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折枝鸟

10、新文试读章

　　次日清晨，沈琬琰下到酒店12楼的餐厅吃早饭。酒店的早饭也并不十分合胃口，只是为了果腹。
　　幼年时跟爷爷生活，爷爷“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的观念，对他也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只是此刻的一切都不及餐厅落地窗旁的座位上端坐着的女人，吸引他的目光。他竟然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吴虞神色如常地走到他身边：“沈总，早。”
　　今天她换了干练的黑色西装，高跟鞋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沈琬琰一眼便能辨认出这西装大致的价格，他以为卖了他送的那些东西，在江城这样一个消费水平不算高，且自身有着一份收入不低的职业的吴虞，应该过得比他想象地要好才对。
　　沈琬琰皱着眉看了眼身后的助理。
　　小助理顿时惊慌失措，他昨晚询问吴虞是否安全到家时，后者明明说已经到了，他哪里能知道吴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总不用看他，是我骗他……我到家了……”话说一半便后悔，怎么又用了骗。此刻在沈琬琰面前提骗，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倒是挺沾沾自喜。劳烦吴小姐让开，挡路了。”
　　吴虞倔强地没有动：“抱歉沈总，我今天来是真诚地向您道歉，所以无论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自问有什么是我需要的吗？”
　　沈琬琰话锋犀利，何助理不禁为吴虞捏了一把冷汗。
　　“我自知在沈总面前，我的价值实在是小。但是沈总一定会有需要第二个人来完成的事情，建筑师、助理、导游、司机的活我都可以干，哪怕沈总现在就是想骂人，我也可以作为你的出气筒。存在即合理，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
　　沈琬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没有再反驳：“巧舌如簧，但是我没有霸道卑劣到需要一个人来做我的出气筒。吴小姐，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这是我最大的真心和诚意。”吴虞主动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沈琬琰，“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
　　他接过看了一眼，随手扔给了何助理：“知道了。”
　　送出名片之后她立在原地，久久望着沈琬琰的背影，一直到他拐过一个走廊消失不见。她才如释重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低头望掌心，赫然四个深深的指甲印，红得几乎要渗血。
　　她的记忆被用力拖拽回五年前。
　　彼时22岁正在读硕士的她为了赚取学费，在酒吧兼职。
　　霓虹闪烁的夜晚，正临近她换班的时刻。
　　“你和老师说过休学的事了吗？”同是中国留学生的同事原佳问她。
　　吴虞几天前接到邻居的电话，爷爷突发脑梗被送进了医院，而她的爸爸早在一年前跟着朋友去北漂，音信全无。爷爷住院不仅需要人照顾，还需要大量医药费。
　　吴虞刚来美国一年，修完硕士至少需要两年。她留学是全免学费，现在兼职的工资只能勉强维持她的生活。
　　吴虞点头，“已经发过邮件了。”
　　原佳话里满是不舍，“什么时候走？”
　　“得先拿到这次的工资，我才有钱买机票。”
　　“我父母刚给我汇了生活费，手头还有些钱可以借你，但是你回家之后还能找到人借钱吗？”原佳出生于小资家庭，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在知道吴虞家庭情况时，第一时间拿出了手头多余的钱5万元。
　　只是五万于吴虞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她全部汇回去救急之后，就没钱买机票了。
　　“再说吧，这样的情况我已经没办法支撑我的学业了……”她的话音未落，忽然被原佳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嘘……看那个角落，那个男人。”
　　吴虞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看见了吗，巴黎世家、Hermes、Parker笔……一身低调的名牌，妥妥的贵公子啊！看着长得也很不错。你知道吗宝贝，他随便送你几件首饰，你的困境就迎刃而解了！”
　　原佳的话带着慑人的魔力，逐渐在她耳边掀起波澜。
　　最后，她褪去工作服，换上了原佳黑色复古的露背连衣裙。
　　拿着酒杯走向沈琬琰的每一步都因为心虚而颤抖，生怕自己会遭到拒绝。
　　但她停住脚步的一瞬，他手中的笔，也命运般地停顿住。
　　她想过无数种和他搭话的方式，最没有想到的竟然是一首诗。
　　一首适合站在残破的玫瑰园、绝望的黄昏街头、暴雨倾盆的海边小屋里阅读的诗。越是残破荒芜，爱意越是汹涌。
　　吴虞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她强装镇定地俯身：“下一句是：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先生，你也爱读博尔赫斯吗？”
　　她永远忘不掉沈琬琰抬头望向她的那一眼，他的眼眸映着酒吧的灯光，因为疑惑而微微蹙眉，周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一瞬，吴虞想到的是，他才不是残破的玫瑰园里绝望晦暗的男人。
　　他是春山、是清冽山泉、是梦境碎片。
　　片刻后吴虞听到了肯定的回复。
　　“是。”
　　要捂热这样一个人，当时的吴虞认为是很难的事。
　　可后来她轻易地做到了，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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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总，你怎么不反驳吴小姐？”
　　那段话其实只是听起来好像很有用，但那些工作谁都可以做，不必非得是吴虞。
　　“为什么要反驳？”
　　“可是沈总，你向来都是杀伐果断的，我之前跟你去谈判，你不想要合作的都是挑明了说。这次如果说清楚的话，吴小姐应该也会有自知之明，不再来烦你了……而且这些事只要给钱，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
　　沈琬琰停下脚步，不悦地瞥他一眼。助理从未见过沈琬琰如此可怕的神情。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他干涉地太多了，“对不起，沈总。我不该多嘴。”
　　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用再多的钱也没能买到今天甘愿低头的吴虞。
　　“让她周末去李总的别墅找我。”
　　何助：“哦……啊？别墅吗？！”去别墅……做什么？
　　“你在惊讶什么？”
　　“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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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酒店太贵，吴虞只定了一晚。但因为工作一夜未眠。
　　这次恒久地产做这个度假村的项目是为了率先占领市场，吴虞也喜欢这个项目，为它倾注了许多心思。
　　她做过调研，目前大部分游客因为江城没有足够好的住宿环境，不会将其作为旅游首选。所以目前江城“留客”的能力仍有待提高。
　　如果这个度假村项目成功落地，它的热度会辐散到周边许多小景点，能间接带动江城的经济发展。
　　作为本地人，吴虞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乡能够摆脱落后面貌，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座小城的历史兴衰和文化风物；作为设计师，从投身这个行业之初，她便怀揣着与杜子美“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样的理想，希望设计出更加舒适的人居环境。
　　在未来的许多年，吸引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到这里。
　　所以除却生计，出于人情，她也不希望这个项目交付他人或是就此流产。作品对于创作者而言，是比其生命还要长久的存在。
　　吴虞最近依照银行借贷的利息，计算了一下当初卖掉沈琬琰送她的那些首饰用来救急的钱，约莫42万。
　　她打开各个手机银行查看自己的存款，最后算下来一共是206800，远远不够。她又要考虑借钱吗？吴虞已经对“借钱”这两个字生理性厌恶了。
　　她原先的计划是今年给奶奶把老家的房子修缮一下。因为去年老家房子里钻进来一条水蛇，发现时它正吊在房梁上吐蛇信子，幸而隔壁王叔听到吴虞的喊叫声及时赶来，祖孙俩才相安无事。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计划要往后再延几年了。
　　思来想去，吴虞给宋行至打了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小虞妈妈！爸爸，是小虞妈妈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宋行至远远的声音：“那你接吧！爸爸等下来。”
　　接电话的是宋行至和前妻的儿子，宋乐湛，今年5岁。吴虞和宋行至的祖父辈是好友，多年邻居，后来一路升学，两人都是同学，直到大学才分散两地。
　　吴虞五年前回国，在时序的工作便是宋行至介绍的。他虽是骨科医生，但巧的是时序上一任总监是他的病人。
　　宋乐湛出生不久父母便离婚了。从小他见吴虞的次数比亲妈还多，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每次见到吴虞就要叫妈妈。
　　宋行至屡屡提醒，小家伙死活不改口。
　　“乐乐在干嘛呀？”
　　“我在玩变形金刚！爸爸今天刚给我买哒！小虞妈妈你什么时候来陪我玩啊？”宋乐湛的声音奶呼呼又委屈屈，“我好想你。”
　　“我最近有些忙，等我休息的时候就去好吗？”
　　“好～”
　　两人没说几句，宋行至洗漱完就来接了电话，他小说对宋乐湛说，“去你小帐篷里玩，爸爸等会儿来给你讲故事。”
　　“不要，爸爸，我害怕。”
　　宋行至无奈，笑着把他抱进怀里。
　　“希希？怎么了吗？”
　　他叫的是吴虞奶奶给取的小名。
　　吴虞和他直说了自己有笔急用的钱。
　　“需要多少？”
　　吴虞说二十万，宋行至还以为她要买车。
　　“不是，是之前留学时欠下的钱。”
　　对面的宋行至欲言又止：“好，我明天要去北京参加个学术会议，结束我找时间去趟银行。”
　　吴虞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当年吴虞父亲随友人北上创业，试图东山再起，却被骗得欠了一屁股债。懦弱无能的爸爸为了躲债连家都不敢回。吴虞一个穷学生当年回国时，不知哪里来的钱补上了爷爷住院欠的一切费用，又把剩下的钱都用来给爸爸平了一部分债，她没有说那笔钱的来历。
　　之后的吴虞，照顾奶奶、上班、见缝插针地打工挣钱，仿佛这辈子没见过钱一样。累到被宋行至强制要求住院，她都没有朝他开口借过钱。
　　“谢谢。”
　　宋行至想说的是不能白让宋乐湛叫你近一年妈妈。想想说出来太不合适，改成了：“收到了，我出差的时候给这小鬼一口饭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