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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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点也不想这幅样子被别人看见，他心底不停地在打鼓，思绪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用来稳定自己，一半云淡风轻地和黎拾错交谈：“没事了，我们去百货商场吧。离这远吗？”
“在新昌区，走吧。”黎拾错平静地说道。
时光却还没缓过来，他刚接受自己住了几年最眷恋最温暖的“家”被卖掉了，又要接受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什么区。
说起来这里变化真大啊，以前这个小区很小，也没有什么界限，没有外墙，谁都能进来。单元门口的那一片凹凸不平的杂草地如今也被修整了，还种了挺多花的。小区名字也改了，顺风小区……不知道的以为是快递中转站。
以前那个有了跟没有一样的单元门换了，换成能输密码的那种了。时光刚刚跟着一个奶奶一起进来，倒是没去刻意看密码。
反正也不会再来了。
时光早就知道这套房子已经卖了，只是太久没回来，还是想重新回来看一眼，找一找过去……其实他也知道，根本找不回来。
这里发生过太多事了，但时光想，在这的日子或许是他这辈子最轻松最舒服的时候了。
姥姥姥爷对他挺好的，他知足了。
最初知道这房子被卖了的时候，他是接受不了的，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他知道姥姥姥爷已经去了山东，以后也一直会待在山东了，这里的房子自然没有什么用了，必须要卖掉了。可他还是接受不了。
如果这里都要被卖掉，那还有哪里是他的容身之地？
十二岁的孩子心智不太成熟，但时光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将来挣了钱……他要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梅城的房价太便宜了，二十几万就能买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时光一路走过来，看见电线杆上贴的卖房启事都惊呆了。
京城的房子便宜的也得一万多一平。
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时光想到这里，自嘲一笑。他现在可不敢肯定自己还要把房子买下来了。这里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线城市，怎么能和京城比？就算以后他要养老……罢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
他有些矛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还带着黎拾错一起见证自己犯傻。
时光后悔了，非常后悔。
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傻逼。
“这房子是我姥姥姥爷的，现在已经卖出去了。”
不知道时光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但黎拾错还是应道：“嗯。”
“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来，可能是梦游呢吧，哈哈。”
可能以为，自己在走进单元门前，能看见姥爷双手背后，迈着自信的步伐从拐角走过来，看到他以后对他喊一句：“尖尖，次饭咯！”
可能以为，自己在敲门前，门就已经开了，他的两个表弟堆在门口看着他偷笑，眼里还带着狡黠：“一会让姥爷带咱仨上山啊？”
可能以为，自己刚坐上饭桌，面前就放下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碗，姥姥用大嗓门冲着姥爷喊道：“你个狗玩意，回来滴这么晚……”
可能以为，自己刚夹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下一秒就会忍不住的皱眉，轻声埋怨道：“姥姥，你这次放了几勺盐啊……”
……
这是时光在跨进十七岁的大门前，人生中第一次承认的一个“家”。不再是冰冷的房子，是一个真正的家。只是在一堆家人中，好像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谁呢？
他不知道，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在这里发生过很多事情吧。”黎拾错的语气笃定，时光差点都以为他也在这里呆过。
“也不算很多吧，”时光低声笑了两声，“都是一些日常琐事。”但他就是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以前好几次想回来都无能为力，现在回来了人却走了……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干嘛。”时光领着黎拾错走出单元门，走出小区，终于松了口气。
九岁那年和时娴离开这里时，他每年过年都想回来，但时娴以火车票钱太贵的缘由拒绝了他。倒是姥姥姥爷搬到山东和大舅舅一起住的时候，时娴带着他去那里过了两次年，之后二人便一直待在京城了。
现在他回来了，姥姥姥爷却走了。这座城市只有一个他将近十七年未见的爹，还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弟弟。他都不知道自己回来到底是干嘛的。
也不知道黎拾错听见哪句话了。他本来一直跟在时光后面不说话认真听，此刻突然冒出一句：“你有想过回来？我以为你去了京城以后就看不上这里了。”
黎拾错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带刺的话。
他表面云淡风轻，好似理所应当一般凑了过来，其实却很怕时光一把就将他推走。所以他哪怕认出了他，也不敢和他多说什么。
黎拾错无法揣测时光的心思。他想，如果时光知道自己曾经认识他，不但不会开心，反而会躲得远远的吧。他这么讨厌这座城市，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一定是想和这里摆脱关系，再也不要回来了。他这次回来，也是意外。
黎拾错有些难受，一边因自己失控而难受，一边又因不明时光的态度而恐惧，不知怎么办才好。
时光脚步一顿，抿唇，不语。他不是傻子，这些年辨人心绪早就有了经验。他不是听不出黎拾错话里的刺，只是想不到黎拾错会这么问。
他们以前认识吗？如果不认识，那黎拾错为什么要这么问？哦，黎拾错从小长在这里，应该是觉得他看不起这里吧。
明显的排外心理。
“对不起，我……”
“你说的对，我确实很讨厌这里。”时光转过身打断黎拾错的话，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讨厌这里的人……但仅仅是我自己。”
他讨厌生在这里的自己，时娴一看到他就生气。
他讨厌长在这里的自己，小时候懦弱被人欺负。
他讨厌住在这里的自己，没能力只能被送回来。
怪他太弱了。
“我讨厌被人摆布的自己。我想出去，想见大世面，我不想再回来……可现在我却在这里。我讨厌无能为力的我自己，所以我一刻都不能懈怠。我要走，必须走。”时光说完，低下头，不敢去看黎拾错的表情。
这么说太伤人了，但他真的没有看不起黎拾错的意思。
人各有命罢了。
黎拾错沉默了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轻声问道：“如果当初你没有走，一直在这里，还会想走吗？”
时光没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黎拾错。
许久，他道……
“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或许会安于现状一辈子。”时光再次抬起头，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但我看到了，你觉得我还会放弃吗？”
“你不会。”
又是这么笃定的语气，时光失笑：“你怎么这么肯定？你不会以前认识我吧？”
黎拾错看着他，目光炯炯，时光慌了神，连忙移开视线：“啊，开个玩笑。”你怎么可能认识我。
“你确定那是光吗？”
“什么？”
“没什么，走吧。”
黎拾错与他擦肩而过，率先走向车站。
时光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有个人以前也经常走在自己前面，好像也是在这里，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那个人的步伐很快，时光跟不上，只能在后面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那个人停下，双手插着裤兜，小大人似的半侧过身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快点跟上。”
而现在，时光长大了，步子迈大了，很轻松就能跟上他。他看见黎拾错走到车站旁，站定，两只手放进外套兜里，转头看向他。
时光看得很清楚，这个动作没有犹豫，他是下意识做出来的。
在和时光对视后，他自嘲一笑，说了一句：“跟上了啊。”
八年了，他跟上来了，但却不记得他了。
时光听见从自己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平淡无波。
“黎拾错，你刚刚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认识我？”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心脏明明跳得很快，他甚至想抓住黎拾错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腔上，让他感受一下自己的紧张。
咚咚，咚咚。
黎拾错垂眸，看着他明眸上微微颤抖的睫毛，蓦地就笑了一声。
时光不明所以，想开口却被他的一根手指打断。
他的手指修长冰凉，轻轻地抵在他的嘴唇上，痒痒的。
他说：“确实见过几次，不过不重要。”
时光想，怎么可能会不重要。如果不重要，为什么黎拾错又要故作轻松。
时光看不懂黎拾错此刻的表情，有失落，有庆幸，有欢喜，有怅然若失……他知道黎拾错还想说什么，可张开嘴，犹豫了会，又被他咽了回去。
最后他说：“嘘，我等你想起来。”
时光和黎拾错坐在公交车后排，车上零零散散有着几个老爷爷老奶奶，倒是没见到什么年轻人。时光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他知道这是一条很熟悉的山路。
公交车慢悠悠地向前开，时光看到了记忆中的水库。这个水库好像重新修建了一遍，更大了，标识也更大了。“桃山水库”四个大字立在那里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了。
“这条路是去山上的路吗？”时光喃喃道。
黎拾错道：“对，山上建区了，就是新昌区。”
以前梅城荒废得很，整个城市就分三个部分：山上，桃山和山下。这还都是每个人口口相传传下来的，具体界限也没人去细思。
新昌区……也好，也算有了个正经名字。
时光其实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是残缺的，只是他很少去想以前的事情，所以就不甚在意。但是当很多时候不经意或者是必要去想的时候，他又感觉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一点也不连贯。
就是……上一秒他还和时娴在矿场的宿舍里互相对着咳嗽，下一秒他就已经躺在姥姥家柔软的床上了。上一秒他刚背上包准备出去上学，下一秒就已经放学回来吃饭看新闻联播了。他发现时娴和那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脑子里的记忆格外的少，还有他的校园生活，完全想不起来。他只知道自己有的时候会在学校哭，有的时候会在路上哭，有的时候会在家里躲着哭。
可他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哭。
而且他每每想去深想时娴和校园里的那些事情，脑子就会一抽一抽的疼，头痛欲裂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后来索性他就不想了，反正想起来也没什么用，估计还徒添伤心。
记不起来更好了。
可是今天，黎拾错给他的感觉却是——他一定要想起来那些事情。
时光初步推断，黎拾错就是那个模糊的人影。但他只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时光本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想不起来就算了。可是黎拾错不一样。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他心脏就有轻微的刺痛感，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想过可能是解释他名字的原因，替他难受。
或许不是。
或许就是，他对这个名字挺敏感的呢。
昨天是第一次见面，黎拾错对他表示善意，对他好，时光都看在眼里。
和黎拾错相处很舒服。他不会让他难堪，说话也进退有度，时光也很希望能和他做朋友。他想过为什么黎拾错会对他这么自来熟，而他又为什么这么迅速地就接受了黎拾错，这么快就适应了身边有这样的人，甚至不自觉地想去依赖他。
也许不是。
也许就是，他和他以前就是很好的朋友呢。
就像今天，他本来可以自己导航自己问路的，却偏偏麻烦了黎拾错。以前这种事情他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别人，一丁点想法都没有。说句实话，就是他想今天的行程有黎拾错相陪。
时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态，可能是昨天晚上黎拾错说要和自己交个朋友，今天他就迈出了一步吧，毕竟友谊是相互的。可是当他下楼看到黎拾错的时候，又止不住地盯着他看。
黎拾错的左耳垂处，有一颗痣。
时光一直盯着他的左耳，盯着那颗痣。黎拾错不黑，那颗痣很明显。
好像他以前也这样看过谁的痣。
好像以前谁也有过这个位置的痣。
没来由地，他突然就说要黎拾错带路，带他去一趟姥姥姥爷的家。
他的心上好像经历了一场海啸，浪潮翻涌，经久未停歇。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他了。
为什么他会找到他？
为什么他能找到他？
时光透过车窗玻璃去看上面的反光，和黎拾错有些复杂的目光相对。
他终于明白，这只能是因为黎拾错认出他来了。
可是很抱歉，他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