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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曲 ...

  •   “早上好,现在是凌晨五点,该起床了,今天是6月26号周六,农历辛丑年五月十七,接下来为您播报今日头条…”

      殷端午非常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关掉智能音响,“农历五月十七,五个月十七天了”,她不禁感慨,都快半年了。

      该起床了,今天要去苏城看女儿,虽然抚养权给了前夫,但每隔几个周末都要去探望一下小千千。

      她赤着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这样的感觉让脚趾很舒服,所以在家从不穿拖鞋。她一层层拉开厚厚的窗帘,从落地窗前俯视M城尚未苏醒的睡颜。已经有人开始工作了,修剪树枝的“咔嚓”声,送牛奶车的“叮当”声,还有垃圾车的马达声,M城总是要比其他城市提前几步的,毕竟是个急匆匆的城市,连自动扶梯的速度都不禁要快个几码,脚掌一踏上去,加速度让人本能地往后一倒,就像流水线上等待装箱的散装品,由不得自己选择何去何从。

      殷端午打开房门,紧挨着的是另一间卧室,门关着,阿姨尚未起床 。她蹑手蹑手走到厨房随手拿了两片面包和一包牛奶,便出了门。

      千千只有三岁,大眼睛里却透露出不一般的成熟和出世,她似乎已经接受妈妈不能每天回家陪她玩的事实,所以格外珍惜周末的日子,像一条甩来甩去的小尾巴紧紧跟随端午,24小时,每分每秒,连端午去洗手间也不会错过,自己坐在洗手间门前的凳子上等妈妈出来,有时候端午觉得自己进的不是洗手间,更像是时空机器,一眨眼就能从这个门穿越到另一座城现场表演“大变活人”的魔术。

      带娃的时间总是消磨得飞快,琐碎又艰难,好在年轻的她对女儿总是有点耐心和体力的,晚上睡前故事讲完已经十一点半了,端午累到懒得卸妆,直接倒在熟睡的女儿的身旁。

      手环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振动的,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午夜听来尤为刺耳,端午抬手一看,是老同学林尽染。

      她随手按了挂断,“明天再回电吧”,她懒洋洋地想着闭上了眼睛。

      林尽染开始不依不饶起来,手环持续地震动着,像某个巨大的昆虫在振翅欲飞,端午怕吵醒了女儿,只好起身去拿手机。

      “我在睡觉……”端午发出了迷糊的声音。

      “端午!”尽染大叫起来,她叫端午的发音很特别,一字一顿,跟小学生读生词一样,恨不得用拼音拼读一遍的感觉,每次都把端午叫得特别感慨,感觉自己的名字和人生能被人这么认真地对待,也算是不枉此生。

      “你看到我发给你的信息了吗?你看微博了吗?出事了!你快去看看,我截屏给你了,他网暴你了!我们线上聊。”

      嗯?什么信息?什么截屏?他指谁?“网暴”这两个字听上去就离端午很遥远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错别字。

      然后她看到了截屏,林尽染真仔细,连网友的评论都截了。

      “恶毒的女人”“被拒绝的追求者”“XX籍殷女士”“臭鼬的肝门腺”“戏精女士”

      “我知道你的真实姓名、身份证和手机号”

      “用十几个小号往返私信骚扰我的前妻和现任,挑拨离间”

      “用三个账号持续数月公布我现任的黑料”

      “破案了,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你一人所为”

      端午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反反复复去读这些话,去看这些字,这些字渐渐像漩涡一样,变成没有意义的符号在她眼前旋转跳跃,她不理解这些字背后的含义,她宁愿自己是个文盲。

      黑暗中她摸到了女儿的小身体,紧紧靠过去,那一瞬间,端午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办法看到女儿18岁后亭亭的模样了。

      尽染不停地给她截图看消息,因为端午和那个网红PM,已经互相拉黑五个月十七天了,如果端午去访问他的页面,永远只有一行小字“你已将对方拉黑,无法查看其主页内容”。她试着把他从黑名单里解除,再点进去就是另一行有着微妙语感变化的小字“对方已将你屏蔽,无法查看其主页内容”。

      端午甚至不能亲眼去看一看他是怎么骂自己的。

      她想到了他的前妻徐曼玲,几个月前,在网上消失了很久的前妻突然回来了,发了好几条动态。端午点进曼玲的主页,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要昏过去了。

      “就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账号联系我的 ,心怀不轨,挑拨离间,向我提供了莓女士(网红PM的现任)的照片,我本没有设防”

      那字里行间,夫唱妇随,就差没把端午的账号给直接放上去了。他们夫妻,不对,这该怎么称呼这一对儿?前夫妇?前夫妻?联起手来想把端午搞死。

      林尽染比端午还慌,信息接连不断,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得到她紧张的语气。网红PM公开了三个小号,ID是“霹雳兔”、“珊瑚龙”、“白玉虎”。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端午气得想在凌晨一点的夜里大吼一声。

      整整一夜,她翻遍了曼玲的动态,又把公开的三个号从头到尾看了一下,反正也睡不着了,至少要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网红PM有36万粉丝,36万人,一人过来踩一脚,都足够要了她的命,网友才不关心什么是真相,网友只要某个意见领袖喊一句,手一指,他们就冲上去杀人,用键盘,用文字,反正躲在键盘后面,也不需要负什么重大的责任。

      这年头,难怪谁都想当网红,连小学生都会直播带货,一张张稚气的小脸五官还没长开来,就已经会对着镜头说“买它买它买它”。

      而他,也是个网红,只不过是产品界的,做了几款叫好的app后,在网络上放了几张照片,女粉丝激动得哇哇乱叫,一个个喊着要给他生猴子,再加上文笔确实不错,输出也厉害,桃花如他的名气和财富来得一样的快,粉丝们爱他,他总不好浪费资源。

      那一夜端午大致了解了发生了什么事,网红PM高调官宣了和莓小姐的恋爱关系后,有一群网友扒了莓小姐的生意黑幕,私底下甚至还流传着莓小姐不穿衣服的那些照片,黑料越来越多,网友建立了三个小号专门扒光了这一对儿的底,对男方而言,标签是:“明明女儿五岁了还在装丁克”“丧偶式育儿”,而女方的标签则是:“传销”“割韭菜”“偷税漏税”“虚假宣传”之类的字眼。

      网红PM大概是越想越不对,一开始跟前妻闹翻了,后来又和好了,他粗粗合计一番,又要保护现任,又要给自己洗白,又不能真的跟自己的老婆孩子闹翻,算来算去,这件事就只有端午了,端午符合所有条件,什么条件?

      有钱、有闲、会写、会运营、关键还恨他。

      端午都能想象对方三个人头碰头连麦商量的场景,一拍大腿,文案有了,计策也有了,连替罪羊都有了,就是让网友去网暴端午,他们仨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具体他们仨怎么安生地过日子,端午实在没办法想象,一起住在大别墅吗?莓小姐离异带一个女儿住一层,前妻带亲生的女儿住一层,晚上睡觉估计还要翻牌子的,大老婆睡在楼上可能还会听得到小老婆的□□声,早上起床搞不好还要帮小老婆做早饭的,端午也没办法想象大老婆的心态究竟是如何。

      对网红PM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无法割舍的家人和至爱,所以他割舍了端午,在执行任务时分清主次和轻重缓急,是一个高阶PM应有的素养。

      端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们仨推上了断头台,她看着窗外天色渐亮,放下手机,去洗了把脸。

      风会往哪个方向吹?她不知道,也懒得去理会,但是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平复一下每分钟80次的心跳以及快要到临界点的自控力,于是她打了几通电话。

      咨询过陶律师和其他几个律师以后,端午才渐渐放下心来。“中午和老同事们出去烧烤”她甚至还发了几条无关痛痒的动态和配图。与其说端午聪明,不如说她懒,她懒到连解释都不愿意去解释,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当你费尽心思去自证的时候,就自动站到了被告席的位置”。

      端午在社交网络上是个小透明,只有400多个关注者,其中300多个大概还是僵尸粉,她就在这个透明的网站上写写小故事,反正也没有什么人来看,偶然来了几个惺惺相惜的网友,她都像知己一样对待他们。

      一夜之间,400多个关注者涨了一倍,端午就当自己是瞎了,继续发“今天中午吃了好多啊,晚上要再加一组力量训练了”,反正她确实会写,还写得很好。

      从野外烧烤局拖着女儿到家,前臂都被晒成了小麦色,端午一看,不早了,该回M城了。

      她一边担心着网友会怎样损她,一边想着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自己抑郁症复发 ,然后自杀,孩子会没有妈妈。把千千交给前夫一家真是明智的选择,他们普通,却是能过安稳日子的人,女孩子要的就是安稳,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自己的父母呢,端午苦笑一声,父母的收入是自己的好几倍吧,退休后更是拿着好几份的钱,养老生活完全不成问题,殷父反过来常常要补贴端午这个败家女,一把年纪了还要为成年的女儿操心,端午也觉得很是愧疚。

      端午在心里甚至已经安排好了后事,真的抑郁症复发,那可真没救了,第一次自杀被救下来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已经被医生说是奇迹了,奇迹怎么可能接二连三地发生,又不能当饭吃的。

      她一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又翻着相册看了看女儿精致又美丽的五官,忍不住哭了起来。“真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妈妈,以后,忘了我吧”。

      回到M城的家已经是周日的晚上了,这是一栋20楼的公寓中的13层,117平方米,两室两厅,是殷父送给端午的礼物,包括室内设计和装修,全是殷父一人包办了,为了让自己离婚后的女儿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殷父可谓倾其所有。

      端午伸手要按密码开门,大概真的是累了,到底33岁的人了,不比从前,从前熬夜k歌第二天还能撑着上一天的专业课,现在是不行了,连大门密码都不记得了,从昨晚开始,端午甚至觉得自己怎么连字都不认得了。

      阿姨听到响声赶过来给她开门,“饭吃了吗?怎么脸色不大好。我熬了银耳枸杞羹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端午发出了干干的声音。

      她走进另一间卧室,紧挨着她睡房的那一间,她没有开灯,房间里也有同样花色的遮光窗帘,此时正以华丽的姿势下垂着,阿姨睡一张小床,小床上整理得干干净净,就像阿姨本人的模样,紧靠着小床的,是一张婴儿摇篮,白色,圆形,上面铺着蓝色碎花样的被褥。

      端午走过去,打开摇篮上面的纱帐,露出一张婴儿的脸。

      郭无尘紧闭着眼睛熟睡着,趴脚趴手,也没个睡相,不知道像谁。端午轻轻抱起他,这是端午第一次抱她小儿子,她一直不敢面对这个小玩意儿,明明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因为早产的缘故,在暖箱里呆了将近一个月,呆得端午都想放弃了,但生命总是比想象中来得顽强。

      尘儿比普通婴儿要瘦小很多,端午把头埋在小婴儿的脖子旁,深吸一口气,奶香味直冲心间,让人想起来千千小时候的模样,真是怀念。

      “尘儿……”

      “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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