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端端端午

4、徐曼玲与十二生肖

　　端午没想到出事后第一个联系她的人是徐曼玲，网红PM的前妻，曾与他有整整10年的婚姻。

　　殷端午很早就认识徐曼玲了，她认识网红PM有多少年，认识徐曼玲就有多少年。当年网红PM在社交网站上分享与妻子的日常趣事，让人觉得这真是相当恩爱的一对儿。也正因为如此，端午对网红PM的好感度大增，以为他是“顾家、有责任心且温柔”的三好男人。

　　端午曾在小说里称赞曼玲为“好姑娘”，在她眼里，曼玲是一个优秀的妻子，体贴的伴侣，一个不可多得的温柔的人。

　　网红PM高调公开恋爱关系后，端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徐曼玲，曼玲怎么办，不是说好“合并资产养老”的吗？那意思就是现在不合并了？曼玲和孩子怎么办？

　　殷端午就是这么个人儿，自己的事情都火烧眉毛了，还要关心人家孤儿寡母怎么办。于是，当她看到徐曼玲的社交账号又开始活跃起来的时候，她主动联系了曼玲，因为这该死的共情。

　　“她一定很难过吧，她一定想找人说说话”，端午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主动跟曼玲坦白了自己是谁，她自以为理解曼玲的一切执念和痛苦，因为她和她都是单身母亲，都能体会到一个人带孩子的不易，她自以为女人和女人之间难道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惺惺相惜互相帮助的吗？

　　殷端午开始在线上陪曼玲说话，陪她发牢骚，两个人开始互相商业吹捧“姐姐你家小小妞好漂亮啊”，曼玲则回“你家妞也很漂亮啊”，一直到徐曼玲跟端午说：“我们在社交网站上的良好互动被他知道了，他很生气，他责怪我，甚至因此不和女儿视频了，女儿就这么一个爸爸，我不能失去他，他是我的家人，我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所谓的良好互动就是类似于你漂亮我也漂亮这样的商业互吹，然而在网红PM的眼里这也是不允许的，好像他的女人们必须为他打破头他才觉得开心，估计是把自己想象成了拥有三房四房的老爷，坐在私家园林里看女人们为了他争风吃醋旁边还有人给他砌壶茶。

　　这个时候殷端午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并没有分干净，他们还是家人，他们还在一起，是她会错意了，她这个局外人多管闲事还连累了曼玲。

　　“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联系你了，你们和好吧，不要吵架了”。

　　这是殷端午和徐曼玲上个月最后的一段对话，从此，无论线上线下，殷端午识趣地自动消失。

　　可是徐曼玲找她来了，洋洋洒洒发了几段语音，印象中曼玲的声音还要再更加清婉一些的，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我觉得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不知道是哪些人心怀恨意，然后一点点把这个漩涡越搅越大，然后把我们所有人都扯到这个漩涡当中，如果作为受害者的我们还要互相争斗什么，我觉得真的就很没有必要了。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作为郭三五的前妻，就真的是前妻，我和他不光这辈子，下辈子也绝对不会和他再有任何关联，我来国外生活以后还有可能去更远的国家，我希望永远和旧人保持距离，接下来我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再参与了，我只想真真正正过好自己的日子……”

　　端午有点困惑了，徐曼玲一会说“永远是他的家人”，一会又说“绝对不会和他再有任何关联”，明明自己在网上映射了端午用十几个小号去私信她，和前夫联起手来把她送上断头台，一会又说“我们都是受害者……”

　　谁不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出事之前，殷端午申请了R国的工作签，顺利通过了面试，小语种的证书要重新考一遍，健身也坚持了两个多月，平时白天要应付12小时的工作，业余时间还要带娃。出事之后，殷端午觉得未来已经和她无关了，她被同一个人，又一次，推向了地狱。前三天开始整夜整夜失眠，脑子里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那将是我未曾谋面的未来，那将是我未曾谋面的未来，那将是我未曾谋面的未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她去找了精神科医师开了助眠药，从M城精神卫生中心出来的时候，殷端午看到一个15-20岁的小姑娘，双手双脚都被透明胶布缠起来，她反复冲着一个像她妈妈一样的中年妇女大喊：“你离我远一点好吗，你离我远一点好吗，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端午突然很害怕自己也会变成她的模样，因为自残和自杀未遂被家人五花大绑起来，来不及换掉睡衣穿上奶罩，就这样没有自尊地穿一只拖鞋掉一只拖鞋地被送到精神病院门口，等着护士来注射镇静剂。

　　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当晚就乖乖吃了药。

　　网上来私信端午的人越来越多，自从网红PM自爆了丑闻以来，端午的小说被挖出来了，账号也是，人们好奇地从虚掩的门缝中窥探着，怀着同情的一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一半。全是陌生的id，点进去一看，还全是小号，丁点儿没有透露出任何照片和隐私，现在的网民真是聪明，骂人还知道换一张脸，生怕别人知道了来报复。

　　端午照样强撑着发一些无关紧要的动态和自拍：“马上就要去海边了，不知道穿哪条裙子好看呢”，其实自己心里在滴血，去海边？还不如去跳海。

　　林尽染和朋友们约她出来喝酒，她也去，社交活动照常，为什么不去？总不见得真的去死，去死就能自证清白了吗？去死他就能相信我了吗？搞不好死后还被背上“畏罪自杀”的黑锅。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就连尽染都开始动摇了：

　　端午，真的不是你做的吗？我看了这十几个账号，文章写得好极了，逻辑性极强，还一二三四，我身边文章写得那么好的，就你一个人……

　　端午，我坚决站在你这一边，相信你，但是你看看这十几个账号，太专业了啊，像是雇来的，谁那么有闲钱去雇一个专业黑粉组织，我身边也只有你有这个钱……

　　端午，我盘来盘去，只有你和他前妻最可疑了……因为只有你俩有动机。

　　端午，你要不要主动跟他沟通一下，我觉得你和他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误解。

　　端午默默地听她说完，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对着桌子砸下去，像是要发泄这几天来所有的委屈和郁闷，现在看来，她文章写得好是罪过，称呼前妻“姐姐”也是罪过，只要被别人认定是个罪人，她的一举一动，就算只打一串省略号，也会被人解读出千字小作文来，这就是网暴，罔顾真相，妄加揣摩，只要自己骂得爽，发泄完了，直到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地狱，他们开心地搓搓小手物色下一个对象。

　　这是一场全民狩猎，而殷端午，就是被贴上“猎物”标签的目标，在洞穴里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枪声而惶恐不安。

　　第一声枪响了，结果这次被爆出来的是徐曼玲。

　　徐曼玲做了什么？她建了一个群，名字叫“十二生肖”。

　　她主动召集了十二个对网红PM有所不满的人，在群里，她告诉他们他不是丁克，他有一个五岁的女儿，这几年来他是怎样丧偶式育儿的，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远赴异乡有多么地艰难，他又是怎样答应她要合并资产养老，资产又有多少，如何分配的，现任又是如何欺负她的诸如此类。

　　端午看到那些所谓的黑粉爆出来的截屏，目瞪口呆，发现徐曼玲真是把这个群当自己人，很多信息，就连端午都是第一次知道，而她宁愿对着底细不清的陌生人滔滔不绝，也没有跟端午说一句真心话，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停留在表面的商业互吹。

　　细思极恐，殷端午连夜翻出和徐曼玲的对话框“我不知道是哪些人心怀恨意……”“我们都是受害者……”

　　在这个世界上还可以相信谁？

　　徐曼玲亲自建的群，她还亲自为群命了名，她知道群里有哪些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十二个账号后面是不同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端午，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高度配合了网红PM演了这出戏，而这出戏，足以断送一个普通人的后半生。

　　那十二个人，就像徐曼玲的贴身保镖，曼玲不愿意亲自下场去撕网红PM的现任，十二个人就替她冲头阵，替她挡掉一切灾难，把她牢牢地护在身后，只因为体谅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他们在保护她，他们在帮她立人设，他们宁愿自己被千夫所指宁愿被骂“下水道的老鼠”，他们也没有争辩一句。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把徐曼玲给曝光了？因为曼玲转身去骂了他们，为什么？是因为下场撕得太难看嫌弃他们脏了吗？还是因为曼玲或多或少也引起了网友们的猜疑继而责怪他们人设立得不够清晰吗？

　　端午不得而知，因为徐曼玲删除了账号，再也没有办法联系上了。

　　端午想起了她玩的推理游戏，女主人消失了，却用自己的身体留下了一座“修罗城”，她变成了城的一部分，变成了整个故事的基底，城里鬼影瞳瞳，那些枝蔓弯弯曲曲，好像她的怨气和爱。

　　“十二生肖……你们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