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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他生未卜此生休(五) ...

  •   果然,碧霄剑到了她胸前,一阵刺痛传来,却没再继续刺入。

      慕容季冰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一刻,百年前的旧事浮上心头。

      那个容貌柔婉的沈家小姐,三番五次前来捣乱,被打败离开时垂头丧气,还一步三回头地回头看他;父亲病重在床,至爱又不知所踪,濒临崩溃的那一刻,她柔声对他说:“莫郎,没事的,我会尽全力帮你”;他违背本心娶她,商议婚事时一个人黯然,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温柔地看着他,眼里是道不尽的爱恋;她的家被血洗,她的亲人一个个在眼前死去,他却怔怔地看着另一个女子……

      他不爱她,可是若要她死,他并非铁石心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沈梦霜根本没看清是谁,兔起鹘落间,她反手一刀,竟然毫无阻拦地切入了慕容季冰的身体!

      缘蝶反应过来,一剑正中沈梦霜的左臂,顾不得趁此机会杀敌,撤剑惊呼:“季冰!”

      慕容季冰看着她焦急的脸,一瞬间只觉得疲惫和释然。这一世,因着“她”的态度,对往事耿耿于怀,无论何时都郁郁寡欢。不如……就这样吧……

      也许对自己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局。生时如此疲惫,死去或能得到休憩。这一生,又是生生错过……若有来生,倘若真的还能有来生……他愿意继续爱那个女子,生生世世,只为一世情缘未了。

      沈梦霜呆住了,她看到他已经颓然坠下,像秋风中飘落的叶子。她想伸手去摇醒他,却被淡月剑挡开。

      缘蝶冷冷拔剑站在沈梦霜面前,眸中一片清亮,凝结了无数的杀意。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杀了眼前的这个人!

      良久,沈梦霜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慕容季冰的脸,长长呼出一口气,眼里闪烁着泪光。

      这样的结局不是没想到过,但当它真的摆到面前时,还是觉得上天非常残忍。片刻之前她的死敌误杀了最爱的人,她还颇为得意,此刻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难以言说的痛。难道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莫郎一死,剩下的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她身上已有两处轻伤,鲜血顺着手臂流到了惜红刀上,滴落出清脆的声响。刀刃上的一抹浅红也更加鲜明艳丽。她缓缓举起了惜红刀。

      最后一招,立决生死。

      缘蝶剑尖斜指,淡蓝的剑芒中嫣红乍现。

      这是“倾天”的起手式。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招,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咬咬牙,淡月剑剑芒吞吐,这足以令天地为之变色的一招,终于使出!

      落花蝶舞,红袖倾天。如其名,“倾天”一式一扫幽婉之意,却有着无尽的苍凉和威力。此招讲
      究心境平和,而唐洛珊当年使出这一招时已经陷入癫狂,所以一招不成,反折断了惊梦剑。而此时缘蝶心无杂念,全神贯注使来,立即使这招有了相应的威力。气浪鼓舞,缘蝶整个人都与剑同化,向沈梦霜击去!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相思成灰”的刀势凄清疏淡,意境悠远中带着无限感伤,一如女子遭遇情变后的哀怨。对君的思念,终究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寸寸成灰,随风逝去。一场幻灭,一场心伤。沈梦霜此时的心意与刀意丝丝相扣,惜红刀及处,万物辟易。这凌厉的杀招破空而来,直袭敌人的咽喉!

      一声巨响。似乎连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祭台周围的水晶莲瓣片片碎裂,化作粉尘飘散空中。
      淡月剑从沈梦霜胸前穿过,直透后背。惜红刀则堪堪划过缘蝶的肩膀,伤口不深,但血也已经染红她大片白衣。

      沈梦霜瞪大了双眼,眸中有恨,有感慨。

      竟然还是……败了么?

      莫郎……今生,我还是随你而去啊……

      缘蝶看到沈梦霜最后释然地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去了。

      血仍在流,而她已经没有力气移动半步。如果就这样任血流下去,又在这样的荒郊野岭,恐怕……也会死去的吧?

      也好……也好……不如归去。

      缘蝶觉得很累,很累……她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已经天亮了么?

      眼角触及山谷那边,刚刚跃起的朝阳,细细密密的阳光。

      尘屑飞扬。

      缘蝶醒来时已是十日后。

      恍如隔世。

      她昏迷后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含凉殿,种种物事都还是离开时的模样。一瞬间她恍惚以为那一场江湖烟雨都不过一场大梦,那一场血战也只是自己的臆想。
      可梦终究要醒来,清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失意的永福公主,徒持三尺青锋,还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片刻之后,她便清醒过来,即使她愿意以一生的代价来还原两年前的人和事,也已经无可奈何。

      回想着当时毅然离开长安的心情,是以为手中有剑就可以不再受伤,能够最终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剑始终是剑,无论主人如何,它只有击杀或者保护的使命。

      淡月剑就在枕边,她抬手拿起,指尖缓缓抚过那冰凉的剑脊,心中也一片冰凉死寂。

      这把剑……百年过去,依然有着令人变色的剑锋。

      往往只有没有情感的东西,才存在得更长久吧。

      浮生若梦,而我如今,又是为何而存在?

      缘蝶喟叹着,起身出去,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大明宫。

      原来是洛阳啊。

      她一时有些啼笑皆非,摇摇头,再看了一眼那与含凉殿出奇相似的宫殿,忽然明白:确实是回不来了。真正曾经属于她的那个含凉殿,如今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陈设?

      她所以为的那些,竟都是错。

      从他人的口中,缘蝶才知道这几日的变故。

      宣宗之前因服食丹药疽发于背,随着时间过去而日益严重。他自知时日无多,便密以夔王属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交代了务使立夔王为君。若有事变,他还留下了最后的杀手锏——赵妃已去洛阳,手中拿有立夔王李滋为君的遗诏,凭此遗诏,便可召集天下各路兵马进城勤王。事既定,三人及右军中尉王茂玄便商量着要将左军中尉王宗实贬为淮南监军。王宗实与段文德等人交好,素来拥立皇长子李漼,在宣化门外受敕后,又受到左军副使亓元实的鼓动,便冲入了寝宫。当时宣宗已经驾崩,王宗实当即呵斥几人谋逆,接着派宣徽北院使齐元前去迎接郓王李漼进宫。

      皇三子李滋招来的各地勤王的军队当时也已到了长安,却迟迟见不到所谓的真正宣宗遗诏,最后竟全都散去。

      李漼登基,是为唐懿宗。

      那个年少时经常陪伴她玩耍的长兄,练剑时也常常会引得缘蝶在一旁拍手欢呼的长兄,抛下长剑拿起书卷的长兄,作了一个失意的嫡长子多年,最终坐上了那个位子。

      他终于实现了么……缘蝶想起当日见到的段雅柔,又念起冰凝,不由一叹:他走到今日,外人只道他手段高超,其实他也舍弃了那么多,不过血和泪都埋在心里,却用强笑来装饰外表。

      值得么?缘蝶想了想,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缘蝶在洛阳整日浑浑噩噩度日,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直到段雅柔来洛阳看她。

      “皇上派了人去寻了你回来。”段雅柔,或者说,如今的段妃,对着缘蝶道。似是明白当时的情景,意味着眼前这个女子经历过了什么,她的语气很小心翼翼。

      “你还在昏迷时,皇上已经厚葬了宁娘娘,还有云公子也葬在长安城外,你日后可以去看看。”

      段雅柔说着,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却是轻云剑。

      缘蝶愣愣接过,手心里两把剑一寒冷入骨,一热烈似火,激得她浑身发抖。

      段雅柔见她如此,叹道:“还有一件事……那位望璟阁的慕容公子,其实并没有死。”

      “什么?”缘蝶总算有了点反应,急切间伸手抓住了段雅柔。

      季冰他没事?

      “我也是听皇上说的……慕容公子心脉未断,他的奶奶,就是几十年前的传奇人物——‘清竹女侠’获悉后来到了长安,为他续气达十日之久,加上太医署全力施救,总算保住了他一丝气息,虽然可能终生都将在昏迷中度过,但终是没有送命。当时并不知道你已经醒来,老前辈带着孙子回苏州去了,说是要亲自照顾孙子。”

      缘蝶说不出话来,心中痛悔之意翻涌:慕容越凌对她有恩如此,到头来却连累慕容季冰成这样!

      段雅柔见她表情悲痛,道:“你……没事吧?无论如何,慕容公子还活着,是件好事啊。”

      以他那样的性子,生生世世都那样骄傲的男子,若知道自己成了那样,岂不是恨不得死去?

      只是这些想法却说不出。缘蝶苦笑两声:“我会去苏州看他。”

      段雅柔点点头:“公主,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如今皇上已经发话,随你在世上游玩,你若想回宫,便回宫去,若你不愿居住在长安,便为你在长安北面造一座隐秘的府邸,以便你隐逸于山水之中,过你想过的生活。”

      缘蝶黯然:“皇兄事事为我考虑,我却不能再帮他什么了。”

      段雅柔叹道:“如今这般,你已经帮了他最大的忙,多亏了你,才付出了最少的牺牲得到了最多的东西啊。”

      缘蝶第二天收拾出门的时候,恰逢段雅柔回长安去,那个温柔典雅的女子握了她的手,带着担忧的神情道:“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想不开。我明白你的痛苦。你皇兄也明白。我们都希望你能够走出来。”

      缘蝶不语。这个女子,原来并非自己所想的势利,如今自己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她关心自己,却不似作伪。因着冰凝的事对她心存芥蒂,是否有些不对?

      这样的世道,她这样的女子,哪里又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呢?

      缘蝶对她道:“我没事。我如今先去苏州向老前辈请罪,过后还要去边疆看望一个恩人……倒是姐姐你,宫中善变,多多保重。”

      段雅柔微微笑了笑,那笑容看去竟是苦涩的:“你我都明白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事非人力可为……也罢,我自然会尽力保全自己,也希望你能看开些。”

      她顿了顿,以悲悯的眼神看着缘蝶:“我自来认命,没有过什么期盼,自然不会有如许失落。其实,人总是要长大,会明白更多的东西,要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曾经追求的,曾经珍视的那些东西。”

      缘蝶听完,淡淡看向远方:“也许吧……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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