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起行

15、心意已决立誓言

　　马群耀跨步伸手一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祎凯落水，一切只剩徒劳，他疯狂地冲翻滚的海面大喊着：“林祎凯。”
　　只几秒的功夫，海浪就已经把人和船隔开了数米。林祎凯不停向上扑腾，大声的求救全变成了海水的倒灌，发不出一点声音，海水不停地顺着嘴呛入肺里，巨大的海浪加上力气的用尽，挣扎了几下之后，林祎凯就顺着身体向下沉，眼前的光亮一点点被黑暗所取代，身体里的窒息感和炸裂感层层袭来，或许一切都该结束了，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还没告诉他，“马群耀，我喜欢你。”
　　马群耀从看着林祎凯落水到被海浪吞噬，已经万念俱灰的他立马就要跳入海里，却被谭起一把拉住，随后便看着谭起跳入了水中。当一次次看着谭起浮出水面都没有林祎凯的身影时，他大脑瞬时一片空白，只觉得胸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趴在船边，胃里不停倒灌出酸气。
　　林祎凯闭上了眼睛，双手垂了下去，任海水拽着自己沉入海底。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往上游，来到最光亮处，被猛地拖出了水面。
　　已经绝望的马群耀再次看向海面时，终于看到了林祎凯，仿佛又有了活下去的力量，他赶忙将船划向两人，合力将林祎凯拉上了船。可林祎凯还是一副破败没有生气的模样。
　　“快划回去。”谭起大声地冲马群耀喊道，手却不停的交叉按压林祎凯的胸腔。
　　一阵阵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可林祎凯却依然舍不得睁开双眼，谭起只得不停地按压，不停地传送给他新鲜的空气。马群耀不敢看林祎凯一眼，他害怕一眼即永远，只拼了命的往前划。
　　不停的按压似乎将林祎凯胸腔中的巨石一点点压碎，林祎凯吐出阻隔呼吸的海水后，大口地吸着空气，喉咙里发出沉沉的低吼，鼻腔终于能呼吸，眼睛也终于能接受光明。
　　马群耀听到林祎凯的声音，丢下船桨，爬到林祎凯面前。谭起拾起船桨接着向岸边划去，留两人宣泄此刻的情绪。
　　死里逃生的林祎凯用虚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马群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他。
　　差点失去林祎凯的马群耀拉着林祎凯冰冷的手，放在嘴边一下一下地哈着热气，他不敢看林祎凯，他想象不到就在刚刚他差点永远地失去了林祎凯，刚一对上林祎凯的眼睛马群耀就再也绷不住心中的悲伤，眼泪像串起的珍珠一颗颗地砸在林祎凯的手上，更砸在林祎凯的心上。
　　林祎凯抽出手轻轻擦去马群耀脸上的泪水，脸上勉强擒起一丝浅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没事了。”
　　马群耀抓起林祎凯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下巴处来回摩擦，但仍止不住此时的害怕与伤心。

　　折腾了一番，纵使再强的身体也吃不消，何况是林祎凯，还没到岸边他就又昏死了过去。
　　到达岸边后，马群耀将林祎凯打横抱起就往谭起家走去。马群耀褪下林祎凯满身的湿衣，看着这个虽与自己一般高，但却骨瘦如柴、形销骨立的身体时，看着他白到泛青的皮肤上隐隐显现出的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时，看着此时鼻息微弱，面色死白的林祎凯时，马群耀的心就像被生生划开，拿利刀捅着般剧烈地疼痛。他想着一次次的险情，他知道他不能再承受失去林祎凯的痛，那比死还要他的命。马群耀将林祎凯的被褥盖好，用手指轻轻揉搓着林祎凯的额发，手滑到光洁白净的脸颊时，感受着林祎凯身上的温度，他俯身将唇落在了林祎凯冰冷的唇上，“祎凯，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喜欢你。”

　　马群耀没有离开床边一步，就一直拉着林祎凯的手看着他，他不想再错过林祎凯的一分一秒。
　　谭大嫂煮好了驱寒的姜茶，马群耀亲自接过来，他要自己喂，不想再假手于人。马群耀怕林祎凯呛到，让林祎凯直起了身子，靠在自己身上，马群耀一小口一小口地吹温再慢慢地喂进林祎凯嘴中，一碗姜茶足足喂了半个时辰。
　　慢慢的林祎凯的身体有了正常的温度，马群耀看着林祎凯微微地睁开了眼，提着的心才放下了几分。
　　“祎凯，好些了吗？”
　　“嗯。”
　　“谭大嫂说醒了就没事了，你再睡一会，等会儿粥煮好我叫你。”
　　林祎凯嗯了一声后就又睡过去了。这一觉林祎凯梦到了傅长生、梦到了六叔李叔平津，梦到了梅婉清，最后梦到了马群耀，梦到他生命中所有爱的人都一个个地离开自己。
　　林祎凯惊的一下子从梦中醒来，满头冷汗，眼神没有聚焦地看着屋顶，马群耀被他扯的那一下吓到，赶忙借着月光伏上去查看。
　　“怎么了？祎凯，哪里不舒服吗？”马群耀焦急地询问着。
　　“没事儿，做了个噩梦。”林祎凯怕马群耀担心，轻声的安抚着，怕马群耀还要再追问，赶忙转了个话头，“现在什么时候了？”
　　“都半夜了，谭大哥他们一家早睡了。”马群耀扭头看着漆黑窗外唯一被月光照亮的一隅。
　　“我睡了这么长时间，你一直都在这儿，没睡吗？”林祎凯心疼的看着马群耀。
　　马群耀只笑了笑，“肚子饿了吧，谭大嫂给你煮了粥，我去给你热。”
　　“不用了，太晚了，我明天又喝吧。”
　　马群耀把背角往上掖了掖就摸黑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已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了。马群耀点了灯，林祎凯借着微弱的光看着这碗热粥，炸破了肚的白粥上掺了些他叫不出名的海鲜，闻着那股清香，肚子尽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噗嗤笑了出来。
　　喝完热粥后，林祎凯终于感觉到全身都温暖了起来，环顾了四周，“这不是我们住的？”
　　马群耀一边接过碗一边回着：“这是谭大哥他们的房。”
　　“那他们呢？”
　　“他们在昨天我们睡的那间，你快快好起来才是正事。”
　　林祎凯还是愧疚地低着头，“在海里救我的是谭大哥。”
　　“嗯，也多亏有谭大哥，不然就我这种，恐怕咱两都要埋骨他乡了。”
　　“对不起，其实我不会游泳。我就不该图好玩新奇非跟着你们去，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些糟糕事。”
　　“行了，别责怪自己了。”马群耀停了一会接着说道：“也亏了今天的事，让我肯定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等你好了又告诉你，睡吧。”

　　往后几日，林祎凯虽身体基本痊愈，但经几次大病，身体底子已大有损伤，站立久了便脚底虚浮，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卧床休息，只偶有时间会出来走动。
　　马群耀见林祎凯基本大愈，后面几日都忙的不可开交，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连林祎凯都很少见到他。

　　刺眼的光线照进屋里，将整个屋子烘烤的暖暖的，林祎凯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感到前所未有的清爽和精神，刚一出门就碰到小谭俊。
　　“凯哥哥，我娘让我来看看你醒了没。”谭俊奶声奶气地问道。
　　林祎凯俯下身拍着谭俊的小脑袋，“哥哥起了，俊俊吃早饭了没？”
　　“吃过了，早上和爹爹娘亲还有耀哥哥一起吃的，是我最爱吃的小云吞。”说着谭俊就用小粉舌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味着美味一般。说完便拉着林祎凯走去厨房。
　　“谭大嫂。”
　　“醒了，我给你煮云吞。”
　　“谢谢谭大嫂。”
　　谭大嫂边煮边说：“你还得谢谢那个男孩，是他给你包的。”
　　林祎凯楞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谭大嫂口中的那个男孩是马群耀，“他怎么想着要学这个的。”
　　“他跟我学了好久了，还要学那天给你煮的粥。”
　　“那他今天是又跟谭大哥出海了吗？”
　　谭大嫂嗯嗯了两声将煮好的云吞端到林祎凯面前，林祎凯看着这碗云吞，第一次从心里感到温暖，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马群耀和谭起今天可是大丰收，两人提着出海的战利品刚一进家门，马群耀就看到林祎凯已经精神抖擞地在帮着谭大嫂做事，马群耀立马走上前来到林祎凯身边。
　　“今天瞧着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都快变猪了。”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林祎凯好好盯着马群耀，把马群耀盯了有些不自然，以为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便赶忙用手背擦拭。
　　“黑了。”
　　马群耀听懂林祎凯话里的心疼，便逗趣地说道：“是帅了吧。”
　　林祎凯对马群耀的这种行为只能报以白眼，“洗手去。”说完便向谭大嫂走去了。
　　只剩的马群耀在后面一个劲儿地问：“到底帅不帅嘛 ，喂，说话啊。”

　　晚饭后，林祎凯提出想去海边走走，马群耀第一次没有跟着去，这倒让林祎凯有点发懵，不过也好，趁着这个机会，他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未来，或者说是和马群耀的未来。
　　沿着绵长的海岸走着，感受着脚下松软的泥沙，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闻着海风里些许发腥的气味，这是林祎凯最幸福的一段岁月，他不用操心全家的生计，不用背负戏剧传承的责任，这是只有他自己的岁月，不，还有马群耀，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岁月。

　　马群耀远远就看到坐在沙地上的林祎凯，那个夺去了他整个视线的人，他知道林祎凯的心，但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心，他不愿再违背自己的内心，比起面对失去他，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他肯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是他要和他在一起的决心。

　　马群耀将手中的东西从林祎凯的头顶放下，林祎凯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才看清是一串漂亮的海螺，林祎凯欣喜地接过来，看一眼海螺，再看一眼马群耀。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每日看你都要拨弄梅姐姐的那个，就知道你喜欢。”
　　“去哪儿弄的？”
　　“我做的，能去哪儿弄。”马群耀急忙解释着，想了会又接着说：“好吧，海螺是我找的，谭大嫂串的。”说完马群耀瘪了瘪嘴。
　　林祎凯看出他的不高兴，用肩撞了一下马群耀，凑在他面前甜甜地道了声谢。突然转念一想又说：“你这两天每日跟谭大哥出海就是为了找这个？”
　　“我来海边看过，要么太小，要么都破损了，谭大哥说海里的漂亮许多，我就想着自己去寻些好看的。”马群耀顿了一会又补充到，“当然，我也想帮帮谭大哥。”
　　马群耀深呼吸了好多次，虽然前面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到这关键点却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林祎凯一直盯着海螺，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虽然两人都知道，但就是差着捅破这层薄膜的契机。
　　久久的沉默都让两人局促而又尴尬，林祎凯指着远方的云彩试着打破沉寂，“看那些云好美，就像……”林祎凯话还没说完，伸出去的手就被马群耀一把抓住，林祎凯睁大眼睛看着马群耀，并没有抽手，只静静地等着马群耀。
　　马群耀就只是抓着林祎凯的手，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过了好久，久到林祎凯的手有些发麻了，马群耀才缓缓开口：“那天我说要不是你出海出事，可能我还不能如此肯定有些事。”马群耀转了个身，面对这林祎凯，紧紧地盯着他。林祎凯心一寸一寸地往上蹦，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呼吸急促，眼神四处躲藏，始终不敢正视马群耀。
　　“我喜欢你。”
　　林祎凯听到这四个字眼神才慢慢从别处收了回来看向马群耀，“你知道你这句话的意思吗？”
　　“自然，我喜欢你，就是一辈子不离不弃。” 马群耀眼神无比笃定。
　　“可我们都是男的，届时你我要如何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别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虽有渴望，但当窗户纸真被捅破时，林祎凯心中仍有不安与恐惧。
　　“在学校时，当身边流言四起，我有过害怕，所以我选择逃避，但避而不见你时，我才发现比起流言，我更怕看不到你，那个时候我真没想过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觉着你挺对我脾胃，就想跟你一起，到慢慢的我其实已经肯定对你的感情了，但仍是不敢跨出哪一步，直到那日你掉到海里，我才彻底发现如果失去你，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马群耀吸了吸鼻子，手背随意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去说我们，龙阳之好，断袖之癖，随便，我只在乎你，只要你。”
　　林祎凯早已泪流成河，“从小就一直听得师傅委身于那些达官贵人，所以师傅虽然戏唱得极好，可总也是抬不起头的，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的家族你的人生该怎么办？”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放弃，再难的路我们一起去走。”马群耀期待着林祎凯的回答。
　　林祎凯重重地点下了头，马群耀才舒了一口气，两人相拥而泣，马群耀一只手一下下地抚弄着林祎凯的头发，另一只手安抚地拍着林祎凯单薄的脊背。
　　“你也太瘦了，抱着硌得慌，我要给你喂胖些。”
　　两人分开后，林祎凯笑着说道：“所以你才去和谭大嫂学那些？”
　　“云吞包的好吧，等我什么时候再试试海鲜粥。”
　　“我又不爱吃。”
　　“不知道是谁刚闻到海鲜粥的味道就肚子咕咕叫。”
　　“谁？我可不知。”
　　“知不知，知不知。”马群耀边说边挠林祎凯咯肢窝，害的林祎凯连连求饶，马群耀才停了手。
　　“对了，刚刚吃饭时，谭大哥说日子算好了，就两日后。”
　　“嗯嗯，办完这事咱们也该回去了，都离开许久了，也不知大家可好？”
　　“放心，能出什么乱子。回到广州，我可要去当一回媒娘。”
　　“给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二哥和小蝶咯。”

　　“喂，小杰啊。”
　　马群杰听出是杨麟儿的父亲时眉头微蹙着，“是，杨叔叔。”
　　“也没什么事，就是和麟儿在你附近吃饭，麟儿这丫头非得约你一起来。”
　　马群杰正准备拒绝，杨父接着说道：“你就体谅体谅我这个当父亲的吧。”
　　这话已是不给马群杰拒绝的机会，马群杰只得憋下心中烦躁应承下来。
　　席间，马群杰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情愿，反而格外殷勤，他不愿在杨父面前有任何的不妥。
　　“杰哥哥，礼服我自己已经挑好了，明日你能当我的舞伴吗？”杨麟儿试探性的问道。
　　马群杰微笑着看着杨麟儿，却久久不愿回答。
　　“你杰哥哥自然要当你舞伴，我们两家的关系，你杰哥哥又怎会拒绝。”杨父起先一句是对着杨麟儿说的，后面的话却是说给马群杰的。
　　马群杰看了杨父一眼，笑着对杨麟儿说：“自然是你的舞伴，前面礼服没陪你去挑，什么颜色的，我也好配妹妹。”
　　杨麟儿历时转阴为晴，娇笑了起来。

　　“等久了吗？今日的账实在是太多，头都要算晕了。”陈小蝶钻进车内，抱怨地看着马群杰说道。
　　“那你这个老板实在是太过精明，将员工用到极致，太敲骨吸髓。要不你来帮我，我这幅宅心仁厚，体恤下属，定不会让你如此辛苦。”
　　“跟你啊，只怕下场更惨，万恶的资本家。”
　　两人嬉笑打趣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四牌坊，马群杰停了会儿对陈小蝶说道：“小蝶，明晚我有事，可能来接不了你，我让王叔来。”
　　陈小蝶有了一瞬的失望，但马上就调整过来，“你既是忙，肯定要用车，就不用让王叔来了，我可以自己回来的。”
　　“乖，听我的。”
　　马群杰看着陈小蝶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