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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梦黄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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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匆匆而过,启寒在这里已经从寒冬待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却依旧没有找到能回去的办法,不过值得欣慰的是,黑瞎子的能力突飞猛进。连萨仁图雅都没想到自己儿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这么大,从前那个天天调皮捣蛋的少年,如今变得沉稳了许多,萨仁图雅都快不认识他了。
那日天气晴朗,萨仁图雅给启寒放了假。她跟黑瞎子说了几句话,便牵着马朝启寒走来。
“念儿。”她温柔的呼喊道。“有没有兴致陪我跑两圈?”
“好的,夫人。”启寒依旧恭敬的回答,但在行礼的动作间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吃力。
她们骑着两匹马在草原上驰骋着,直到来到了一个远离人烟的草地才停下来。她们拉紧了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从部落过来的这个距离并不远,但启寒额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汗珠。她的手指悄悄搭上自己的脉搏,那微弱的跳动让她心头一紧。
看着还坐在马上发愣的启寒,萨仁图雅走过去摸了摸马的鬃毛。“哈琳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别人骑它的时候,它可不会这么听话。”
启寒回过神,翻身下马时腿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被萨仁图雅一把抓住,将她扶了起来。
萨仁图雅关切的看了她一眼:“你的脸色很不好,我儿子又让你费神了?”
启寒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没事,可能只是下马的时候没站稳。”
萨仁图雅松开了两匹马的缰绳,放它们自己去吃吃草。而后席地而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启寒坐在旁边。
她看着不远处的两匹小马,幽幽开口:“你给我的惊喜可真多啊。又是骑马射箭,又是历史典籍,连外语、医学和算卦都有涉足。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启寒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和脖子上的汗,沉默着,没有回答萨仁图雅的问题。
萨仁图雅并不生气,她只是笑笑看了看身边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姑娘。“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你把小齐教的很好。”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再一个,他真的很有天赋,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即通,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启寒太清楚未来黑瞎子的能力了,不过她也没想到,黑瞎子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这家伙的天赋简直是万里挑一的。
“我不求他能建功立业,只希望他平安快乐就好。”萨仁图雅的目光温柔而深远,“他从小就调皮,总让我操心,现在长大了,终于肯埋头苦学了,有时候我倒希望他还是那个会在泥地里打滚的小马驹。”
启寒注视着这位母亲侧脸仿佛被阳光镀上金边,她自己也身为人母,当然清楚萨仁图雅的心情,她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也是希望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但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鸟儿大了终归是要自己去翱翔天地的。
“你知道吗……”萨仁图雅轻声说,“每次他外出打猎,我都会点一盏酥油灯,直到他平安归来。我不在乎他带回多少猎物,只要他毫发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夫人……您对小齐有什么期望吗?”
萨仁图雅目光柔和:“我也希望他能找到真心喜爱的事,遇到真心相爱的人啊……只要能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就行了。”
听完萨仁图雅的话,启寒想起了那个沉稳可靠的黑瞎子。微笑道:“他会明白您的心意。将来……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你怎么知道?”萨仁图雅好奇地问。
启寒笑而不答,转而说道:“夫人,等你们进京之后,再给他多找几位先生,把他现在会的东西都再精攻一下。我的水平也就在这了,再深奥的东西,我也教不了他了。”
萨仁图雅从启寒的语气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你不跟我们一起?你之前不是很期待进京吗?”
启寒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应该是……去不了了……”自从入春以来,这副身体的情况每况愈下,她的脉象已经虚浮地快摸不出来了,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像沙漏中的细沙,正一点点流逝。从脉象上看,她应该没有几日能活了。
萨仁图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她确实也有所察觉启寒越发苍白的面色和日渐消瘦的身形。只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现了,还总是精神抖擞的去教学,所以便没有太过在意。如今听启寒这么说,她才意识到严重性。
“怎么就这么严重了?没找大夫给你看看吗?”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关切。
启寒叹了一口气,道:“谢谢夫人您关心,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那我们提前去京师呢?我们去京师给你找大夫。”
启寒还是轻轻摇摇头,眼神平静。“没用的,夫人,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数吧。”语毕,朝萨仁图雅笑了笑。“夫人,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启寒望向远处还未完全融化的积雪。“我这个情况,还是别告诉他了,他很期待去北京和他阿布团聚。我应该还有些日子,还能再教他点东西。剩下的日子,就让他安安心心再学一些吧。”
萨仁图雅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和启寒一起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们去京师的准备已经做的差不多了,马上就要离开这片生养万物的草原了,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
夕阳渐渐西沉,萨仁图雅看了看天色。“该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萨仁图雅刻意放慢了马速,临近马厩时,她突然开口道:“念儿,你觉得我们蒙古草原怎么样?可还喜欢这里吗?”
“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啊。”
萨仁图雅听罢,喉头泛起咸涩。“我马上也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
萨仁图雅正说着,却又突然住了口。启寒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告诉她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念儿……”萨仁图雅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是个很棒的姑娘,我们蒙古不会介意嫁过人的姑娘,你愿不愿意……”
“多谢夫人厚爱。”启寒抢在前面止住了萨仁图雅接下去的话。“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很爱我的丈夫。”
萨仁图雅愣住,她也没想到启寒会拒绝她。“念儿,有你的能力在他身边,我也好更放心。你的病我会让他阿布帮你找找京师有名的大夫给你看的,真的不考虑陪在他身边吗?”
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原上,将两人的身影慢慢拉长。萨仁图雅看着启寒坚决拒绝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懂了。”她轻叹一声。“是觉得给你的地位太低吗?念儿,我知道你的心气高。但是正妻,真的没办法许给你,你是个汉人姑娘,又只是奴隶身份,他阿布不会同意的。不过,妾室,哪怕是平妻,我都能保证许给你。”
启寒微微怔住,没想到萨仁图雅会这样理解她的拒绝,她笑着回答道:“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身体状况恐怕撑不了太久,而且我真的没办法放下我的丈夫和其他人在一起,这会让我倍感煎熬。”启寒垂下眼眸,心下想着:哪怕他们是同一人,如果按照萨仁图雅夫人所想的继续发展下去……事情会变得更加奇怪。
“小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启寒轻声说着,眼前浮现出那个无所不能的黑瞎子,“也会出现一个很爱他的人,那个人会像我爱我的丈夫一样爱他的。”
萨仁图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倒有些期待了。”她顿了顿,“不过念儿,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京师。就算……就算不是为了小齐,也为了你自己。”
启寒和萨仁图雅一块下了马,将马牵回自己的马厩,轻声道:“夫人,您知道吗?有时候命运就像这草原上的风,我们抓不住,也留不下。”
萨仁图雅突然抓住启寒的手,发现那手指冰凉得惊人:“念儿,你到底……”
“我该回去准备明天的课了。”启寒微笑着抽回手,“他最近对星象很感兴趣,我想今晚把星图再完善一下。”
萨仁图雅看着启寒挺直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骨子里有着怎样倔强的力量。她快步跟上:“我也去你那坐坐吧。正好,我也想听听你们说的那些星星的故事。”
接下来的日子,萨仁图雅开始格外关注启寒的一举一动。她注意到启寒备课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她发现启寒的食量越来越小,经常只是象征性地动几下筷子;她更发现,每当启寒以为没人注意时,总会悄悄按住自己的手腕,眉头微蹙。
出发前一周的夜晚,萨仁图雅带着奶酒来到启寒的帐篷,发现她正在整理一摞厚厚的笔记。
“这些是……”萨仁图雅放下茶碗,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给小齐准备的。”启寒的声音有些沙哑,“里面记录的是目前为止他跟我学的所有知识。医学、兵法、奇门……还有……”她顿了顿,“一些留给他的小谜题。”
萨仁图雅翻开笔记,被里面工整的字迹和精美的插图所震撼。
“你写了多久?”
“从我开始教他的时候就准备了。温故而知新嘛,他会用得上的。”启寒写完了最后一页,放下笔,打开皮囊,闻到了奶酒扑鼻的香气。“这个味道,我会永远记得的。”
“我们马上就出发了,念儿。比计划的要早很多……”
启寒笑着去拥抱萨仁图雅,萨仁图雅微微一愣,就将启寒也拥入怀中,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轻抚她的后背。
启寒安静的靠在萨仁图雅温暖的怀抱里,这种来自母亲的独有的感觉的,她也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我很感谢您,夫人,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叫您一声额吉?”
萨仁图雅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缓缓松开怀抱,双手捧起启寒苍白的面庞,点了点头。
“就这一晚。”启寒仰起脸朝她笑着。她想替黑瞎子叫一声,也替未来的自己叫一声。这个她甚少从黑瞎子那里听到的称呼,这个她不曾见过的黑瞎子的母亲,如今命运的玩笑,竟让她以这样的方式叫出了这声相隔甚远的:“额吉。”
萨仁图雅深吸一口气,将启寒重新搂进怀里。
在他们要离开草原的前夜,启寒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滴——”。她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她起身,在混沌中漫无目的走着,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慢慢的,她发现了远处刺眼的光亮,意识牵引着躯体向光亮奔去。
“滴——滴——滴——”机器声在耳边平缓的响起,一声比一声清晰。
病床上的启寒努力想要睁开眼,还没有确定光亮的来源,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却发现怎么也用不上力来。
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从规律的60变成了85,血压曲线开始出现明显的波动。
“瞳孔反射恢复!”值班护士立刻注意到监护仪的变化,快步走到床前,用笔形手电筒检查启寒的瞳孔。当光线照射时,瞳孔开始有收缩反应。
护士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林医生,3床患者出现苏醒迹象!”
消毒水的气味开始慢慢冲击着启寒的嗅觉,使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强撑着意识,跟随着医生的声音,将眼皮抬了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看着周围站满了医生和护士,以及在医生身后万分焦急的黑瞎子。
后面经过医生一系列的临床检查之后,确定启寒已经从昏迷状态完全苏醒,医生告诉黑瞎子启寒的恢复情况比预期的要好很多,只要等她的体力上恢复好之后再做一次全面检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黑瞎子把医生送出病房,而后赶紧回到启寒身边。他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以一种祈祷的姿势撑在启寒的床边。
“你真的要吓死我了,丫头。”说完,黑瞎子长舒一口气,又伸手轻轻抚摸着启寒的额头,为她拨开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我到家的时候你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指节,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整个人蜷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我叫你名字,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
“我抱你起来的时候,你身上都是冷汗,呼吸轻得几乎摸不到……”
黑瞎子的手微微收紧,又立刻松开,怕弄疼她。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手背,声音闷得发颤。
“你睡了整整五天,我每天都盼着你赶紧醒过来。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你的状态非常不好,我差点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我真的怕了,我接任务这么多年经历的事,都没你两次住院让我这么害怕过……”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一下,却没成功。
启寒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氧气面罩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监护仪上的波形开始不规则地跳动,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她的手指在黑瞎子掌心微弱地蜷缩了一下,苍白的指尖泛起淡淡的血色。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呼出一片白雾在氧气面罩上。
黑瞎子立刻站起身,一手稳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下呼叫铃。“别急,慢慢呼吸。”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拇指抚过她突起的腕骨,“我在这儿呢,不急……”
启寒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边的发丝。她努力抬起颤抖的手,指尖轻轻碰触黑瞎子的下巴——那里还留着没刮干净的胡茬,扎得她指腹微微发痒。
监护仪的警报声停了,但她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黑瞎子低头,将脸颊贴在她冰凉的手心里,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动。
“我知道。”他轻声说,鼻尖蹭了蹭她的掌心,“我都知道。”
启寒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泪水却流得更凶了。黑瞎子用指腹替她擦去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
“没事了。”他俯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我在这儿呢,一直都在。”
启寒出院回家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了,一直放晴的天在出院时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等到家一切都收拾好,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雨滴轻轻敲打着玻璃窗,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启寒靠着黑瞎子的肩膀,身上裹着松软的棉被,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之前没看完的书。
“老齐,你知道我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吗?”启寒将书倒扣在被子上。“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她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梦到了小时候的你。”想到那个小男孩启寒就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黑瞎子拿过启寒的书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动作:“我小时候?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都忘了我小时候什么样了。”
启寒笑着摇摇头,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格日乐真的跟你是一模一样!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
黑瞎子看着她满脸认真地讲述着自己的梦,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黑瞎子最初只是温柔地听着,像往常一样随时准备着回应她的话。但渐渐地,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黑瞎子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他发觉了,启寒并不像是在讲述一个梦,而是在诉说一个她亲身经历的故事。许多他自己都快忘却的细节,被启寒清晰的讲了出来。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很神奇对不对?”启寒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我也觉得很奇怪,就像是我真的参与了那段日子一样……”随后不经意一瞥看到了自己手腕上前段时间买的首饰。
“老齐,你说会跟这个东西有关系吗?”启寒抬起手腕,向黑瞎子展示那个小手链。是一个玉石枕头的造型,一边有一颗小玉珠,被一根红绳串起来。“我前段时间在潘家园买的,说是叫黄粱枕。我听着好玩儿,就给买回来了。这黄粱枕还真的能做黄粱梦啊。”
“我看看这什么玩意儿。”黑瞎子将手链从启寒手腕上取下来,拿在手里来回翻看。“就是普通的现代工艺品,没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啊。”说罢,将那条手链戴在了自己手腕上。“我可不信它能有这么邪乎。你接着说,还梦到什么了?”
启寒笑着看向黑瞎子的眼睛。“我梦到你额吉了。”
黑瞎子的手指原本正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闻言微微一顿,随后又继续动作,只是力道更轻了些。
“我额吉?”他的声音平静,但启寒感觉到他的心跳变快了。“她……在你梦里是什么样子的?”
启寒闭上眼,慢慢在记忆中寻找她的样子:“她喜欢穿着深蓝色的蒙古袍,领口绣着云纹,笑起来的时候右眼角有一颗很小的痣……哦,还有一个人,李念儿你还记得吗?”她轻声说,微微仰头看向他。
黑瞎子听到这个名字却皱起眉头,微微愣住:“李念儿?”
“你的汉文老师啊,不记得了吗?”
黑瞎子一拍脑袋,恍然道:“哦,她啊。那不就是当时额吉给我找的教语言的老师吗?她怎么了?”
“她没有教给你很多东西吗?医术兵法什么的……”
黑瞎子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吧,我记得她就教了我一段时间的语言,等后来去了北京,我都开始上私塾了……”说着,黑瞎子又将视线移到启寒脸上。“这些事,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吧,你怎么会知道……”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一道道透明的痕迹。
启寒靠在黑瞎子肩头,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她的发尾,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显得很淡,又很深。
“现在去回想,那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却又很真实。”启寒轻声说,“真实到我以为那都是真的。”
黑瞎子低低地“嗯”了一声,指节蹭过她的耳垂,像在确认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额吉她……应该挺喜欢你的吧。”
启寒侧过头,看见他嘴角挂着很淡的笑,眼底映着灯光,衬出黑瞎子极少有的温柔。
“真羡慕你啊。”他继续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腕骨,“还能见见她……”后半句隐没在雨声里,但启寒听懂了。
“老齐。”她坐直身子,手指轻轻扣住他的,“我其实很想帮你画下来。”
黑瞎子挑眉看她,等她继续。
“但我每次想抓住那些画面的时候,”启寒微微蹙眉,“它们就像蒙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
黑瞎子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以前也这样。”他的语气轻松,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有时候梦见额吉,醒来连她的脸都记不清,只记得她身上总带着奶酒的香味儿。”
雨声渐密,黑瞎子的叹息声混在其中,显得格外沉静:“记不清就算了。”他往后靠进靠枕里,姿态放松,唯有握着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有些东西,本来就不靠眼睛记。”
启寒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那些模糊的轮廓、消散的细节,或许早已融进骨血里,成了本能的一部分。
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渐渐连成一片。黑瞎子忽然捏了捏她的手指:“困了?”
启寒摇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低笑一声,起身把窗子关严,回来顺手也关了床头灯。风雨被隔绝在外,屋内愈发静谧。
窗外大雨滂沱,而屋内,只留下交织的呼吸声和未说完的故事,沉浸在了夜色与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