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雪纷其无垠兮》池落语

9、花谢满堂几度眠

　　冬日的雪花总是让人怜爱的，外面天与地的相连，纯凉而幽美的苍白，瞬间让这人间变得寂静，心，也变得静了。
　　绾泠还在雪中踩来踩去的玩耍，却突然听到消息说徐靖岚不适应北方的冷，竟然发烧了。
　　她从幻世堂的药房里拿了些药，便坐上马车直奔而去。待她越过花园，正要冲着开着窗户的书房叫喊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绾泠小心翼翼的走到窗户旁，探出半个小脑袋，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慕容涟和被视线挡住的徐靖岚，只觉得气氛变得很不一样，刚一闪身便看到桌上的白米粥。
　　屋内一阵细碎声，绾泠实在不想偷听，可既然是来看徐大哥的又怎好走呢……正说着屋内字字句句便飘到她的耳朵里去了……她微微抬头，正对上二人侧身的样子。
　　“真香……”徐靖岚捧起碗慢慢嚼着，微咸的米粥和清淡的葱香挑起他的食欲，不禁又喝了一口。
　　“当真？”她开怀一笑，绾泠一叹，自和徐靖岚在一起，涟儿总会露出平常不曾有的开朗笑容，这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属于少女的神情啊……
　　“恩……”他点点头，道“若是有人问我，这世上最美味的是什么……我一定会答……”他抬头看了看她，轻笑中带有真诚“……是涟儿为我熬的白粥。”
　　她把头低了下去，却掩饰不住脸上那抹潮红和欣喜的笑意，忽而又嗔怒的道“切，就会哄人开心，你倒是说说这白粥与你妻子做的有何不同？”
　　“……呃？”他似是未反应过来，但是唇角早已含着笑意，脸色也红了，顺口便答“自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呢？”她也看出他的羞涩，便大胆的靠近他，脸上显得有些顽皮。
　　“恩……”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挠了挠头，眼神不住的向别处探寻。他知道她在看他，但是她离他太近，让他浑身不自在，待他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禁失笑，喝了一口粥，望向她道：“调皮。”
　　她也笑了，红着脸低下了头。
　　看到此处的绾泠突然自己也觉得脸红心跳，于是悄声退了出来，至于送药的事就更不会多想了。
　　“北唐大哥……”绾泠看着好不容易悠闲下来的北唐夜在凉亭处品茶，雪花乱舞，但凉亭内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泠儿。”北唐夜笑着为她倒了杯清茶“那姓徐的小子没事吧？”
　　“好不好我不知道。”绾泠握住杯子取暖“不过应该和好差不多吧……”
　　北唐夜一听，乐了“这是什么话？”
　　“涟儿给他熬了白粥，两人在屋里特别……”泠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便道“反正就是特别好……”
　　“特别好？”北唐夜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忍不住牵起笑容，又不挑明的只道“恩。”
　　“北唐大哥你知道？”她知道自己很多东西不懂，很稀奇北唐夜居然能听懂耶。“可是我……”
　　“知道啊。”只见他只自顾自的饮茶，剑眉一挑，“你又怎么了？”他倒是对这小丫头的想法很感兴趣。
　　“我……恩……”绾泠忽然低下头，自言自语的道“什么时候能有一个人给泠儿熬白粥呢？”
　　“噗嗤。”一手扶额，舍去这个可爱的想法他还有话问她，“为什么不是你给别人做粥呢？”
　　眨巴眨巴眼睛，一副理所应当的道“因为我不会熬粥啊！”
　　“哈哈哈！”他含着明媚的笑意看她，再抿一口茶，只觉有这丫头在，总会有意外的惊喜。
　　绾泠看着他的笑，脸有些红但又有些生气“北唐大哥你在取笑泠儿么……”
　　“不是。”北唐夜连忙摇头，分散她的注意力正色道“去院子里练练武，别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
　　“恩！”她果然站起身便道“泠儿知道了。”
　　绾泠刚走几步，北唐夜回头叫了一声“泠儿。”
　　“哎？”绾泠一回头，笑着问“北唐大哥还有事？”
　　“泠儿……总有一天会遇到心甘情愿为之熬粥的人。”
　　绾泠愣了一下，突地小脸红扑扑的，轻轻一笑便转身走了。留下北唐夜细细品茶，唇间抿出一丝微笑。
　　这天，她在长廊中遇见很久不见的那个胖大汉，虽然来幻世堂时间不算短，但是她仍不是个放得开的女孩，但觉得这个大汉面容焦急，便走了过去“雷拓叔叔，出了什么事这样焦急？”
　　“是你这小娃子。”雷拓早已满头大汗，刚要张嘴又停了停，只道“哎，说了你这女娃儿也不懂，不过听说堂主让你跟随我们去天山，你可追备好了？”他抹了抹额头的汗，边走边说“事情有变，我们可能很快就动身。”
　　“事情有变？出了什么事？”她一把拽住雷拓的盔甲，撅着嘴又道“你不说我自然不懂。”
　　“小娃儿乖。”雷拓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得道“叔叔我要向堂主禀报这件事，若堂主同意，你便留在大厅听我说好不？”
　　绾泠点了点头，小跑的跟了上去。
　　“堂主。”雷拓一作揖，便不多做行礼，“我刚接到情报，天山那一队兄弟没踪迹了！”
　　“没踪迹？”北唐夜折扇一收，示意绾泠将门关好后便道“到底怎么回事？”
　　“段武虽然擅自带领一队人马在天山脚下扎营，可最后只带一半人上山，每日靠烟雾弹通信，但是……”雷拓喘了一口气“到现在为止已经三四天没有消息了……留在山脚的兄弟们又有一部分上山去找，到现在也没了消息……”
　　北唐夜一拍桌“胡闹！”，眉目中一团怒火“擅离职守不说，幻世堂早有规矩，没有得令者绝不得进入天山，真是目无章法！”他起身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寒冷“他要真想死自己去便罢了！何必拖累这么多弟兄！”
　　绾泠只觉得浑身微凉，从未见过北唐夜这般生气，更未见过说起话来这般凉薄的北唐夜，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来这么久没见到段大哥是因为他去了天山。但是，北唐夜何以至此？
　　“堂主！段兄弟不是那种……”
　　北唐夜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话，“下去吧，准备明日起程。”
　　“嗨！”雷拓也不知怎么办好，甩手便下去了。
　　冷目微闭，他独自站在大厅内，再一抬眼又是那个淡然的素颜。绾泠却呆呆的注视着他，对视的眼中有明显的慌乱与害怕，顺儿便低下了头。
　　北唐夜岂能不知绾泠怎么想，却没有打算安慰眼前这个女孩子，只是淡淡的问了句，“怎么？吓到了？”
　　“我……”她忐忑不安的瞥了一眼北唐夜，声色有些发颤的道，“如果有一天我也犯了错，北唐大哥会不会像方才那样……不管不顾……”
　　“我何时弃他不顾了？”他看着一时说不出话的绾泠，朝她走了几步，“任何人做错事都和我无关，包括你。谁伤害谁都要付出代价取得别人原谅。”此时手中的折扇轻挑起绾泠的下巴，让她直视着他的眼眸，“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不可取代的，性命便是其一。”
　　“性命……”她仿似有些明白北唐夜也许是很关心段大哥的……所以……
　　“段武……”北唐夜转身看着窗外，幽幽得道“他是为了我才去天山的……”像他这般活不长的人来说，不值得别人为他卖命，“若是他死了……”若是段武死了，搭上这么多弟兄，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北唐大哥。”绾泠有些担心的拽着他的衣角。“段大哥一定没事的！”
　　他低头看她不禁牵起三分笑，忽然胸口微紧又很快抽痛起来，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转身走到大堂前，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死扣住桌边的早已因用力过大而青筋暴起的手，瞬间点住身上几处穴道，稳住声色道“明日便要长途跋涉了，去和慕容涟道个别吧。”
　　绾泠默然了一会便迈出房门，刚要关门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咳嗽声，紧接着便看见几滴殷红鲜血滴在白衣男子一旁的灰色泥地上！
　　她顿时有些看花眼的错觉……很快清醒过来，一阵害怕涌上心头，“北唐大哥！”
　　“别过来！”他懊悔不能多撑一会。“不许告诉任何人！”
　　“北……北唐大哥……”那殷红的血不住的流，染红了皓白的衣衫，刺目得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眼前已是一片血红，胸口又是一阵猛烈的收紧，疼痛蔓延全身，忽地脑中一片空白身体软软的向下倒去……
　　“北唐大哥！”一声叫喊，绾泠早已冲向他，很快将他的头枕在大腿上一遍遍的呼唤着。
　　血……血……热的……是热的！
　　绾泠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发生的太快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脑中只是一片混乱，她的手上瞬间染上了鲜血，不停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却又无助的紧紧抱住北唐夜。泪水不自觉的流下，心里除了害怕便是一片空烙烙，仿佛一松手就要失去什么一样……
　　绾泠低下头，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泪水瞬间滴在他的脸上，她第一次这样害怕，这样害怕的失去一个人。
　　“北唐大哥……北唐……大哥……你怎么了……”泪水滴在石地上，散着几颗零碎的珠子伴着嘶哑声“你快醒来啊……不要扔下阿雅……不要……”或许在心里的某一处，她仍是那个阿雅吧，而他仍是那个清冷却温暖的北唐夜，只要他好好的，那么即使没有变身，即使没有新名字，又有何妨？
　　嗡——！
　　当她还沉浸在不知所措中，一声长吟打断了她的哭泣。她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这时北唐夜腰间的含光剑剧烈的抖动起来，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蓝光四起，那是连剑鞘都遮不住的光芒！
　　绾泠解开长剑，它安稳的让她握在手中不再抖动，但是声响却一次次大起来，似是这剑在召唤着什么……
　　她却没有心思顾及这剑是怎么回事，只是用力摇晃着北唐夜，唤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醒来，至少告诉她在不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她要怎样做……现在的她，真的是六神无主了……
　　终于，从北唐夜的喉中又咳出几丝鲜血后，慢慢苏醒过来，含光剑的长吟声也随之消失了。
　　“又是你救了我……”似乎清醒了很多，抬起手摸索着含光剑，低低的笑了几声，“每次都这么吵……”
　　“北唐……大哥……”她看着北唐夜睁开眼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突然“呜哇——！”的放声哭泣起来。
　　“阿……阿雅……”他瞬间改了口，“不……泠儿。”方才只觉得有人叫着阿雅，想着有些自嘲自己定是糊涂了。他没有力气起身，只是躺在绾泠的怀中，侧着脸看到地上几颗珍珠，笑道“别哭了，这珍珠这么难看也不值钱啊……”
　　“呜——北唐大哥……你……你吓死泠儿了……”她依旧紧紧抱着北唐夜，时不时的抹去脸上的泪水。
　　“泠儿，水……”
　　“哦！”她猛然醒来，将北唐夜轻轻平放在地上。
　　“不要茶水。”北唐夜又道“去厨房弄些水来，凉水也可，不要打扰到别人。”
　　“恩，泠儿知道了！”说着便跑了出去，突地‘咚！’的一声，绾泠被门槛绊倒在地上，膝盖一阵酸痛，硬是使劲站了起来朝外跑去。
　　北唐夜听声音便知摔得不轻，却不出声。只想着这丫头这么毛躁，以后若他去了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