧的纸灰,在地上打着飞旋。
      沙沙沙,这是人的脚步声,不是树叶摇动。
      穆念慈急忙停下,往身后的大槐树暼去。
      她喘着粗气,害怕得要命,但是想到有可能是欧阳克来报仇,用她的命交换杨康的,她顿时又有了一点希望。
      可惜,那虽然是一张熟悉的脸,白白的,也有些瘦弱,却不是欧阳克。
      那是杨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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