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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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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身之处,以及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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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由于地处群山,叙拉古的冬天一向很冷。
我讨厌冬天,一直以来都非常讨厌。
这里□□盛行,哪怕雪天独自待在家中,都能听见激烈的火并声——当然,这里的人不常使用铳或弩,声音按理来说不该很大,可事实就是这么邪门:我住在半山腰的民居,竟能每天听见山顶刀刀入肉的惨叫。
鲁珀族毛发旺盛,在这随时可能没命的地方更少不了锻炼,比起我,常年生活在叙拉古的狼群显然如鱼得水,寒冬之日自然无法束缚。
……然而说实在的,很吵。
这样的日子,当然窝在床上睡觉比较好吧?我真是想不通,每天战斗疲于奔命有什么好?
“早上好,甜心。”
疲于奔命且乐在其中的某个鲁珀族人从背后抱过来,声音低而慵懒,“你在想什么?”
“早上好。我在想,很吵。”身体本能战栗一瞬,她便自然而然环住我,像抱着宠物,动作毫不收敛。
“吵闹的人?打扰到你杀掉不就好了。”她发出笑声,刚刚醒来的声线微微沙哑,言语间似乎低了低头,毛茸茸的兽耳蹭在下颌,侧颈随即传来剧痛。
破了吧,动脉附近的位置。
差一点点就会死、所以绝不能偏移的位置。
犬齿漫不经心咬着致命处研磨,像玩弄猎物的恶劣捕手,然而我很清楚,这对她而言并非威胁,而是调情。
尽管白狼的调情对我而言本身就是致命威胁。
“……会被追杀的,这里随便找一个人我都得罪不起。”我叹气,身体言语时震颤,她的牙嵌入更深。
叙拉古的空气中常年弥漫血气。
其他人,或者自己的,从遇见她开始,我的房间也开始充斥叙拉古独具特色的空气。
“既然这样,就我来好了,被发现的话就把他们都杀掉。”她半开玩笑,语气却分辨不出真假,“说吧,哪个家族的人得罪你了?”
“拉普兰德。”犬齿嵌入侧颈,我不太敢乱动,便将身体稍微向后挪了挪,贴在白狼温暖的胸前,低声说,“没人得罪我,我只是…担心。”
“与其整日担心,不如先把让你担心的人杀掉。你太优柔寡断了。”她懒洋洋地说,白发乱糟糟散在肩上,连头发都暖融融的。
我喜欢她的毛发,尤其在冬天。
略带浅灰的白将床单覆盖成雪一样的颜色,温度却截然不同。
“我并不是…担心那种事。”
“那么,我的甜心是在担心什么?”
她异常耐心,询问时牙齿尖端嵌得更深。
再不回答会被杀掉吗?我忍不住这么想,又觉得她说不定根本不在意我的回答。
她总是,表现得好像不在意。
*
“我担心的是你,拉普兰德——嗯,我应该是这样说的。”
灰狼静默地擦拭长刀,低头时黑发垂坠,下颌线条冷淡精致。
“…?为、为什么不理我?德克萨斯小姐?我果然说错什么了?”
她沉默片刻,“不是不理你。”
“?”
“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我的表情太茫然,灰狼难得多说了一句,“她应该也一样。”
“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直接丢下我提刀走掉吗……”走得太急,牙齿还把我划伤了,紧急处理的时候我的样子绝对超级狼狈。
灰狼的视线落在颈上。
我记得那里有处显眼的齿痕。
德克萨斯:“你不是医疗专精吗。”
我:“医疗专精也会痛啊!就是因为不喜欢受伤,我才主动申请到安全屋工作的…!”
“……”她表情微妙地盯着我。
准确的说,盯着牙印。
是啦是啦,不喜欢受伤就不要和拉普兰德搅在一起,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有这份常识才对,发展到今天完全是我自作自受……可是,一开始又不是我主动的。
我负责的安全屋——表面上是民居——刚好是家族联系刺客下放任务的地点,由于我的医疗属性还兼任私人诊所。这对杀手搭档姑且算在我的管辖范围,几年下来逐渐熟稔,结果就是从去年开始,她们没事便会漫无目的地溜达过来。
安全屋分明是万不得已的最后选择,真把这里当做朋友的家就失去作用了吧?万一惹上麻烦我可解决不了……然而我的告诫完全是耳旁风。
那时仍是冬天。
拉普兰德坐在壁炉边上玩火,嘲笑我净用些古董,德克萨斯则站在半开的窗边翻找保养刀剑的防锈油。
火光昏红摇曳,寒风裹挟细雪,霜花融化在鲁珀族人长而凌乱的毛发。
「怎么,安全屋小姐是在下逐客令吗?」那时还没习惯某个甜腻得让人不适的称呼,她姿态随意地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向我微微前倾。
抬眼时,那双灰色眼珠幅度极小地弯了弯。
「……逐客令?你想赶我们走吗,安全屋。」德克萨斯不明所以,却下意识般眯着眼睛转头看过来——我知道她们已经有所收敛,但这两个人偶尔泄露出来的、如出一辙的狂暴杀意…还是让我感到危险。
我见过不少家族成员,杀手也好、重装也好,几载下来数十位总有的,无论从哪个方向观察分析,她们都属于格外出挑的类型——能力和性格,都很出挑。
「不,我哪里敢。」我当机立断迅速否认,从兜里掏出药剂试图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啊啊对了,你们受伤了吧?血的味道好浓,要不然我来治疗一下……」
「我可没受伤,安全屋小姐。」
拉普兰德用着敬语,笑意让人只觉不怀好意,我方才走到她身旁,便被鲁珀族尖利柔软的指爪握住。
那时刚好是上午,鲁珀族人一天体温最高的时期,她的体温相对于我有点烫。
白狼握着我的手,偏头拨开长发、任由针管将药剂注入。
她和德克萨斯,两个人都盯着针管——盯着拿针管的我——目不转睛。
如果混了不该加进去的料绝对会死,没有任何人能扛过她们的剑。
浅绿色药液被针筒挤入静脉。
我看见兽耳内层的白色绒毛。
那时我情不自禁想,她或许只有接受治疗时称得上乖巧。
「德克萨斯小姐呢?你也流血了吧。」
与她不同,灰狼虽在战斗时非常狂热,日常却冷淡寡言,除了伤重到不得不说的情况,很少主动求助。
至于所谓不得不说的情况……那段回忆我至今记忆深刻。
深夜时分、寒风凛冽。
灰狼独自敲响我家的门。
越过连忙跑去开门的我,平静地进屋,放下信物,坐在桌前,一系列动作做完,等着我跑回去坐到她面前,气质冰冷身姿笔挺的杀手才终于开口。
第一句话:「早上好。」
第二句话:「再不治疗我会死。」——然后没有第三句话。
她干脆利落、直挺挺地背着剑倒下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寄希望于她主动告知病情,每次看见她就强行把药剂戳进她脖子——这样几次后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懒得计较,她后来便默不作声。问题变成:有时压根没伤,我还是把珍贵的药剂戳进去。
说起来,她们经常会流血。
不过也是啦,毕竟我是安全屋,没事的话不要来我这里比较好…但血味真是浓啊,又腥又甜,散得满屋都是,来叙拉古之前的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方面锻炼嗅觉吧。
德克萨斯摇头,「不是我的血。」
我问她是谁的,她回答「不知道,无意间溅上来的。」好像试图表达自己没伤。
仔细一看她身上的血的确不像自己能流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那,我泡一点补品给德克萨斯吧?虽然你们说吃过饭了……」
「安全屋小姐,没有我的份吗?」拉普兰德还抓着我的手,语气好像对什么不满意,摇曳火光的灰色眼珠却分明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像在笑——我想猜测是威胁,实际上可能只有。笑。
她偶尔会开些糟糕的玩笑。
「不,说了你们嘛…啊,不要乱动,针头还在里面——」
「无所谓,痛的又不是你。」
「至少先按住……」针管脱落,我慌慌张张收手,几滴浅绿混着稀释的血从针头飞溅。
德克萨斯不知何时处理好她的宝贝刀。
我家的木质刀架是从龙门进口的……她好像很喜欢顺带送来的酮凝集和轻锰矿那些东西。
我正和性格糟糕的杀手一号纠缠,实在腾不出手,身子被拧在柔软却无可挣脱的怀中、好半天才找到机会,把残余的药抹在针管造成的伤口上……
头发,却忽然被什么拉扯了。
来自身后。
力道算不上轻。
手上的一次性针头掉进壁炉,没过几秒就化成白色胶体,我还没来得及心疼,思绪就蓦地截断了。
双刀斩灭壁炉火堆。
银狼低头在笑。
细碎雪花从窗外掠过。
她的搭档站着,俯身压我的头,灰黑发垂在僵直肩上。
搭档声音不高,称不上严厉,只是语气很平淡。
「拉普兰德。」
她这样平淡地叫了一声。
雪的味道。或者同音的什么。
那时被压着的分明是我,内心却颤抖着心虚起来。
哎呀,哎呀…是不是不该和杀手们打好关系……都怪我业务不熟、连最基本的职业守则都没背全……
「是的,在这里呢。」银狼笑着回答。
雪白发丝擦过下唇。
我的,和她的。
银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我不确定她在看谁,因为扯我头发那位搭档也——我不知道,她们都离得太近了。
是因为火堆吗,我那天头晕得过分。
不对,火堆被斩灭了。
那么,在同样飘着细雪的日子……那份炽热的温度,究竟。来源于。
“你很冷吗,安全屋。”
“欸、欸欸?”
“……”她极浅地抿起唇。
当然不能指望德克萨斯说第二遍。我在想什么。
“嗯,嗯,就。还好,后来你们不是申请了电暖吗…最近好多了。”
“从来没见你用。”
“高科技的东西我用不惯啦。”
“……”
“德克萨斯小姐?突然这样、稍微……”
她将长刀放在木架,那年买的刀架质量果真不错,龙门出口的东西一向好评超多,非常感激那位进口商没有坑我的钱,这玩意真挺贵的——手臂越过我的左肩,平静地压上银白墙纸。
“怎、怎么了?”我战战兢兢。
“她很危险。”灰狼停顿半秒,忽然从喉咙深处发出若有似无的、不知想表达什么的压低声音,琥珀色的眼瞳映着篝火,仿佛糖果在融化,又像蜜浆在流动,我隐约察觉她心情不错,却无法确定。
“我也一样。”她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