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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降表 ...

  •   我跟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两人站着,半天都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半天才挤出一句来:“春绣,我对不起你。”

      我说完这句话,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她,春绣哭了,眼泪掉在我手背上,又热又湿。

      我见她哭了,眼泪也不由自觉流了下来,道:“要是我不做这个皇子,什么烦恼事都没有了!”

      春绣一惊,捂住了我嘴,道:“噤声!”

      我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大声道:“难道不是么?我真是恨死我母后了,她专横跋扈,我这个皇子简直就是她手中的木偶,哪里有半分地位尊严!”

      春绣哽咽道:“你不懂的!皇后娘娘这般做也是对的,爱之深,责之切。我虽然没读过书,也知道长幼有序,贵贱有别,我们这般市井小民,本来就是不配与富贵人家交往,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天潢贵胄,能够见上一面,就是三生的福气了。”

      我心痛如绞,又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两人相对饮泣,不觉日已低垂。

      春绣勉强一笑道:“还能再见到你一面,我此生已再无所求了。”

      她拆下头上发带,递于我手道:“分别在即,微薄此物,仅表纪念。”

      我几乎哭断肝肠,解下腰间玉佩赠于她,我不记得那日我是如何回到宫中的,父皇母后的责骂惩罚,于我不过清泉涤石,水过无痕。然而自那以后父皇对我是真正失望了,我曾听到他对母后说道:“崇光枉自聪慧过人,如此多情柔弱,如何勘当帝王之位!”

      我空有满腹经纶,却毫无用武之地,昱明更借口我有病在身,向父皇替我辞了我原先挂着的几个官职。他在朝堂上到处安插亲信,排除异己,俨然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不容我染指半分国事,我一腔热血便也慢慢地冷了。我变得消极起来,便转寄情于纸笔,写出了大量词曲,格调却不甚高,或是抒发女子的春情闺怨,或是极力描写虚无缥缈的仙界,表达自己企图脱离凡尘的意愿。母后虽也多加管束,然而我此时已根本懒得再理她,诗作她烧了,我便再写就是。她屡次禁我不住,也只得长叹一声而去。

      其中有几首诗词不知怎的流传了出去,我莫名其妙地诗名大振,成为了天下文人骚客争相欲见的首号人选。不可否认,我对此是欣喜的,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骄傲,穿梭往来于茶会诗社之中,和一帮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高谈阔论,其实我从内心是看不起他们的,因为我认为他们根本并不懂得欣赏我的诗,他们看到的,只是最表面最浅的一层字面意思,而诗作的内涵,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我写过一首《长相思》:

      一重天,两重天,拨去尘雾望人寰。繁华正世间。
      山相间,海相间,青鸟西飞人不还,岱舆寂寞年。

      我的生活也正如这首《长相思》的描述一样,富贵悠闲宛如天上宫阙,却永远是惆怅不断。日子看似就会在我的薄雾愁云中永远过下去,然而周国的入侵却打破了宫中平静的生活。探马不断飞驰于禁城和战地寿州之间,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马匹,许多次冲入殿内报信的士卒身上尤带血迹,都城内也是人心惶惶,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着前方战争的形势,恐惧周朝军队会不会攻入金陵城内。有时深夜父皇都需批衣而起,匆匆宣召大臣入宫晋见,清凉殿的烛火通常会燃上一夜,等到第二日宫人进去收拾时,蜡炬都已成灰。

      寿州一战,我国最终一败涂地,残余部队退守濠州。太子昱明自动请命出战,父皇又是欣慰又是忧虑,但最终还是将他任命为主帅。

      我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上不了战场厮杀,然而我自幼博览群书,自命对用兵之道颇有见地,发前人之所未发,因此也向父皇请命充当帐中一名谋士。我本是一腔男儿热血,满心报国壮志,结果父皇不允不说,此事流传出去倒变了一场笑话。

      冯贵妃取笑我道:“我的六殿下,便是稍微重一些的剑,你都拎不动,如何上得了战场厮杀?你夏天害暑,冬日畏寒,整年屋子里都是药味不断的,这样娇滴滴的身子,怕是比起几位公主来都不如,你若去了濠州,只怕要累死了太医署的大夫们!”

      我一腔怒气,又不能朝这毫无见识的妇人发泄,只得冷哼一声离去。连番上的谋略折子,父皇看都不看,便放置一边,呕心沥血,洋洋万言,不过换得一声“胡闹”了事。

      周烈帝周世荣实乃不世将才,昱明万不能敌,周朝兵力倍于我国,若不用奇巧险计,毫无赢面。濠州上游乃是大江大河汇聚之地,年年水患,先皇行宗因而令人修建大堤,保得一方民众安居乐业。此时正值夏末秋初,雨水极多,若开启大堤,洪水席卷而入,周军猝不及防之下,必定全军覆没。

      眼见前方战况越来越吃紧,我终于忍耐不住,冲进清凉殿跪下呈说此计。

      父皇将我一脚踹倒在地,满面愤恨:“如此阴损狠毒之计,亏你也设想得出!”

      我小腹一阵剧痛,喉中隐约有咸腥味涌上,然而也顾不上去擦拭,磕头痛声道:“寿州不过三万居民,若牺牲他们能灭尽周朝五十万大军,一切罪名,儿臣愿以一己之力承担!周烈帝天纵英才,此人不除,战火十年之内必定燃遍金陵,那时悔之晚矣!”

      父皇坐在椅上,仿佛瞬间衰老了十岁,他叹息道:“崇光,你和昱明纵然不和,但他总是你大哥啊!他如今人尚在濠州城内,你如何忍心提出此计!”

      我急急争辩道:“那便要人秘密送信让大哥回来!”

      “人命关天哪!纵然周军攻下金陵,烈帝乃是英明君主,也不会对百姓多加为难。若是牺牲三万无辜百姓性命才能换取战胜胜利,那么这样的胜利,朕宁愿不要。安陵璧,你始终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啊!”

      面对这样的父皇,我终于彻底心灰意冷,出门仰天长叹道:“我南楚亡国之日不远矣!”

      若是翼之尚在,定然会毫不吝惜褒奖,他和我本就是同一类的人,内心都既狠毒又果决。

      翼之翼之,我这一刻突然无比地想念他。

      同年十一月,周烈帝率大军破濠州,周殿前都指虞侯赵飞龙大败唐军于涡口,克滁州,又下扬州、泰州,俘获以黄晖为首的唐将七人,唐淮河水军全军覆没。

      我提起紫毫笔来,面对着一张尚是空白的杏黄锦帛,满腹辛酸,竟不知如何下笔。可怜我自命才华过人,平生最慕陶谢,满腹锦绣文章,竟不过是用来写这《上大周烈帝表》,向另一个君主俯首称臣,以求苟全,叫人如何能不痛不恨!

      大好男儿,生于世间,不能开疆拓域,已是遗憾,若是竟然连国家土地也不能守住,待到垂老之年,又有何面目去对子孙述说?

      平时握惯的紫毫落在锦帛上,竟似有千钧之重,一笔一划,都痛彻心肺,那落于的并非是檀香清墨,而是我安陵璧的交流血泪。

      “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痒,心疏利禄……”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面的那个是后主的《上太宗表》的开头喔,我觉得写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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