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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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
他是一个极恶的人，全世界最邪恶的人。
他曾经是一个好孩子。
他出生的时候很顺利，在所有和他同时出生的婴孩拼命折磨它们的母亲时，他安静地脱离母体，他的母亲几乎没有痛感。
在婴儿时代，他从不大哭大闹，该喝奶时喝奶，该睡觉时睡觉，即使有不适，也只是轻哼几声，便不再作乱了。
他安然度过了小学，初中，保持着优异的成绩，尊敬师长，团结同学，作为模范三好生被全校师生赞扬、崇拜。后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入了最好的高中，以一如既往的优秀为众人称道。
他甚至没有得过什么不得了的大病，身体很棒，更懂得计划经济。他的母亲一直认为，这个天使般的孩子是神的恩赐，对她，对世人的恩赐。
然而在他18岁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了，亲戚朋友都赶来，站在床边声泪俱下。他的母亲哭昏了数次，不哭的时候便呆坐着，如一具死尸。他担起全部事务，安葬了父亲，处理各种各样复杂的手续，之后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
三天后，他就蜕变为恶人。
他不再认真听课。他逃学，打架，公然在教室里抽烟，做尽一切激怒师长的事。老师苦心规劝他，他吸一口烟喷在老师脸上，怪笑着竖起中指。
他的母亲只以为是父亲的去世带给他太大打击，她耐心地等待，认为过一段时间孩子自然会回归正道。可事与愿违，时间一如往常地流淌不息，他却并未有任何改观，反而变本加厉，天天混迹于网吧、酒吧，很晚才回家。
他的母亲跪下来求他，用各种各样仁慈哀怨的语言，希望能令他浪子回头，却只是徒劳，他始终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对母亲的行为无动于衷。最终，她愤怒了，她像没文化的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可以骂的不可以骂的都骂，还砸东西，可以砸的不可以砸的都砸，藉此渲泄她的愤怒和无尽的失望。
而他仍旧不为动容，面对疯子一样的母亲，他淡然一笑，仿佛是在看一出滑稽剧。
而后他离开了，带了些钱，彻底离开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他在酒吧混，与□□的人称兄道弟，帮他们打架，再踩着他们的头往上爬，爬到势力更大的人身边。他有一张好皮相，这也帮了他不少忙。
当他切实地掌握了这一区的□□势力，便开始大肆扩张，不辞手段地收买镇压，直至登上极道的至尊王座，坐拥全国的地下组织，以最残酷的手段统治黑夜。
贩毒，走私军火，在闹市区和地铁的座位下安放炸弹，劫运钞车，甚至劫客机客轮，向国家索要巨额赎金。心血来潮时，他还会攻占重要的化工企业，造成化工产品严重供应不足，或者切断供水供电系统，使整个城市的运作瘫痪。他甚至会侵入政府，把政府官员剥光了关在金鸟笼里挂到公园的树上，把流浪猫流浪狗养在曾经的政府办公楼里。
他控制了传媒，专门播放他喜欢的电影和音乐，并在新年夜扬言将在三年内在每一个国家的中央政府办公桌上留下自己的脚印，他要毁灭世界。
怀着巨大的畏惧，全世界的黑暗组织都投到他的旗下，对他言听计从顶礼膜拜，他毫不费力地成为世界的□□之王，站在最深邃的夜色里，用最邪恶的蛇眼觊觎着这个瑰丽而肮脏的世界，如一条饿极的巨蚺，要用它鲜红的信子将地球逆转，用它巨大的上颌夺走光明，然后将地球整个吞下，让世界腐烂在它浓绿的消化液里，万劫不复。
面对这前所未有的世界危机，各个国家的领导人团结起来，倾尽人力财力，建立起庞大且训练有素的反恐军团，誓要在三年内，在世界毁灭之前，将这个撒旦碎尸万段。
终于，在他28岁那年，一场□□的内战重创了他，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少年，不服他的人太多。内战以他的胜利告终，但他的藏身地也被败走的家伙泄露给反恐军，再加上战后的疲惫和军火缺乏，他陷入了困境。反恐军藉此天赐良机，大举进攻，直捣核心，攻入他的住所。
当无数荷枪实弹的反恐精兵出现在他藏匿的岩洞时，他抬头看见那巨大的钟乳石如一柄利剑直指他的眉心。他莞尔一笑，淡若仙人。
没有任何反抗，他伸出双手，任人宰割。
他接受审判，罗列出的罪行用了三天才念完。最终，国际最高法庭决定采取最无人道的方式裁决他，他被判裸身游行三天，并处于绞刑，剥夺一切作为人类的权利，尸身置于烈阳下曝晒，再丢进最肮脏的下水道喂老鼠，不得入土。
在一个阴雨的下午，他那在游行中被砸得伤痕累累的身体被推上了绞刑架，因饥饿而筋骨突兀的脖子被套上坚实的麻绳。在全世界紧张兴奋的注视下，他闭上眼，享受肺部逐渐剧烈又逐渐消殆的压迫感，享受生命渐渐流逝的寂静与欣慰。
最具权威的法医颤抖着双手检查完他的身体后站起来，无数双眼，无数摄像机紧紧地盯着他，他深深吸了口气，声线剧烈颤抖着，对着万籁俱寂的大地大声地宣布了他的死亡。瞬间，全世界爆发出巨大的狂喜的欢呼，高亢的声浪冲破了漫天铅色的浓云，阳光淋漓而落，万物散放出绝美的华光，灿灿地闪烁着，化作满地耀眼星辰。
绞刑执行的当晚，世界终于有了安心的睡眠，人们终于能够安心入睡，不必再担心半夜里突响的警报或是床底可怖的滴答声。政府也终于松开了心里紧绷了多年的弦，举办了绝世盛大的庆功宴，在觥筹交错、流光溢彩中忘记身份，放下一切针锋相对，尽情享受胜利带来的难以言状的喜悦与庆幸。
之后的数月，反恐军团趁热打铁，对溃不成军的残余恐怖组织进行强有力的大扫荡，一鼓作气瓦解了全球的□□势力。政府重新规划，建立起规整可靠的治安系统和城市运作系统。彼时，人民生活安定，经济与科技飞速发展，社会和谐，国际间交往融洽，世界高昂起头，步入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由此，他伏法的这一年被定为世界和平年，绞刑的当天被定为新的新年。同时，他藏身的小小溶洞被改造为世界和平纪念馆，他的遗产作为有史以来最具意义的收藏品在国际上拍卖，包括他的电脑，书，画集，甚至是陈旧的衣物，巨细无遗。拍卖所得的钱则作为世界和平基金，用于救济曾在战争中严重受损的地区和人民。
唯一没有卖出的，是一本手绘封面的日记本，国际法庭特意保留了它，送给了他那过度苍老的母亲。
他的母亲心情复杂地吹落了积累了十年的尘埃，怀着压抑了十年的愤怒与悲痛，打开来，看到他停滞在18岁的美丽。
行云流水的草书，他写：
“父亲去世了，母亲死了一半。我跟着有关人员办理各种手续，付钱，然后带他们到最好的酒店请客致谢。看那些孕妇似的脑满肠肥的友人大块朵颐，吹牛谈天，好不愉快。
“那些经年不见的亲戚，哭得浮夸，吃得爽快，假惺惺地问我如何分配父亲的遗产。
“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披着大善人的皮，干着大恶人的勾当。
“还有辛苦了那么多年，突然就死了的父亲，失了魂了母亲。死者已往，为何让生者痛苦。
“社会，国家，环境，文明。
“生存。
“我几乎要吐出来。
“我不要这样。
“我要毫不普通的死，我要我死的时候，全世界都欢呼雀跃，举世欢庆，发出真正舒心的笑声。
“没有人会为我难过，没有人做作。
“我也不做作。”
母亲捧着日记，眼角忽然抽筋般的疼。她回想起这十年，儿子恶事做尽，却未曾刻意杀死过一个人，从未破坏过任何文化遗产，他死了，反而带来了空前的安宁与繁华，包括毫不造作的喜悦。
她那乖巧优秀的儿子，怎么会想这么多呢，她从不了解。
她不了解，她只是恨了一生，怨了一生，咒了一生。
她抬起头，听到这个欣欣向荣的世界里，自己孤独渺小的哭声。
九井里
初稿 2009-4-1
定稿 2009-6-16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