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有泪》路漫漫其修远兮

1、昏君

　　我姓安陵，名璧，生于启元八年，字崇光，号浮玉山中人。金陵人，江南楚国元宗安陵璟第六子，七岁受封璟王，同母兄长安陵昱明被立为东宫储君，史书上说我“为人仁孝，才思敏捷，工于诗词，又善书画，生而多有异象，双目重瞳，形貌丽，元宗甚爱之，为太子昱明深忌”。

　　我出生时脖子上挂着一枚玉璧，上书“受命于天，还璧归赵”，据说正是在战乱中早已遗失百年的绝世奇珍连城璧，宫中上下皆以为祥瑞。当时北周初立，国主周昌年富力强，厉兵秣马，觊觎我南淮富饶土地，父皇常为国事夜不能寐，然而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不禁眉头舒展，喃喃自语道：“此子或可守我南淮基业也！。”

　　我出生三日即能言语，稍长之后，更是聪慧灵敏，远超同辈。皇兄昱明长我八岁，已在上书房读书五年，有一次耐不过我纠缠，带我前去上书房旁听。他怕我无聊吵闹，在我袖子里塞了许多果子，吩咐我只自己坐在后面吃果子就好，不许打扰先生讲课。

　　昱明回到自己座位上，背了一个时辰书，在此期间内其他皇子或者伴读也陆陆续续来齐了，他们见了昱明都规规矩矩地行礼，口称太子殿下，却无人理睬我，更无一句闲聊，哪有一些趣味。我都听得几乎睡着了，太傅才施施然走了进来。他对昱明行过跪拜礼之后，才站起身来讲课。

　　我听了一会儿，原来还只说到四书中的《中庸》，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后悔强跟着昱明来听课，当真是白白消磨一个上午时间。那太傅讲得偏又极细极慢，就这样还时有人疑惑不解，打断他讲课发问，若按他们这种进度，只怕还要十年才读的完四书五经。

　　我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心里数着什么时候才能下课，中午是跟着母后一起进膳还是溜到柳妃那里去蹭饭，她亲手做的风味卤鸭掌实在是一绝，旁人再做不出那个味道。柳妃虽然喜欢我，但是母后却从来不喜柳妃，严禁我去柳妃宫中玩耍，若是我去柳妃宫中被有心人发觉，免不得又是一场麻烦。

　　我正在胡思乱想，却突然听得太傅道：“昨夜露白风清，月如娥眉，老臣于望江楼上赏月，偶得一绝佳上联，却苦思不出下联，不知各位皇子能否对出。”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

　　他那绝佳上联一出口，我几乎笑岔了气，这等对联若也叫绝佳，岂不羞杀前人！

　　我眼望着皇兄，巴望他对出一个漂亮的下联出来，挫一挫这老太傅的傲气，哪知道皇兄在纸上比划了半晌，最后搁笔叹道：“先生此联实是绝佳，环环相扣，学生才疏学浅，实在对不出下联。”

　　他一连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那些人站起来后都是哑口无言，太傅手抚长髯，颇有自得之情。
　　我一时忍不住，又看这老头拖着不肯下课，不禁站起来大声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一时满座皆惊。

　　我当时尚不知道什么叫见好便收，又接着说道：“此联有何难，我还有一个下联，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

　　太傅那瞬间仿佛被雷劈中一样，僵直着身子立在台上，望着我的眼神又惊又骇，半晌方才喃喃道：“诗才绝世，哎，果然是绝世啊！”

　　第二天，我便也被送进了上书房，成为所有学生中最年幼的一个。书房里的椅子太高，我坐上去腿还挨不到地面，因此母后又特意送了一套小桌子椅子过来，还拨了两个宫人伺候我。

　　冯龄后来跟我说觉得那时的我很可爱，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童，坐着一套精致小巧的桌椅，吃饭还要人一勺一勺喂，简直就像是娃娃一般。

　　“然而每次你回答问题时，就没人觉得你可爱了。”冯龄又说道，“当时因为六皇子你，许多人回家后屁股上都不知挨了多少板子，就连我老爹也是每天数落我，说我和你比起来一无是处。”

　　我的童年是过得很惬意的，虽然三岁时就被送入了学堂，但我并不讨厌读书，相反，我读书倒比很多兄长更为努力刻苦，父皇对我愈发赞许有加。

　　七岁时，我成了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封号为“璟”，邑地为柳州。

　　柳州是南楚最富庶的都市，人口众多，仅次于金陵，而且离金陵路程也近，不过三百余里。按常例来说，皇子封王，封地不能太过富庶，而且路程最近也要在千里之外，以免他们广聚封地钱粮，拥兵自重，进京威胁皇上。

　　昱明对此是很不满的，在母后面前抱怨过数次父皇偏心。然而当时我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让出这块封地。因为这个大哥对我并不算好，尤其在我入了学堂之后，常常有意无意联合了其他人一同孤立我，好在我本来就不屑于跟他们那群人打太多交道，所以明着倒也没甚么争吵。

　　在我被封王后，朝堂上的风向一下子就逆转过来，甚至有人暗中上书父皇，请求改立太子，暗折中言道“璟王诞时，颈佩连城之玉玺，目做尧舜之重瞳，殿弥兰麝之馨香，天现祥瑞之紫云，更有凤凰舞于城郊，白鱼跃于水面，实乃圣人之兆。其三日即语，五岁能赋，经济文章，无一不精，虽年龄尚幼，然见识谈吐，已远过常人。其人仁孝，体恤下人，太子心胸狭窄，党同伐异，远不能及璟王矣。”

　　这些暗折父皇阅过后都秘密销毁了，然而不知道怎么流落了一封到昱明手中，昱明恨得将寝宫珍奇摆设全部砸碎，一夜未睡，最后带着这封信去母后面前哭泣哀求。

　　虽然朝廷上下看我都远觉得比昱明有出息得多，然而不知为何母后却始终不这么认为。她虽然怜惜疼爱我，然而在大事上却从来都站在大哥那一方。

　　母后将我招进寝宫，不再像往日一般将我抱在怀里抚摩头顶，而是令我端端正正坐在她对面，正色问道：“檀奴，你想不想做皇上？”

　　檀奴是我小名，因我幼时多病，母后唯恐养不活我，方才替我取了这个贱名，祈求上天可以放过她小儿子一条小命。

　　“想啊，为什么不想？”我说道，眼睛望着母后头上的碧玉凤凰步摇，“当了皇上，随从如云，一呼万诺，手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岂不快哉？”

　　母后的寝宫永远弥漫着木樨的香气，母后虽然爱华衣云裳，却从不爱太过馥郁的香气，因此殿中从不焚兰麝这等名贵香料，只有在我出生那一日，这里才氤氲着厚重的兰麝香。

　　或许于母后而言，大哥就是那木樨香料，虽是平常廉价，却偏是母后心头最爱，我便如同那珍贵的兰麝一般，纵然人人赞许，却无法让母后发自内心地热爱？

　　母后叹了口气，她是美人，叹气的姿态也很美：“但是你可知道，这皇帝的位子，是应该由你大哥来坐的。他是谪长子，自八岁被立为太子后，一直兢兢业业，勤勉有加，侍奉双亲恭孝，处理事务从无差错。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

　　我不以为然：“大哥虽然行事并无差错，然而资质有限，难成大业。”

　　这是实话，昱明和普通人比起来，或许算得上是人中俊杰，然而和真正的帝王相较，他只能算中庸之辈，充其量不过能做个守成之君。

　　母后温言言：“璧儿，我知道你看似有满腔抱负，其实最爱不过吟诗作赋，风月雅事。你的雄图大略，不过纸上谈兵，你皇兄才气虽然远不及你，却是干实事的人，南楚江山在他手上，可保二十年无虞。”

　　我不记得后来又和母后争论了些什么，然而论到口舌之利，她从来不是我的对手，我只记得她最后气得站起身来，指着我道：“安陵璧，你若登了九五之位，必定是个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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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
保证这个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