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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是你闯入夜的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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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士兵手一抖,瓷碗掉落在石板地面上,裂成了三瓣。欧文道深深的低下了头,仿佛害怕看到不该看的被灭口。唯有谢俊身为师兄人大胆肥,闻言侧了侧头,直勾勾盯着二人,生怕错过精彩片段。
燕卿辞眼尾余光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他蹙了蹙眉,正欲退开几步,不料腰间已被一只胳膊缠上,接着肩头一沉,一个脑袋压在了肩上。
他耳尖微烫,有些慌乱的敛眸看向靠在肩上的那张脸,抬手欲将人推开,抬起的手在将要触上这人衣袍时停了下来,只见压上肩头的人脸颊微红,额间有细汗渗出,额角的温度透过并不厚重的布料传来,灼热烫人。
“阿卿,还不抱紧我?我可快要站不住了。”容祉扯了扯唇角,笑得并不轻松,说完这句话,他似乎用尽了力气,缓缓合上眼,身体靠在燕卿辞身上,慢慢向下滑去。
燕卿辞意识到不对,快速伸出手紧紧揽上他的腰间,抱住了他快要倒下的身体。
谢俊眼都不眨的瞧着二人,看到燕卿辞抱紧了容祉,张了张嘴格外震惊,接着便看到燕卿辞永远平静自持的脸上露出些许慌乱,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凌风,快,找太医!”
顾凌风回首看了眼谢俊背上的容祉,匆匆走入夜色。
太守府的主院内,灯火盏盏,亮如白昼。
通往容祉卧房的石板路上,一众脚步凌乱又急切。太医们早已跟着顾凌风赶到了容祉静卧的内室,眼前这些心急火燎赶来的人是奉命守在城东各医馆内的随行官员。
君主忽然发热,吓坏众人。虽说被谢俊一路快马带回了住处,并在第一时间灌下退热汤药,可这发热症状却也是瘟疫初期会有的,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全都挤在卧房的外间。
燕卿辞守在床前,静静看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陷入昏迷的人,失去了冷香白檀对情绪的压制,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急如焚,慌乱无措。
刘太医看着一言不发的燕卿辞,纠结着措辞终是说道:“驸马莫要过于担心,这汤药喝下去,再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君上就能醒过来了,即便真是不甚染上瘟疫,也不怕的,老臣开出的方子在十年前就曾救活过一个村子的人,君上这只是发热症状,定能无碍的。”
话落,他看着燕卿辞并无动作,只得看向门边站着的谢俊。
谢俊长叹一声,他心念道,容祉许是昨夜在寒凉的溪水中泡太久,这才受了寒症,说来也与燕卿辞有关,就留他在此守着也好,待明日一早这化身情痴的师弟醒了,也定是想见到他的。就冲着刘太医摇了摇头,二人去了外间守着。
房内安静下来,为使容祉睡得安稳,燕卿辞灭了几盏烛火,只留了茶案上一盏,燃出幽幽昏黄。
他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静静瞧着睡梦中的人,苍白的唇色和紧闭的眉眼让这张脸显得脆弱中透着乖巧,与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又轻轻放下半边床幔,遮去了本就昏黄的烛光,视线落回到这张安静的脸上,透过破碎的光影,他忽尔看到那夜湖心小筑初遇,这人推开房门时脸上不羁的眉眼笑得明亮。
我还是向往那个略显聒噪的你,我在安静的黑夜中走过太长的路,这夜的沉寂是你擅自闯入,又打破了它,我还未曾怪你屡次调戏于我,你有什么理由睡去,所以你还是快些醒过来吧,那个杏仁茶还是挺好喝的。
他拂过容祉额前一缕碎发,轻轻握上了仍是滚烫的手,而心中所想,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容祉感受到手心一片温凉,鼻尖是若有似无让他心驰神往的冷香,他眼睫轻颤,想要睁开眼睛,去勾起床边人的下巴,继续那匆促结束的一吻,几番挣扎,眼皮似有千斤重,难以抬起,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仔细听:
“祉儿,快跑。”
随着声音逐渐清晰,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往后此生无数次将他拖入噩梦的画面。
他父王身边的公公正面目狰狞的看着两个太监扛起他的母妃投入井中,他躲在大树后面怔怔看着这一幕,耳边是母妃落入井中之时最后喊出的“快跑”,忽然,那两个太监猛然回头,狞笑着朝大树走来,他抹了把眼泪咬着下唇拼了命的跑出寝宫,可看着笼在夜下的诺大王宫,他却不知该逃往何处。
有个少年从黑暗中走来,拉起他的手跑过偏僻的墙角,推开了沉重的冷宫大门。
“你就躲在这里吧,这里很安全,我会每日来给你送吃的。”
冷宫荒僻,人迹罕至,宫人只道里边躲着一个皇子,君主态度暧.昧,任其生死由天。
直到那年寒冬,有人避开深宫重重守卫,于漫天大雪里从冷宫中带出了高烧不退陷入昏迷的他。
在丛府醒来那天,有个少年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杏仁茶送到他面前,“从此以后,你要叫我师兄。”
杏仁茶入口,香甜无比,他轻轻笑了,溺在这汪徜徉着喜悦的记忆里。
西月沉去,朝光初起。
燕卿辞望着睡着的人,一动不动,仿佛已忘却了时间,直到手中温度逐渐升高,似翻滚得火焰蒸干了他周身薄霜,他似被烫到般猛然放开了手,看着静静睡着的人脸颊越来越红,两鬓已被汗水浸湿,他再无法坚信太医走前安抚他的话,起身径直打开了房门。
外间里,官员太医挤在一起,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声,猝然惊醒。
刘太医看着燕卿辞快步走向自己,而他眸中若寒潭冷水往外渗着丝丝缕缕得寒意,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你不是说喝下汤药,他今早就会醒来,为何直到现在热症仍未退去。”与燕卿辞表现出来的周身冷霜不同,他的语调却是平淡极了,一如这二十年来每一次开口。
刘太医闻言,心头一紧,匆匆进了内室,他走至床榻前,只看了床上人一眼,心下大叫不好,待探脉确认过,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出了满头大汗。
“刘太医有话不妨直说。”太医的神情,谢俊看在眼里,不由得也跟着着急起来。
刘太医看了看谢俊,又看了眼若寒霜般的燕卿辞,终是对着谢俊说道:“君上的热症又严重了,许是昨夜汤药剂量不够所致,我这就去换一副方子。”
顾凌风从外边走进卧房时,冲迎面外出的刘太医点了点,昨夜他随太医赶来太守府,看着容祉喝下汤药后又赶回了城西,守在患者那处民宅前。
“城西那边,喝过汤药的患者可有好转迹象?”谢俊看向走进来的顾凌风,直接问道。
顾凌风看着塌上尚未转醒的人,眉心紧锁,摇了摇头,一夜未睡,他脸上疲态尽显,却仍是直挺着腰背,撑着书卷气堆起的清贵模样,“有两人病情加重,陷入昏迷,梦呓不断。”
燕卿辞不自觉的蹙了眉头,沉思片刻问道:“瘟疫历来都被视为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大启王宫的药方当真有效吗?”
顾凌风和谢俊对视一眼,转而看向燕卿辞温尔笑道:“十年前大启曾有一处县城瘟疫肆虐,刘太医带着太医署的所有人赶往瘟疫所在地,几经尝试拟下了这个方子,救活了全城的人,这个药方治疗瘟疫病患是没问题的,三殿下可以放心。”
婢女端来了重新熬好的汤药,谢俊看了看燕卿辞。
燕卿辞看了眼汤碗,有些生硬的说道:“我不擅长喂药,万一呛到了……”,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仿佛是错了般。
谢俊扶起昏睡的容祉,示意婢女喂药,自顾悠悠说道:“呵,就算呛到了,他怕是也甘之如饴。”
内室门窗紧闭,空气流通受阻,顾凌风处在这微妙的气氛中顿感不适,他清了清嗓道:“送往城西的汤药应该熬好了,我再去城西看看那两个病情加重的病患。”
谢俊点了点头,头也没抬道:“你也要注意休息,别累倒了。”
顾凌风走出太守府时,遇到正欲上马车往城西去的刘太医,想到正好有事询问,就顺路上了刘太医马车一同往城西去,只是他一坐上马车,便累得沉沉睡了过去。
刘太医轻轻掀开马车窗幔,看到经历过洪涝刚刚有所恢复的县城因为瘟疫再一次关门闭户,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死寂,只有马车跑过石板道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街上。
马车走到城西巷子时,被骑马迎面而来的士兵拦下了,“车中何人?
马车骤然停下一阵晃动,顾凌风被吵醒掀开了马车帘幕。
士兵看到将军自马车中下来,立马翻身下马躬身行礼,“启禀将军,城西现在乱套了,百姓们纷纷吵着要出城,把几个兄弟围了起来。”
顾凌风闻言瞬间,脸色有些许灰白,他蓦地跳下马车,顿感一阵眩晕,抬手撑在车身上,方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