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游戏》笑恭

1、一只鬼的视角

　　络锦枕在我的怀里，看着被高高的宫墙包裹住的四方形的星空，我静静地感受着她的气息与温度。
　　“黎，你说皇上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啊？”怀中的人默默地流着泪，哽咽着问我。我看见她华美的金丝百褶印花大褂被泪水晕染出了一朵又一朵模糊的花，像她一样，藏在深深的后宫中，早已看不清自己的颜容。
　　这样的悲伤已经伴随了她许久。像往常一样，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细细地吻她，轻轻地把她抱回房。
　　我是一只鬼，一只藏在后宫中的鬼。我忘记了自己是谁，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死的。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幸运的鬼，因为我可以抱着皇上最美的妃子入眠，有时也能与她共赴巫山，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在为那个冷落她的皇帝哭泣。
　　第二天到来，她的居所依然冷清，只偶尔看见一两个小宫女从门口匆匆经过。
　　她和我说过她的居处曾经有多么热闹。有来来往往的婢女服侍她，有各种嫔妃带着昂贵的礼物来讨好她。有时皇上也会来，她为他跳她最擅长的舞蹈，为他唱她最拿手的戏曲，最后再目送着帝王回去。说完这些，她的眼眶是红的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后宫的瑶清池旁，她穿着素净的藕色长裙只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忧郁地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此前，我已经在后宫中游荡了许久，看到了不少失宠女人寂寞的身影，可她那种仿佛即将要破碎的脆弱感还是让我上前抱住了她。
　　此后，我们一人一鬼在清冷的宫中相互陪伴，我们同样寂寞，同样忧愁，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我可以坦坦荡荡地去爱她，而她却不敢把对皇上的感情分出一丝一毫给我。她把我叫作黎，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黎明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今天的她显得格外忧郁，我习惯了不去问她为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她坐在院子里，看她绣那张即将完工的牡丹图。是个好天气，阳光难得地照进深宫中。我替她祈祷皇上今天想起她，虽然那样我会变得痛苦。
　　临近晌午，一个小太监突然慌慌张张地出现在门口。他向婢女说了些什么，那宫女面露喜色，也匆匆忙忙地向我们这里走来。我和她从窗口看见了一切，她很笃定地告诉我那小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
　　“皇上来找你了，你应该欣喜吧？”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落寞。
　　她垂下头一言不发，出乎意料的，她似乎并不开心。
　　皇帝找她来参加一场古怪的仪式。
　　这场仪式我先前就有所耳闻，据说这位皇帝每隔半年就请来巫师，在大殿里进行法事。对此，后宫的女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祈求国泰民安，有人说这是为了告祭皇帝登基时那场军变中将士们的英灵。还有一种更浪漫的说法，是说皇帝有一个已经逝去的爱妃，他作法是为了唤她的灵回来。不过我讨厌这种说法，因为我不希望是一个死人让络锦不幸福。
　　不管这场仪式的目的是什么，皇帝总算是想起了她。为她插上花钿，抹上胭脂，她就要去见她的皇上了。可惜她不让我陪同。
　　我当然要跟着她去，作为一只鬼，让别人不发现我简直太简单了。我想如果皇上真的重新爱上了她，我就离开吧。
　　悄悄跟着她来到大殿，富丽堂皇的龙椅上坐着的就是当今的圣上。他比我想象中年轻，也比我想象中帅气。高挺的鼻梁，乌黑的头发，嘴唇略有些薄，唇色很浅，更透露出一种冷厉的气质。修长的手指一看就养尊处优，急躁地敲击着龙椅的边侧。
　　因为人们都看不见我，我就肆无忌惮地贴近皇帝观察。
　　嗯……如果是这样的男人要夺走我的络锦其实也还好。我做好了和她别离的准备，现在又安心了一些。
　　大殿中只有四个人和我一只鬼。皇帝的左侧坐着当今皇后，她虽然妆容艳丽，衣着华贵，可眉目却非常温和，有一种温婉的气质，让我觉着挺舒服。此刻她细长的眉毛也微微蹙着，好像有一些紧张。而皇上的右边坐着的便是她，奇怪的是，除了对行礼的她点点头外，皇帝和她没有任何交流。
　　大殿正中央跪坐着一个眉须花白的老头，白道袍，旧拂尘，打扮倒还有点意思，我想他就是负责作法的道士。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大殿中再没进来一个人。倒是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他身体微微向前倾，眼睛紧闭着，口中念叨着什么。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表示安抚，可她自己的表情也十分严肃认真，眼睛紧紧盯着虚无的前方，若有所思。
　　我以为皇帝这样的表现是恐惧或是愤怒，可当他再睁开眼时，我发现这是深情。他在等一个什么人回来，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浓烈的爱与思念。
　　那传闻不会是真的吧?我有点担心，因为这对络锦并不利。
　　络锦从进来之后就一直表现得有些局促不安，她想向皇帝说些什么，可几次准备开口，都被皇帝专注的神情打断。她的皇帝在认认真真地想另一个人，她插不进去，只能尴尬地坐在原处。
　　一直到仪式开始，都再没有第五个人进来。四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可他们的神态看起来都不太轻松。
　　那老道士撒了些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到空中，双手合十，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皇帝和皇后也抬起头，急切地在大殿中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三个人都对这场仪式如此认真，只有络锦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老实说，因为自己是鬼，我对道士还挺感兴趣的。不过这道士应该是冒牌的，听说道士可以感受到身边的鬼怪，然而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好像都没有一丝察觉。
　　虽然是个假道士，我还是好奇地蹲在地上，凑近听那道士念的咒语。还挺好玩，我一句都没听懂。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道士停止念咒，突然睁眼。我的坐得离他很近，他居然向后躲了一下。几乎同时，皇帝猛地站起来，向我的方向激动地喊着“醺儿！”
　　我被看到了？诧异地转过身，皇帝看到我的脸那一瞬居然流出了眼泪。满脸的喜悦和不可置信，原本严肃的凤眼带上了泪竟也有几分脆弱。
　　“你……终于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向络锦，她也满脸惊异地看着我，惊讶着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看着皇帝快步走来，我下意识地向殿外跑去。
　　“不，醺儿！不要走！我想你……”皇帝着急地喊着，最后竟变成了哽咽。
　　果然，到了殿外，他们就看不见我了。
　　远远地，我看见络锦跪在地上。皇帝盯了她许久，接着说了些什么，扬起手臂准备打她。
　　络锦！
　　我以一只鬼最快的速度回到殿内挡在了络锦前。皇帝看到突然出现的我，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络锦，眼中尽是痛苦。
　　络锦拉了拉我的衣摆示意我到她身后，我本想拒绝，可看着她严肃的眼神，也只好听她的话。反正这狗皇帝打人的手速永远比不过一只鬼移动的速度。
　　看着我和络锦的互动，皇帝在一旁居然哈哈大笑，向那道士伸伸手拿到一张画好的符纸。
　　“既然这样………醺儿你不要怪我。”他失神地摩梭着黄色的符纸，突然向我扑来，那符纸猛地散发出一股力量让我浑身无劲。
　　完了，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符纸，我开始害怕了。

　　然而符纸并没有被按到我身上，一直沉默的络锦突然抱住了皇帝，奋力压制他。
　　“黎，快跑！”她冲我大声喊叫，我从来没看过她如此失态。
　　本有些犹豫，可眼看着她快牵制不住皇帝，那符又散发着令我害怕的魔力，我竟然下意识地跑了。
　　虽然我的速度很快，可还是越来越无力。
　　即将跨出殿门时，我才发现皇后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她看着我，神色坚定而又悲恸。
　　“哥！你快离开吧！”踏出殿门的那一刻，皇后忽然从袖中向我抛来一个小木牌。
　　木牌拿到手，身体里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力量。那木牌正面画着符文，颜色很奇怪，像是用鲜血写上去的。
　　突然呼吸急促起来，脑海中什么东西好像要喷涌而出。翻到木牌的背面，上面赫然用朱砂勾了两个大字………
　　“黎醺”。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木牌上鲜红的名字开始消融，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早该走的黄泉路。
　　我站在华丽的宫殿外最后向里面看了一眼。那殿内的三个人也能看见我了。
　　阿夏噙着泪向我笑，那笑容中是纯粹的快乐。我这一世真的很幸运呢，有这样一个好妹妹。
　　陛下也看着我，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我给了他最后一个微笑，希望他可以开心地过完这一生。
　　最后，我还是看向了络锦，她依然是像曾经那样低着头不看我。她还是这么自私，不愿让人知道我们的爱情。不过她刚刚居然肯为了我拦住陛下，这已经让我足够欣喜。
　　其实最自私的人还是我自己吧。冲他们挥了挥手，我踏上了黄泉路。
　　希望来世投胎到一个普通人家。

作者有话说

　　准备以几个人的视角把这个故事讲完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我会尽力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