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镖记》付短惜

4、（四）

　　（四）
　　夕阳西下。
　　我一脚踢开破庙的门板，拉出四匹马绑在同一节车厢上，询问道：“二公子，这就出发？早日到折剑山庄，也好还你我二人一个清白。”

　　常言道真相是假，很不幸我也中了这一枪。
　　陆倚剑说，在华山论剑前夜，他被陆仗剑用一杯加料的碧螺春给放倒了，待第二天夜里醒来，江湖镖的消息已是满天飞，罪魁祸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给他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去收拾。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借钱购置了足量的马车，安排报名者相继上路，自己则悄悄藏进其中一辆车，打算先回折剑山庄，看看大哥是否躲在了家里。
　　至于那位“传说中的殊小姐”，他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假的六十一师兄在被擒后不久便咬破毒囊自尽了，线索断去，我也不敢定论他和陆仗剑是不是同伙，出来混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下套抓我还顺手牵个弟弟祭旗的奇人。于是我沉思了三秒，决定跟着陆倚剑回家碰碰运气。

　　陆倚剑坐上赶车的位置，我也不和他客套，知趣地跳进了车里。
　　“驾。”他挥鞭驱马，道，“我大哥他胆识平庸，智略亦稀松平常，所以……”
　　“所以今天这人百分百和他没关系。”我把头探出窗子，欣赏着沿途的风景，捧着脸惆怅道，“行了二公子，知道你们兄弟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了。放心，我这人大度，没怪你，也不会召集九十九个同门去你家大门扔臭鸡蛋。”

　　说到底，一切都是聚宝书惹出来的祸。
　　这本破书的事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不得在神魔谷外安生，就算折剑山庄不搞事，迟早也会有折花折柳折腰山庄冒出来揭露我的行迹。

　　陆倚剑被我噎住，几度欲言又止。片刻，他放慢了车速，语气凝重道：“是江湖险恶造就人心不古，错不在你。江湖镖一事，无论怎样也是折剑山庄亏欠了姑娘，玉姑娘不必忧虑，这一路上，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哈？
　　江湖人都说折剑山庄大公子是个满脑子风花雪月耽于玩乐的窝囊废，二公子则正好相反，为人冷淡不近人情。先前我见识了一个窝囊废是如何把大家耍得团团转的，如今看来另一个也并非......不近人情？
　　心中悸动再起，我仿佛看见那里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白衣小人说：“出了神魔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说要保护我！追他！”
　　黑衣小人说：“可是他哥造谣唉，差点害死我。”
　　白衣小人不屑：“他哥造的谣，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喝花酒不抽烟也不鬼混，明显跟陆仗剑那种家伙不一样，我几乎瞬间就被自己说服了。
　　那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弱弱地指了指一头明显异于常人的卷毛：“你没看见？我是百夷后裔。”

　　百夷族栖于北方雪山，不同于中原人，他们五官深邃，天生一头棕卷发。其部落曾因叛乱被统一军所覆灭，幸存的族人尽数被盛怒的高祖爷下旨冲作了奴隶，世代都不得拥有本朝的户籍。
　　没有户籍意味着不受律法保护，只能和牲畜一样，被视为主人家的财产。
　　显而易见，本朝人从不把百夷后代放在眼里，偶尔遇见无主的百夷人更是会肆意抢掠、欺压。我自幼在家中长大，被保护得太好，不知祖父竟是百夷人，因此刚出谷时没少吃过苦头，后来才学会用土抹脏脸，把头发藏在帽子里自保。

　　“姑娘与我同样是人，我看见了。”陆倚剑板着脸道。
　　这回答委实杀伤力太大，我按住躁动的小心肝，缩回车内，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他完美的侧脸上移开。
　　“若姑娘不信，大可给我下毒，待回到折剑山庄再解开。”他又补充道。

　　大概没人知道，全神魔谷最相信我医术和毒术的，只有日益发胖的耗子们吧。我轻咳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我正打着瞌睡，察觉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以为他找到了过夜的地方，便起身掀开车帘，问：“你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累了吧，换我……”
　　尾音消失在对面一排蒙面黑衣人给我带来的惊诧中。
　　陆倚剑站在车辕旁，他拔出剑将我护在后面，轻声道：“一共十二人，交给我，躲好，小心保护自己。”
　　我点头道：“好。”

　　好个头啊！
　　你是跟白道交道打多了傻了吗？这时候不跑，留下来逞什么英雄！

　　对方分三路冲过来的瞬间，我抢过陆倚剑手中的宝剑，果断地砍断了拴住三匹马的绳索，马儿受惊，嘶吼着奔上前冲乱了敌人的阵型，我拾起最后一匹马的缰绳，乘机寻到左前方的空子，驱车冲出包围圈，还不忘卷起已经看愣了的陆倚剑一道绝尘而去。

　　没几个呼吸的功夫，迅疾的脚步声从后方密密麻麻地传来。
　　“这帮人轻功还不赖。”我咬咬牙，把手里的缰绳甩了又甩，“你抓稳了。”
　　被甩到车内的陆倚剑攀着车窗凑了过来，似乎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可耳边的风声太过喧嚣我根本听不清，我只好用鞭子把他拉到身边。陆倚剑甫稳住身形，一脸慌张地指着身后的车厢道：“这车打的时候用料不好，马跑太快会散架的。”

　　同时，似是响应他的话一般，我座下的木板忽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错位声，拴马的麻绳也断了。
　　我惊惧地看着脱了缰的马跑过眼前的急转弯，而后，我、陆倚剑和整个车厢以迅雷之势冲出山崖，摔到了下方的深河里。
　　我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了几下，猛呛进鼻里一口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水底软倒。恍惚中，我感觉到似乎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赶紧拼了命般挣开。
　　与此同时，只见一块碎木板顺流而来，偏巧不巧刺进了我的左腿，剧烈的疼痛使我当即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我暗暗在心里发誓：很好，陆倚剑，若我这次侥幸没死，那咱们梁子可就结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