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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误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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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城堡里没有一点细碎的讲话声,路过的女仆也小心谨慎地放轻步子,偶尔有的也只是从门缝中传来呜呜的风声。
他轻轻地把挂着的门链放下来。
父亲今天出去帮公爵置办一套中国瓷器,瓷器昂贵也易碎,父亲在伯爵的嘱咐下一大早就出了门。
一个男仆需要给出的工钱抵得上两个女仆的工钱,很多庄园里都改用起女管家,因此父亲十分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
出门着急,今天门外的门锁没有成功扣上只是虚虚地挂着,这是他逃过软禁不容错失的好时机。
尽管只有一天的时间,艾尔也不想再受到被囚禁的束缚,自由被掌控的生活让他隐约觉得这种受制于父亲的状态一日胜过一日地折磨着他。
这次溜出去他只看看花、晒晒太阳,只要不惹到伯爵面前就好了,艾尔想。
但现在他没有工具伸出门外挑开门锁。
艾尔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遍,想起自己藏在床垫下面的刀叉,那是他忍受软禁生活的一点点底气。
他迫不及待从床垫下面摸索出一套金色刀叉,跑到门边试着把餐刀插进门缝,但餐刀不仅不锋利也不轻薄,显然不能伸进狭窄的门缝。
艾尔把餐刀放到一旁。
幸好餐叉看起来比餐刀薄了许多,艾尔犹豫着把目光落在带有弧度的餐叉上,决定将餐叉带有分支的一端压成平直的形状。
从窗户里吹来的风在房间里打了个转又从进来的地方溜出去,偶尔一阵的风缓解了艾尔着急的心,吹上他额角被汗浸湿的头发,吹起白色宽大的衣角。
艾尔将叉子一端踩在脚底,另一端握在手里向上掰动。
结果并不如人意,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艾尔在拿出来后看到弯弯扭扭的叉子,转而在屋子里环顾四周寻找着合适的工具。
抬头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玻璃罩里细长的分针似乎是比手中的叉子更好的工具。但转念一想,如果没法把钟表复原那将会是一个明晃晃的破绽,艾尔不敢肯定父亲在发现之后是否会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最后,艾尔还是努力地搬起木制床的一个床脚,用床和其它叠加物品的重量压平床脚下塞进去的叉子。在一番尝试过后,艾尔把自己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床脚上。
终于从床脚抽出扁平的叉子时,艾尔无法按捺胸中激动的情绪,小口小口喘着气。然后立马跑到门锁旁边,一只眼睛对着门缝中隐约看见锁的一部分,一边抵着叉子的尾部塞进门缝里。
他应该庆幸自己住的房间是在城堡一楼的一间简单的仆役房间,如果换做是三楼伯爵和其它客房的房门就不会让他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逃出去了。
艾尔将全部的注意力倾注在门外挂着的门锁上,努力地用餐叉勾动门锁。这实在是一个考验耐心的活,艾尔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着一句“慢慢来,慢慢来…”。
冷汗以更快的速度渗出额头的皮肤,两三滴汗珠汇成一股蜿蜒的溪流顺着脸侧滑下,直至落在衣服面料上。
一个阳光明媚、微风徐徐的早晨,对于艾尔而言却充满了紧张和激动。这个时间女仆各司其职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响动,但艾尔每每朝成功更靠近一点,心里就免不得胡思乱想。
在喘息的空当,他突然因为一个臆想而全身战栗。
如果有人正站在门外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观赏似地注视着他费力地用一把餐叉挑开门锁,然后接住快要落地的铁质门锁,在艾尔推开门时露出戏谑的笑。
艾尔知道庄园里有一个人能够使这个想法成真。
实际上在这个想法出现时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张具体的人脸。
——查尔斯伯爵,这个庄园的主人。
艾尔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再一次进行尝试。
但那个关于伯爵的想法让艾尔加剧了胸膛的起伏,他已经是在凭借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将空气压进肺部再吐出,汗湿的头发贴在脖颈上的感受同样不舒服。
…
“当——”,是门锁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艾尔甩掉手中的餐叉,深吸了一口气拉开门,略神经质地闭上眼睛不敢看。
随后忍不住好奇而睁眼,面前一片空荡荡的,刚才只不过是他糟糕的想象罢了。
艾尔试探性地迈出一步,然后一步、两步、三步…轻快地小跑起来。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时钟,计算一下他花了四十分钟挑开一个没有锁上的门锁。
亲手打破束缚和父权的体验与自由一起给艾尔带来了巨大的快意。
离开仆人居住的区域,旁边就是城堡中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隔着布幔,艾尔能听见客厅女仆在清洁时用另一只手偶尔捶打后腰,还有她略显沉重地喘气声。
厨房女仆给厨师打下手,顺便从厨师身上学习一些料理食物的技巧,晚一点的时候她还要准备仆役的饮食,艾尔每天吃的饭菜就是源自她手。
幸好这位厨房女仆的厨艺还不错,不至于像上一位厨房女仆因为手艺太差而备受诟病,也不受大家欢迎。
艾尔躲在门帘后面仔细地探查,因为他想去的地方是二楼的阳台,但上楼梯可能会被客厅和从厨房出来的女仆发现。
他决不能败在这一步上,艾尔狠狠心,赌上运气,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提在手里。
趁着女仆弯腰忙于家务的时候,向楼梯口猛冲过去,每一步仿佛都是踩着他自己的心脏在跑动。
这个过程十分短暂,但艾尔仍然提心吊胆地小跑上楼梯,右手攥着十字架项链来安慰刚才的虚惊一场。
在踩上二楼的地毯后,艾尔放心地放慢了脚步,赤裸着脚踩在毛毯上的感觉让他觉得舒服,心情因此愉悦起来,同时不忘在迈步的时候蹭着地毯。
伯爵平时主要的活动范围在二楼和以上,但现在伯爵应该已经吃过早餐待在书房里处理事务。艾尔借此说服自己放宽心。
轻轻地踱步到半圆阳台,艾尔用旁边暗红色的窗帘挡住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揪着窗帘向一楼的花园看下去。
艾尔内心正纠结着要不要走出去趴在栏杆上,他很想这么做又在担心这会被人看到。
城堡的半圆形阳台很大,可以容纳下一张八人座的长桌,或者是一套三人座的皮质沙发。
但伯爵在这里什么也没放,想到这里艾尔觉得伯爵有些暴殄天物了。
老伯爵留下来的家具物件很多都因为看不顺眼而被清走了,在这个阳台上放一张沙发,或者是椅子也好,这样看出去的风景也漂亮。
或许在三楼伯爵的房间里是有这么一张沙发的,但二楼的阳台无人问津的有点可怜。
艾尔刚想完就嘲笑了一下自己,别人的庄园他瞎操心什么。
底下的花园一直有专门的园丁打理,伯爵似乎从来不在意这些,也很少会对园丁的工作给予评价。
老园丁也乐得如此。在应季花朵中,园丁时常种上一些他喜欢的植被,女仆们也喜欢在花园里种上玫瑰、芍药一类的花朵。
这个国家里几乎人人都把侍弄花草当做一大乐趣。
城堡底下有专门一块地方划分出来做后花园,风格和城堡外围简洁的绿色植被不同,都是些色彩鲜艳丰富的花朵。
因为每个人对打理花草的意见不一,花园里很少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花海。
有一年的春天种过风信子,但由于长得阵势并不整齐就再也没成规模地栽种过了。还有一次是因为隔壁州培育出了新的灌木月季花种而在全国风靡开来。
艾尔正扒着罗马柱栏杆出神地想着,恍惚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走动,于是咽了咽口水,像机械钟表盘一样迟钝地向后扭头。
来人在艾尔看清楚他之前开口问道,“喜欢这个花园吗?”
艾尔喜欢蔷薇,尤其是白色重瓣类的,如果庄园里有一个攀附满蔷薇的花架他会更加喜爱这个后花园。
但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伯爵的声音传进艾尔的耳朵犹如平地起惊雷,轰的一声炸开来。艾尔不敢想也不能想为什么伯爵会和他搭话,可能伯爵在把他抓起来之前有别的打算,他此刻就像是被发现犯了大错的小孩一样胆颤。
“伯爵大人…我…对不起…我…”艾尔试图解释些什么但说出口的话打着颤儿暴露了他的状态。
在查尔斯伯爵看来,这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爱撒娇的小孩在求情。
伯爵的靴跟在地板上叩击发出声响,艾伦只是稍稍犹豫后便做出了决定,决定不如行动,他撒开腿奔跑从伯爵的身边略过。
一开始艾伦的动作还不那么迅速,但一想到当着伯爵的面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一定不会得到好的下场,艾伦没有退路地狂奔起来。
这座城堡作为作为浪漫主义哥特式复兴的建筑作品已经不再有军事防御的作用,更多是配合生活居住使用。为了提高城堡的舒适性美观性,一楼包括壁炉在内的休息区域上方与二楼打通,二楼围绕一楼的长方形休息区建成典型的回廊建筑,老伯爵在城堡的这一细节上做了突出的改进。
只有在下午的时候女仆们偶尔忙里偷闲地到壁炉前吃着朴素的下午茶围炉聊天,但休息区和正厅中间用立柱衔接,艾尔不敢肯定女仆们从厨房经过正厅时是否会注意到他跑动的声响。
在演着回廊跑了半圈过后,艾尔在楼梯前顿了顿脚步。
一楼人多眼杂,艾尔想了想没敢往后看,一股脑地朝三楼跑去。
步子虽然越迈越大,但艾尔不觉得他已经逃离了伯爵的控制。
三楼是艾尔成年后再也没涉足过的地方。曾经老伯爵还健在,查尔斯伯爵还小的时候,他们曾经是一段时间的玩伴,后来伯爵快速地成长,两个人被迫疏远开来。
不仅家具早已变了位置,饶是他记忆再好也记不清走廊的走向。
艾尔跌跌撞撞地跑过每一处拐角,还要提防着不撞上边角尖锐的几柜。
“砰——砰——”,这是他心脏在剧烈跳动的声音,他手上还提着他的鞋子,艾尔不知道他能不能逃出去。
只要跑到伯爵失去兴趣感到无聊的时候就可以溜下楼了。
赤裸的双足在地板上踩过,大幅度的动作带起半截裤的裤筒,露出洁白纤细的小腿。
本来男仆应该穿着统一的制服,但庄园里除去园丁和马车夫外的男仆少之又少,伯爵便允许男仆和女仆一样可以自由穿着。
艾尔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不过在剧烈的跑动中他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方位,也不知道围着三楼奔跑了多久。
简单且款式陈旧的上衣在跑动中凌乱摆动,但很快艾尔就不得不减缓脚步,因为伯爵的的靴子走进了他的视野里。
在偌大的城堡里,难道饶是他再怎么逃跑也逃不过伯爵吗?
跟艾尔跑过伯爵身侧时一样,伯爵从容地走到了艾尔的右肩前方,但不一样的是伯爵牵起了他的左手。
在城堡里不接客时伯爵不会带着手套,因此伯爵的手正肌肤相贴地牵着艾尔的手指尖。
伯爵手上有薄薄一层茧,与艾尔手上常年做家务积攒出来的不同,前者的不如说是真刀真枪磨练出来的痕迹,显露出不容反抗的魄力。
伯爵继续向前走,艾尔只好顺从地转身跟在伯爵后面。
盯着伯爵的燕尾式大礼服,艾尔慌乱中尚且能分出心思安慰自己。只要伯爵不动怒牵着他去哪就去哪吧…
在艾尔惊讶的同时,查尔斯推开主卧的大门,把他带进了城堡里主人最私密的地方。
房间里的家具大多是樟木制作,在一些微小的地方能够看出上一任主人遗留下来的奢华享乐的奢靡风格。
牵着艾尔走到阳台,查尔斯侧过头盯着旁边紧张得一手心汗低头不敢动的人。
白白净净的皮肤只会在劳作最繁忙的季节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个头比伯爵低了一些,面颊上有些无伤大雅的雀斑,也好让艾尔看起来没那么清冷。
虽然看起来是个很清冷干净的美人,但真实的艾尔是活泼热情的,他的热情不会分给素不相识或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不代表他不能用温润的语气感染客人。
从什么时候起伯爵对艾尔有了友情之外的想法?
可能是小时候在湖边玩耍,艾尔走在成片的虞美人花海里,艳丽张扬的颜色衬得人更加素净,像是干干净净的白纸。
从小到大艾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可以招惹来多少祸端,美貌本身是没有错的,但不加修饰的美貌在经年累月中通过气质表现出来,散发出单调廉价的衣服无法遮掩的光芒。
这也是管家为何要将儿子软禁的原因之一。
当纯粹的友情中掺杂了杂质,查尔斯也曾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恐。
但现在的伯爵不会再因此感到羞耻或者惊慌,查尔斯想的或许是如何用精巧的陷阱捕捉到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