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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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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石阶,碧泉泠泠,傍水一茅庐。
“嗯~香!”青年披发白衣倚靠在木栏杆上,“山色秀,水色美,安桥酿下肚最不悔!哈哈哈~”纵情恣意,此为五境名医御元茇,生于一百四十年前,据传闻殁于三十二岁,如今不知为何又现身于此。以前似乎没有这般嗜酒如命。
“道苓坊~三千弟子朝暮……”饮到兴头,这位名医还喜欢唱上两句。前几天刚悄悄潜回到五境,隔墙看过苓坊众弟子了,一派欣欣向荣啊,自己当年一手创建的医坊总算没在洪流中没落。几年间,他常常努力回想这百年经历,可实在记不得了,大抵是在各处流浪吧,那场火把他的医馆和宅邸烧成一片残垣断瓦,名医本身也受了些伤,盗尸炼药,为逃避刑罚火烧整个都城西可是大罪,背着这样的罪名总不可能是在五境待了这些年吧。好在都过去啦,过去喽!
“英飒俊朗,一少年~”歌声浸了酒香,宛转悠扬也不难入耳。
御元跋,百年前的五境名医。
一生为人谦恭,行事谨慎,几十年之间救人无数,更一度应召担任五境随军医师总领。康川之战曾与统兵将领同登敌都城楼,真可谓风光无限。
可后来不知为何私炼禁药盗尸抗捕,被执宪总管元凤准于其医馆内就地正法。其身后毁誉参半,被他救过的百姓甚至几位贵胄一直不肯相信名医心怀不轨,只觉另有隐情,但是太多人唾骂他掘坟盗尸违背人伦,私炼禁药戕害无辜。自绍参以下到执宪总管一阶均主张给名医定罪,甚至查抄其创立的苓医坊以绝炼制禁药之风,只是当时的王上没有准他们的请求。理由是元凶伏诛,罪不连无辜,况且苓坊本就不是“御”一境所有,其中利害错综,又因其为五境培养了大批优良的医师,上到国医,下到游方郎中,一朝遣散短时内实在难建立别的机构来担此大任。
名医已醒来十年了,当忆起自己是五境“御”境人,性属元,名为跋时,只觉得“跋”显得疲于奔命,不够洒脱,于是改为“茇”了,草木之根,天生地养,不累凡尘~
斜阳在西,名医可没有一丝倦意,上竹林挖笋去!
元茇就要搬走了,在这儿住了十年,最好翠竹林的嫩笋,一想到以后可不容易吃到了还真是意难平,得趁还没走多吃两顿。安桥酿?对,也好那口儿,但那是名医自己种粮酿的酒,配方也是人家自个儿琢磨的,到哪儿都能喝到。篓子一背,镰刀一挂,走着。
红光穿林,万叶承晕。
这个不错,篓子置于一旁,名医蹲着一袭白衣垂于地,沾上泥土也无妨。正挖着,元茇感到身边的竹子都在颤,地动啦?不能吧,到这儿这么久从来没有过。
“我去!”一把刀从他头顶飞过直直劈断了三四根手腕粗的竹子,斜插在了地上,旁边就是冒尖的笋。
别弄坏了我的笋啊!元茇暗道。仍蹲在地上,转头一看,不得了啊!十几个蒙面人正追杀着一个身着灰缎金丝绣衣的人,来人已受重伤,那边以多欺少的仍紧咬不放,这叫一个不要脸啊,名医都看不下去了。要是百年以前,御名医手无缚鸡之力,动不动就是个杀敌三千自损一万,现在不一样啦!起身拔出地上的刀,冲过去将灰衣男子护在身后,“小先生莫怕。”对着那十几个臭不要脸的就是一顿砍杀,攻守有略,快刀劈风,身手了得,灰衣人看着不住佩服,佩服着佩服着就昏过去了。
元茇:“先生?先生?”
灰衣人缓缓睁开眼睛。茅屋中光线昏暗,面前是白天出手相救的人,这人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年轻。
“多谢,”灰衣人声音微弱。
“谢什么啊,他们一个个连脸都不敢露,一看就不像好人。十几个打一个,脸皮也是够厚的。”
那人笑了:“与颜面无关。”
元茇:“对了小先生,请问尊讳啊?”
灰衣人:“骃龙阁白桥。”
元茇:“白桥阁主?久仰久仰啊。”九年前的玄上原突袭震惊了各部族,反盟出动了四万多人结果除边防驻军外只绞杀了胧见一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之后反盟在各处搜剿飞龙族遗孤,正得意之时爆发了瘟疫,结果只有电龙部有力医治,其部主白桥以为各族施救为资本换取飞龙族与各族的共存权,在裕州建立骃龙阁庇佑各部飞龙,尔来八年有余。“骃龙阁距此千里,阁主到此所为何事?”
“……”白桥似乎不愿过多透露。
元茇:“阁主你也别这么多疑虑了,重伤至此又有追兵伏击,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等你稍稍痊愈些了要去哪儿我送你。”
白桥:“也好,我要去藏惠山,明日动身。”
元茇:“明日动身?不行不行,你不知道你都中了什么。”说着从铜盆里拿起一支断箭,“就这,尖端以磁石注心,涂抹剧毒,专门对付你们电飞龙。你可知道为何会被那几个喽啰欺压至此?”抡起靠在墙角的刀“这刀不仅锋利无比,且吸附龙鳞!你看看你身上的伤,是不是磷翻肉绽?”
白桥一看,确是如此。
“阁主我跟你说啊,他们就是明明白白冲你来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弄死你。你明天就下地赶路那正省了他们的事了,不管有什么事都先安心养两天吧,命重要。”
元茇也暂时延迟了去留纕山的计划。
这天元茇牵回一匹马来,穷得叮当响的御大夫还有钱买马。买?不可能,这是元茇给百里外镇上富贵人家治了大病换来的,本来是搬家用的,以后也当个坐骑,现在先借白桥阁主了。
“阁主,看!”元茇拍拍马。
白桥:“其实我可以飞行而去。”
元茇:“哟呵,您内身板还想飞?”白桥不喜别人与他开玩笑,无奈地看了元茇一眼,元茇赶紧笑笑,“能飞,能飞,再养养。”把马牵到磨盘前拴起来,是有点屈尊了,也没别的地方栓了,怕栓屋柱上把房子拉塌了。
白桥“何时可以动身?”
元茇:“明日?”
白桥:“好!”
三十九年前白桥到过藏惠山,跟胧见一起。那时在山下等着胧见和山上亲人告别。月前白桥暗中回了趟玄上原,找到了些胧见的遗物,想送到藏惠山交与他的亲人,飞龙族亏欠他们太多,补偿不了什么,也就这断壁残垣下埋的几个,不曾想半路遭遇截杀。骃龙阁那边阿蘅还在等,不宜耽搁太久。
藏惠山上:
安宁九岁了,小家伙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具体忙什么嘛,好像在种东西,要问种的什么,他死活也不说。不说总不能把土挖开看种子吧,勿念这样想着,在给麦子浇水时也会给安宁的小土窝浇一些。
小家伙每天做完功课就跑来一直待到被哥哥抱回去睡觉,九岁的小龙还是小小一团,软软的很可爱。夏天时偶尔也会有蚊子,小家伙睡着也会把小尾巴扬起来电蚊子,一电一个准儿。小家伙极少问起父母的事,他也许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双亲这样的“东西”,哥哥天生叫哥哥,伯伯也天生叫伯伯。以前还总指着屋檐下喂雏儿的母燕说“小燕纸也有好哥哥。”这时勿念总是心里一酸,然后口中回答着“是啊,是啊。”
渐渐地那颗种子发芽了,而且正在猛地拔高,现在已经比安宁本宁还高了,看着有点像豆子的植株。
小家伙又来了,搬了个小板凳在田边坐下了。“安宁,今天的书看完了吗?”勿念本来给小家伙布置了任务,自己才来打理田地的,没想到他一会儿就跑来了。
“我到这儿看!”小团子一呲牙,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本小书开始“认真”地看。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但背后那小胖尾巴一甩一甩的还翘起来了,根本就没静下心来。毕竟这孩子他爹当年就皮得上天,勿念早做好准备,大舅当年费多大力气培养起胧见舅舅,自己就费多大力气培养起安宁。
小安宁心中暗喜:今天是个大日子,按照念哥爷爷留下的羊皮卷上写的,今天这颗豆子就能结出爹爹和娘啦!
山下。元茇先下马,将白桥阁主也扶了下来。“慢点啊。”
名医根本没打算跟着阁主见客,但出门在外嘛,总不能不修边幅,仍是那一身白衣,十分洁净。他的头发微呈波浪,尤其是左边那一片刘海怎么都“不服管教”,墨发一把束起在背后,没有酒晕的脸洁净白皙,应该是双大眼睛不知为何总眯着,因为太常笑了吧。他个子很高,约有七尺,白桥目测,只是整个人瘦消消,好在没有病态。
元茇:“那阁主你自己上去啦,我就在这等着。”
白桥:“好,多谢。”白桥拿上锦布包裹向山上走去。元茇牵着马走到林子里去。
名医把马拴上,自己四处溜达起来。林尽临道有间小房上着锁,可不是名医同款茅草屋,人家这是砖瓦建成的。真不错啊,走上前,这像是个医馆啊,同行?这下名医更感兴趣了。等着,看有没有人回来。做贼似的躲到树后,这树真粗,有近百年了吧。
一上午都过去了怎么还不结果!安宁都饿扁了,念哥也回去了。去厨房找点好吃的拿来边吃边等,于是小团子颠颠地到厨房去了,是浅蓝前辈在烧饭,念哥居然不在。阿拉,好吃的在就行啦,“前辈,帮我拿个糖饼吧!”
“好。”浅蓝笑着帮他拿饭橱里的糖饼,“垫垫底就行别吃太饱哦,今天中午有大餐。”
“好嘞!”听到大餐,小团子开心得不得了,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
还有更开心的呢!
当回到他的植株旁边,那里站着一个人,长发灰袍本体是电龙!
“爹爹!”团子高兴炸了,噌的一下窜进他怀里,“我终于种出爹爹啦!哈哈哈!”团子一笑连嘴里叼的糖饼掉到地上都不顾了。
这是见哥和静阿姊的孩子,小家伙还活着!看着怀里的小脸,白桥第一反应是这样。
“爹爹,娘什么时候长出来啊,还是要再种一棵?”高兴之余团子一脸虔诚。
“我……”白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紧紧抱住了安宁,把小脑袋埋在自己怀里。
“阁主。”勿念来了,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些惊诧。
“念哥!你看我种的爹爹,我种的爹爹!”小家伙在白桥怀里开心地挥着小手,勿念都怕他掉下来,不过白桥抱得稳稳的。
“你看我种的爹爹多俊朗!哈哈哈哈!”说完两只小手抱住白桥再也不想放开了。
原来这些天安宁种的是父母……
医馆的主人回来了,是个银灰头发的少年,名医本想再看看,但他很快进门了,门关得紧紧的好像怕人闯入一样,大概是因为一个人住吧,不是谁都能像咱御名医一样敞户而息。但名医主要是因为穷,但凡家里有点值钱的物件敢那样?
“白桥阁主。”海乙出来了,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团子稍显不悦,“安宁,下来。”
团子:“不!”
海乙:“快下来。”
“我不!这是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爹爹!”安宁一脸倔强。
“无妨,我抱着吧。”白桥仍稳稳抱着安宁。他听说过外族主海乙,但从未见过,也不知眼前人就是海乙。“多谢抚育之恩。”因抱着孩子,他只能向海乙微微鞠躬。
海乙:“进来说。”将人领进屋来,桌上已摆满了饭菜。
“安宁?”浅蓝看到白桥脖子上的安宁觉得太不礼貌,“白桥叔叔是客人,不要这样。”
“前辈你弄错了,这是我种的爹爹!”团子一脸自豪。白桥微微笑了,点点头示意大家不必在意。
一顿饭间,小团子一直坐在白桥腿上小手不闲着地给“爹爹”夹这个夹那个,一桌子菜每样在白桥碗里都有一些,白桥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团子。
安宁觉得呢,“爹爹”原本在地里,可以随时给他加水施肥,现在他离开土了得多吃点好吃的才能像原来一样茁茁壮壮哒!有爹爹啦,等爹爹喂好了我还要去种娘!越想越开心,安宁咯咯地笑出声。海乙看得一脸无奈,当时真不该跟孩子说他是从地里种出来的,现在“爹爹”都让他给种出来了,以后可怎么办……
白桥也庆幸刚来时就请勿念将包裹送进来了,不然一直被孩子粘着还真是不好开口。看来见哥的家人并没有告诉孩子实情,看怀里的小团子那么高兴,自己也不忍将真相揭穿。“你叫安宁吗?”语气温柔得不像他。
团子:“是!那是念哥,那是浅蓝前辈,那是海乙伯伯!”团子高兴地逐一介绍着。
海乙!白桥震惊了,见哥的兄长是外族主!外族主也还活着。他看着对面的人,目光久久难以移开,海乙倒是淡定地吃着饭。怪不得见哥居玄上原三十载从未对人提起过家人。
“你现在也算是族主了,只是没被那么叫而已。”海乙似乎知道白桥所想。
“不敢当。”白桥敬上酒。
海乙:“酒还是别喝了,当头领的清醒谨慎为好。”
白桥:“是。”
“伯伯,你有弟弟了哦~”小团子悠悠地冒出这样一句,海乙手上瞬间青筋暴起,但还是一副平和的模样。
勿念知道弟弟这句话有多讨打,一筷子肉丝塞给他,“赶紧吃饭吧。”
团子冲勿念一笑,开始吃饭啦。
这顿午餐在安宁看来无比欢愉,但是勿念总小心翼翼地,随时准备拦着舅舅让白桥阁主先走,不是阁主的错,是安宁金句频出,句句戳心。
饭也吃过了,白桥该走了,这下安宁成了大麻烦。
“走?!爹爹不跟我一起住吗!”团子已经泪汪汪的了。
“我在山下还有事。”白桥也不好多说什么。
团子:“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白桥有些迟疑,看向海乙。
“爹爹把事情处理完就回来陪你玩。”海乙安抚了团子一句。小家伙很不情愿,但还是松开小胳膊从白桥身上下来了。他想反正这是自己的爹爹,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抱。
“好吧,早点回来哦。”团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袖子,白白胖胖的小手腕上有根彩绳,是浅蓝编织的,寓意福佑。取下来塞到“爹爹”手里,“这个给你,下山以后有谁敢欺负你的话我就去狠狠地揍他!”
白桥的心在颤抖,“好,我会收好的。”将彩绳揣进怀里,蹲下身看着安宁,“你也要好好的,安宁。”
“嗯。”小团子点点头。
目送白桥离开后安宁仍不放心,这是爹爹第一次下山,不会有危险吗?以前在海乙伯伯布的雾里看过山下,有偷盗的,打人的,杀人的,还有表面上笑呵呵暗地里害人的。希望爹爹别遇上这些人!他不知道他种出的“爹爹”早经历过比这煎熬千百倍的苦难。
夜晚,海乙和勿念在厅堂里修剪盆景,“白桥阁主也是不易。”勿念感叹,“宿闻飞龙族内部也不是毫无嫌隙的,自两年前鳞磐部主杏城暴毙,族内玄昼、鳞磐两部势力渐趋对立,好在有贵族后裔向紫野从中调停。”
“我‘死’后,飞龙族的代代更迭倒是快了不少啊。”海乙笑道。
勿念:“舅舅,我明白以前确实有部众背叛过您……”
海乙:“有什么关系,不都死了吗,我‘死’了他们也死了。”悠闲地修剪枝丫。
勿念不再说话。
“怎么不说了,再聊会儿啊,”海乙抬头来看着勿念。“白桥的事还没说完呢。”
勿念:“舅舅你感觉到没有,白桥阁主今天来时身上似乎有伤。”有伤!暗处的团子也是一惊,今天光顾着高兴了都没注意“爹爹”受伤了。
海乙:“飞龙族领袖,带点伤不是常事吗,自溟以后,哪个的位子是坐得舒舒服服的,骃龙阁台高阁深,光鲜的、要命的也藏着不少啊。他没带侍卫你没发现吗?”
勿念:“看到了,我以为他是不想暴露藏惠山所在。”
海乙:“不想暴露他就来都不会来,那些人大概已经在半路被杀了。看他那伤势能活着来已经算不错了。”
勿念:“那他一个人回去没关系吗?”
海乙:“无碍,他既能活着来就有命活着回,就算有事……”勿念等着听舅舅的对策,“与我何干。”海乙接着修剪。
就知道舅舅会这么说,他被飞龙族负得太深。
没命?不行!那是我好不容易种出的爹爹,谁都不能欺负他!安宁听到后一声不响地跑回房间,慌慌忙忙拿了点东西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