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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世界上最后一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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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街买完东西后三人又看了场电影。
是部动画片,片名叫《世界上最后一个我》,主角是一只北极熊,世界上最后一只北极熊。内核是讲述人与自然,呼吁保护环境。
片头在一片茫茫大海中的一艘邮轮上,一对父子站在甲板上顶着夕阳的对话让王城城非常触动。
【爸爸?】
【嗯?】
【你说人类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消失啊?】
【会吧,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对宇宙而言,人类可能就像一粒沙,风一吹就没了。】
【那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类没被风吹走,我该怎么办呀?】
【那个时候啊,我想想,那个时候也许就坐在一棵树下,静静地看夕阳就好了。】
【如果夕阳还在的话。】
在王城城的记忆里,就有这样的画面。
世界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他一个人。他坐在一棵树下,那时候正好是落日时分,金黄色的太阳,金黄色的晚霞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将来,就只能静静地看着暮色升起,看着寒鸦归巢,看着落日消逝在地平线下,看着周遭最后一片光亮被黑暗吞没,小小的自己也一并被吞进去。
他以前不知该如何定义这段记忆,原来,它叫末日。
他从来不喜看夕阳,不喜傍晚,不喜黑夜,不喜蝙蝠和猫头鹰。
他喜欢黎明时刻起床,爬在窗户那看黑色逐渐稀薄,被灰色继而是蓝色天光取代。
他喜欢闻楼下5点钟的胡辣汤,喜欢听小鸟起床后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喜欢太阳的金黄终于突破地平线,绽放第一束光。
他喜欢所有与希望有关的东西。
就是这些东西,让他对生活始终抱有期待和热爱,让他不至于被黑暗吞并后被消化腐蚀成一滩腥臭的烂泥。
他还是他,是因为他的心里,对未来还有所期待。
透过电影院稀薄的光线,靳胤庭恍惚看到王城城眼角挂着一滴泪,但那滴泪始终都无法滑落,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王城城猛眨眼,生生把那滴泪吞进眼眶里。
再也掉不下来。
或许是强迫症使然,他的心底有某种莫名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这种不满足让靳胤庭生出了浓烈的遗憾。
真想把他弄哭啊。
他心下一惊,攥着手,克制着,才把这股子横生的邪念压下去。
“看电影看哭了?”靳胤庭隔着念念,轻声问他。
“怎么可能,我这个人,从来不哭。”
从来不哭……
很久之后,靳胤庭才明白,王城城口中这种从来体的话说起来轻飘飘,听者根本不会过脑,但从来句句真言。
从来,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有过。我从来不哭,我从来不做法律底线以下的事,我从来都有仇必报,我从来不喜欢晚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是,你没哭。”
“哥哥。”却是闷闷暗哑的声音。
“嗯?”
“我今天很开心,我们看完电影就回家好不好。”
“累了?”
王城城摇摇头:“我想家了。”
靳胤庭定定地看他,这白玉般的少年正面朝银幕,光把他的发染成蔚蓝,光线明灭中,他的轮廓流畅、深刻、分明,确如他自己争辩的那般,没有一点点女气,却精致漂亮的宛如一只海妖。刘海遮不住的眼睫毛也成了蓝色,像一把蓝色小扇子,煽动间挠的人心痒。那双眼睛,他看不清,但他浑身流动的悲伤气息,再不是平常笑不停的王城城。
靳胤庭开口的声音是克制的温柔:“好,我们回家。”
这是一个多星期以来靳胤庭第一次在家吃晚饭,念念兴高采烈,王城城也很开心,李阿姨笑着说今天要多做几个菜。王城城也撸起不存在的短袖袖子露了两手。
“快尝尝好不好吃?”
王城城递给靳胤庭和念念一人一双筷子,让他们尝尝他做的西红柿炒蛋和拍黄瓜。
他只会做这两道菜,但相当自信。
靳胤庭和念念坐在餐椅上,都将信将疑,彼此对视一眼才非常迟缓又不情愿地一人夹了一筷子。
“怎么样怎么样?”
叔侄两人将筷子里的菜递进嘴里时表情一模一样的扭曲,五官挤在一块,好像是吃毒药,结果放进口中,舌尖感知的味道,和预料的完全不同。
“好吃哎城城哥哥。”念念给了王城城一个赞。
“嗯,意料之外的好吃。”靳胤庭微笑。
王城城得意了:“哼哼,那当然了,这两道菜我做的那可是炉火纯青。”
“城城哥哥好厉害,比叔叔可厉害多了,我叔叔可是个厨房杀手。”
“厨房杀手?”
“是呀,崩、崩、崩~~~”念念模仿烟花炸开的声音,“我告诉你哦城城哥哥,你一定不可以让叔叔进厨房。他说他是那个唯乌鸦猪什么的,不信邪,偏偏要进去。”
“唯乌鸦猪?毛……唯物主义??”
“嗯,就是这个说法。”
“这么夸张?”王城城这次是问的靳胤庭本人。
靳胤庭耸耸肩:“我也觉得夸张。都是凑巧,比如油锅凑巧着火,砂锅凑巧裂了,碗凑巧给摔了……”
王城城:“……”
王城城眼睛亮亮的,一幅蠢蠢欲动的样子,巴巴地看着靳胤庭。
靳胤庭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虽然我不信,但安全起见,厨房重地,我还是敬而远之。”
李阿姨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来,然后自己退回了厨房。作为保姆,她是不上桌同他们一起吃饭的。
一开始王城城还想邀请李阿姨一块吃,但他没有行动,他毕竟只是租户,是客人。而且每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抛开阿姨不能上桌不谈,像靳胤庭这样的人,他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在他骨子里已经根深蒂固。这些东西一旦他自己觉察到,可能会厌恶、会摒弃。但没有人提醒他他永远不会觉察,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阶级、门庭、血缘,不是你想划清界限就能真的泾渭分明。那些刻在骨子里,写进血液甚至灵魂里的东西,已经永永远远成了你的一部分,切开后仍然藕断丝连。真的想要清除,那必须切肤剔骨。
王城城听到过靳胤庭同他父母的通话,语气冷似寒冰,不像亲人倒像仇人。
“要喝点酒吗?”靳胤庭问王城城。
“我可以吗?”王城城没喝过酒呢还,他从没参加过同学聚餐,在……在那个家里也不可能喝酒。
“你22岁了,早就成年啦,当然可以!”
“那……”王城城眼睛亮晶晶,“那喝点?”
“以前没喝过?”靳胤庭起身去酒柜。
“没……”
“很好,是个乖小孩。”
“叔叔,我也没有喝过。”念念啃鸡腿啃得满嘴都是油。
王城城笑着给她擦嘴:“你要是喝过就该挨打了。”
靳胤庭拿来一瓶已经开瓶写满法文的红酒,三只高脚杯。他先给念念倒了半杯牛奶,给自己和王城城倒红酒。
“这个度数不高,8度,尝尝看能不能接受。”
王城城抿了一小口,很甜,满口都是果香,有淡淡的酒味,点头道:“很好喝。”
念念也学着他叔叔拿酒杯的样子,瓶口朝下,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完把酒杯一放,长呼一口气,“嗯!好酒!”
欢笑着到了8点半,念念已经困得不行。靳胤庭把她抱到床上,几乎一触枕头就睡着了。
“她这是醉奶了?睡得这么快。”
“……估计是。”
酒足饭饱的两个人坐在阳台的沙发上坐着,看夜色。
如果黑夜中有什么能给人以希望,那就是这万家灯火和天上的星星月亮了。万家灯火通明,每一个窗户后面都在发生自己的故事。天上的星星很亮,月牙像一张笑脸。
靳胤庭酒量一般,不过刚刚他喝得不多,算是浅酌两杯,所以几乎没什么反应。第一次喝酒的王城城反应就有点大了。他大概是对酒精代谢比较差的体质,一杯下肚就满脸粉红,尤其是耳朵,红的像要溢出血来。
酒精麻醉神经,王城城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心底有些躁动,有些兴奋,或许是酒精,或许是他不再是一个人,他觉得这黑夜也没有什么。
有的人喝完酒就情不自禁的想要唱歌,王城城现在就有这种冲动。他嘴里哼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靳胤庭失笑,嘴里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说了句真是个小孩子。可是王城城嘴里的旋律一转,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走向。
【小妹妹,你的春天在哪里】
【你在哪里】
【你的稚言稚语我早已忘记】
【恍然想起】
【兵荒马乱谁踩了你的尖叫鸡】
【邻居家的小姑娘】
【在到处炫耀妈妈买给她的新衣】
【笑嘻嘻笑嘻嘻那么美丽】
【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
【我的小妹妹】
【天地很大很卑鄙,藏起了小小的你】
【外面正在下雨】
【你那里是什么天气】
【是否风和日丽】
【微风是否正将你的红色发带 轻轻吹起】
【我遍寻踪迹】
【仍不得而知你在冬季夏季花季还是雨季】
【你总是闯进我的梦里】
【红发带碎花裙小凉鞋】
【还抱着你的尖叫鸡】
【是谁让兵荒马乱】
【是谁放不过一个小小的你】
【是谁……】
靳胤庭皱着眉,还想听后面的歌词,但声音戛然而止。
王城城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忘词了。”
唱歌的时候,王城城眼睛盯着窗外的一点,没有焦距,明明脸上很干一点表情都没有,靳胤庭还是觉得他悲伤到歌不成调。
“这什么歌?”
“你没听过啊,这是林臻冬的歌,叫《小妹妹》,据说是林臻冬有一次去福利院,有个小男孩跟他讲的他妹妹的故事。他妹妹应该是丢了,或者……不在了吧。”
“看起来他确实挺有才华的,也很有爱心。”
王城城一脸骄傲的说:“那当然了,我追的星,必须优秀!”
“那采访一下这位同学,和自己的偶像成为朋友是什么感觉?”
王城城昂着头得意的说:“一个字,爽!两个字,很爽!三个字,特别爽!”
靳胤庭看不下去他摇头晃脑的嘚瑟模样,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给他做助理?”
“随时都可以呀,我准备明天就开始。早干一天,就离我亿万富翁的目标更近一点。加油吧,少年!”
靳胤庭噙着笑,“你梦想做亿万富翁啊。”
“谁还能没个做亿万富翁的梦想了,除非……除非他就是亿万富翁。”
“那你还有什么梦想,除了亿万富翁?”
“那可多了,我希望世界和平!我希望每个小朋友都有糖吃!我希望每只流浪猫冬天的时候都能捡到可以一直暖的暖宝宝!我希望北极熊永远能守住自己的冰!我希望卖火柴的小女孩能把火柴卖完回家在壁炉旁吃火鸡!我希望蜡笔小新能快快长大!我希望……”
“那关于你自己的呢。”靳胤庭揉了揉王城城的脑袋,打断他。
“嗯?”王城城有一瞬间的茫然,“我啊……”他似乎绞尽脑汁在思考,“我希望爱我的人的心愿都能达成。我希望顺利保研顺利娶一个漂亮老婆,顺利成为亿万富翁顺利实现人生自由,然后在老的时候和爱的人一起环游世界。”
“漂亮老婆?”
“那当然啦,我这么好看,她要是丑的话岂不是很自卑。”
靳胤庭轻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了许久,靳胤庭想到了什么,问道:“因为蔡昌元案件,我们当时查过你,你应该是父母都在,还有个妹妹。为什么你当初会说没人管你的死活,然后也不住宿舍也不回家,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跟父母吵架了?”
王城城勾了下唇,但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不是吵架,是他们不要我了。从我18岁开始,我就离开家自己生活。上学时一边努力赚全额奖学金一边做家教,放假时就全心全意打工赚钱。”
“父母怎么会不要你?你这么好一小孩。”靳胤庭问。
“这没什么难理解的,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