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乌川宰

3、陪

　　“您还记不记得，您的另一半第一次对您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
　　“他脸皮薄，我倒是说过一次。就前年的小年那天，我求婚了。”

　　我和他的故事？
　　其实没什么东西吧。
　　挺平淡的。

　　我俩初中的时候是同学，他从那时候就有点胖胖的了。
　　是真的胖，但也是真的很可爱。
　　他长得不高，也不帅，就白白嫩嫩的，眼睛很有神。
　　当时我们班一共六十多个人吧，男生只有二十个，然后他在我们班里就是...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团宠。
　　嗯，对。

　　他脾气很好，也很会照顾人。
　　我们班不管男的还是女的都很喜欢捏他的脸，他也不生气。
　　实话说，手感真的很棒。
　　因为他总是会帮别人的忙，所以当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时候，也总会有一群人自发地围过去。
　　我当然也是那一堆人里其中一个。

　　初中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有那么注重外在什么的，也没人会很刻意地去歧视什么。
　　所以那个时候，他的自卑还没有那么明显。

　　后来，我们俩虽然上了同一所高中，但是班级离得挺远的。
　　见面和交流的机会当然就少了啊，如果不是我闲着没事儿就往他们班跑着玩，我俩凭运气碰见的机会肯定不会多。
　　虽然他很好，但是在一群青春期的高中生里，肯定收获不了那么多真心。
　　那时候的男女生大都处于追求外在的状态，哪有人会给他那么多关心呢。
　　所以那个时候的我真的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就像个傻子。

　　他总是很喜欢让自己“透明化”，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处于外围。
　　我高中的时候就没怎么见过他昂首挺胸的样子。
　　不自信，也自卑。
　　我有试着拉他，他也愿意伸手，但好像总是缺了那么点勇气去改变。
　　干嘛，我又不歧视，真的是。
　　就算歧视，他歧视我还说得过去一点。

　　他从来都没歧视过我的性向。
　　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是高二的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我很害怕。
　　我觉得我自己很不正常。
　　那段时间我总是走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
　　可能是因为我不开心地有点明显吧。
　　他第一次晚自习下课之后主动来找我。
　　还揣了几块大白兔。
　　他站在后门喊我名字的时候，脸和耳朵都红得滴血。
　　那样子，说不好是蠢还是可爱。

　　“什么事？”
　　我看似随意地把手搭在栏杆上。
　　“我没什么事，就是…”
　　他低着头。
　　我没戴眼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支吾半天也没说出重点，我都替他着急的慌。
　　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年级主任开始催站在走廊的同学回班了。
　　他一股脑把糖都塞进我的口袋，说放学在一楼楼梯转角等我一起回寝室。
　　我剥了颗糖放在嘴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很甜。

　　“干嘛？”
　　他拉着我远离人流。
　　“说给别人听的话还叫秘密吗？”
　　要跟他说吗？
　　对于这件事，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但他看向我的眼睛很干净。
　　“你听说过同性恋吗？”
　　我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他的信任给了我勇气，还是他这个人给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分清楚的必要了。
　　“我不正常，对吧。”
　　他有点惊讶。
　　我对被接受这件事并不抱多大希望，只是有些后悔。
　　我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没有！”
　　他抓住了我的手臂。
　　力气还挺大。
　　失策了，本来想就此跑掉呢。
　　“多数不代表正确，少数也未必就是错误。”
　　“正常的定义不是多数人。”
　　“别怕，我在。”
　　“我在。”
　　那天我肯定哭的很丑。

　　他可能是怕我没有安全感，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单亲家庭，而且家庭条件不是太好，但他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缘由。
　　他的胖，是因为之前生过一场病，用激素治疗致使的。
　　他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他的母亲没有多少文化，收入也不高，给他治病的钱很多都是向旁人借的。
　　病魔没有打倒他，却压弯了阿母的脊梁。
　　所以他很早就懂事了，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跟我说过，阿母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的生命是她给的，是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的。
　　他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她。

　　他很优秀。
　　虽然这份优秀在他眼里抵不过他的自卑。
　　他高考考的很不错，是一所211。
　　我因为后来跟着他一起学习，最终的成绩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过了一本线。
　　但是是压线过的，能上的学校都是高收费的学校，我们家的经济情况也只是一般，所以我放弃了一本，报了一个还不错的公办二本。
　　因为阿母不愿意离开，所以他去的地方离家不远，如果坐高铁的话，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
　　我去的城市离家比较远，所以我们只有寒暑假才有机会聚一聚。

　　我大一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
　　那边的同类比家里要多，也更大胆。
　　我第一次被拉着去酒吧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到了。

　　我和我前任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前任当时还是个高中生。
　　我们两个当时还什么都不懂的人，就很随便地在一起了。
　　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又是逃课又是泡吧的，最后俩人成绩都烂的要死。
　　我抽烟也是那时候学的，后来在他的反复教育下才把烟戒掉。

　　刚开始的时候，我跟他说我谈恋爱了，他也很真诚地祝福我们。
　　两三个月之后他就开始有点想劝我们分了，我当时确实生他的气了。
　　我很不理解。
　　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为什么会不希望看到我幸福快乐呢？
　　我跟他冷战了好久。
　　不久后，我自以为很负责地把我前任介绍给了家里，结果可想而知。
　　扫地出门。

　　我开始做兼职赚钱，也想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来，很忙，很累。
　　那时候我才明白，我前任到底还是个小孩儿。
　　什么都不懂，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不懂得设身处地，不想听别人的原因，不愿意去理解别人。
　　我崩溃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分手的事儿的。
　　他寄给我的那封信我到现在都还好好儿保存着。
　　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做把舍不得删的人拉黑名单这种蠢事儿了。

　　分手之后，我就完全收心了，兼职之余都在学习。
　　工资和奖学金支撑了我后几年的生活，甚至还有了小两万的存款。

　　本科读完以后，我考研去了他的学校，成为了他的校友。
　　虽然不在同一个专业，但是我们总是会约在一起。
　　帮对方占图书馆的座位，吃遍周围实惠的店，互推自己喜欢的书，约着早起一起跑步…
　　他一直都有在跑步，事实证明，减肥效果还不错。
　　我第一次去跑的时候，懒了四年的骨头简直要散架。
　　他跟我并排跑，呼吸不知道比我平稳多少。
　　我坚持跑完了八圈。
　　这一跑就是三年。

　　毕业后，我们合租了一套房子，他跟我说了之后把阿母接了过来。
　　阿母瘦瘦矮矮的，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很温柔也很胆小。
　　他的自卑跟阿母如出一辙。

　　我们两个应聘去了不同的公司，前两年生活过得很不容易，好在有阿母帮我们打点着家里的事。
　　每天回家都有温热的饭菜，家里的卫生也从来不用我们担心，叠好的衣服，晒好的被子…我真的很感谢她。
　　各种方面的感谢。

　　那两年，我们俩还是会每天早起去跑步。
　　早晨的公园真的是很棒。
　　我们俩跑一会儿走一会儿，我没事儿就手欠去闹他，然后就是我跑他追，追上之后假打加挠痒——我肚子上都是痒痒肉。
　　然后就是他跑我追，追上也是虚假的拳打脚踢——有一说一，他没有痒痒肉这一点真的很不公平。

　　后来，我任职的公司破产了，我被迫去寻找一个对口的新工作。
　　我跑了一整个夏天。
　　毕业生太多了，研究生也多，名校本科生加研究生也很多。
　　有很多公司看的就是第一学历，我第一学历跟那些人根本没法比。
　　那段时间，他和阿母就是我全部的支撑。

　　又过了一个月，我才入职我现在这个公司，当时还只是一个刚起步的小公司。
　　条件简陋，还只有十多个职员。
　　他很支持我去任职，他说前景很广阔。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个方向的前锋企业了。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难，有段时间资金周转不灵，还是我们这几个员工自己垫的钱，他也帮衬了点。

　　后来，我们公司越做越大，他也凭着自己的实力升职加薪了。
　　我们换了个更好的居住环境，也买了车，为了方便还在附近的健身馆办了卡…
　　说到这个，其实我本来没想过健身，是因为有天帮阿母炒菜时发现我居然颠不了勺——明明我看阿母做的就很轻松。
　　这个真的很打击人。
　　但是他也做不好。
　　心理瞬间平衡了。
　　还笑不笑？
　　小样。

　　次年八月末，我们一起去了三亚度假。
　　阿母玩了一天有点累了，我们说在酒店陪着她，她让我们去玩——我们说想晚上去沙滩上走走。
　　我们光着脚踩着沙子，手里提着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吹着海风，听着浪声，夜景迷人。
　　“臭小子，啥时候回家？”
　　我坐在沙滩上，一手撑地，单手听电话。
　　“让我进吗？”
　　十年了。
　　“你没回来过怎么知道我不让你进呢？”
　　我其实每年都回去，只是从来没有靠近过。
　　远远地看见他们好好儿的就行。
　　“让进啊？”
　　“回来吧…妈想你了。”
　　看来我模仿的寄信方法很成功。

　　我又哭了。
　　他抱着我，单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拉着他另一只手，十指紧握。
　　我们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前年小年前，我外出出差了，本来预计25号才能回家，但是事情办得很顺利，我提前回来了。
　　我没告诉他，九点多就到机场了。
　　我去提了先前买的房车，开到他们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他没考驾照，平常上下班都是我接送。
　　他在前面走，还给我让路，我还是很慢很慢地紧跟着他开。
　　他可能是感觉奇怪，扭头看到了我。
　　我永远为他的笑容心动。
　　“我爱你。”
　　我单膝跪地，举着一大捧玫瑰，把戒指和我最赤诚的心交送给他。

　　阿母看到我们手上的戒指时，我很紧张。
　　“对不起。”
　　阿母哭了。
　　这是我最没料到的反应。
　　“对不起。”
　　阿母甚至要跪在我面前。
　　“阿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搀住她，心揪得很。
　　“我很爱他，也很爱你。”
　　阿母对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我也一直敬她为母亲。
　　她的泪决了堤。
　　“我护不住你们啊…”
　　“阿母，是你给了我们盔甲。”

　　新年回家，我们一大家子去当地最贵的餐厅吃了顿饭。
　　我妈看到我和他手上的戒指时，眼神开始变的锋利起来。
　　一顿饭之后，她的眼神分明说着赞许，却还装作平淡的样子。
　　我爸和我妹还在说着让他和阿母没事儿就去家里坐坐，我妈已经拉上阿母的手，开始讨论最近热播的宫廷剧里的这嫔那妃，谈论着家长里短，又岔到家里有麻将桌，让阿母有空就来陪她玩什么的。
　　果然还是我妈手段高。

　　我妈本来就喜欢他和阿母，听我说了他们的以前之后，对他和阿母疼爱愈加，把在我这儿空了十年的爱超额补了回来。
　　挺好的。

　　他去年刚考了驾照，我们本来计划着今年再买一辆房车，一起开着去旅游，自驾到欧洲，找个国家领证补个婚礼，但是阿母和我爸妈都不愿意去。
　　我妈让我去买两幅十字绣，还要很大的那种，要跟阿母绣着玩。
　　她说让我们出去玩，快到的时候给他们订张票，他们参加个婚礼再飞回来。
　　“你们小年轻度蜜月，我们跟着干嘛？不去。”
　　所以就只有我们俩了。
　　自驾去欧洲。
　　听起来很疯狂对吧。
　　要一起来吗？
　　明天出发。
　　蜜月行哦。
　　等你有对象你也可以。
　　嘿嘿。

　　——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阿母，方言，意思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