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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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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初见并不算美好。
彼时的北冥皇渊还年幼,由于天生残缺而导致鲲帝特有的\"鲲麟附体\"提早到来,被父皇北冥宣忌惮不喜,虽然是皇子却过得并不如意。
好在,他是个心宽的人,即使对不公有过怨怼,也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既然山不转来,那我也就不去了,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反正我也不要喜欢父皇。
抱着这样不争不抢的心理,北冥皇渊寂寂的度过了十七年,由于是被波臣铅十三鳞看顾长大,他不像是大多鲲帝那样跋扈,倒生出了一份纯净天然的心。
没有爱恨、不谙世事、不沾权势,他处在权利泥障的中心,却活的仿佛在世外桃源。
直到那一日,他受邀到三皇兄北冥无痕的府邸赴宴,而后被带到回厅欣赏水磷烧,还没迈进门,便听见一道含着惧怕的、颤抖的声音。
“殿下,别……别这样……”
北冥皇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不合时宜,这不是话本子里的强抢民女,啊,不,听起来是个少年的声音,那就是强抢?民男?还是民鱼?
就,青天白日的,不论怎么样都很离谱啊!
“就是这双手打碎了我的水磷烧。”
三皇兄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把冰冷刺骨的剑刃,北冥皇渊听见那少年颤抖的抽泣声,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诗:何处不可怜。
人家摆明了不愿意,三皇兄怎么能强人所难,做这样仗势欺人的恶事。
他加快步伐绕过屏风,正好看见三皇兄抓着那少年的手,以一种观赏物件的目光看着少年,低声说:“就是这双手犯下了大错,真是好美的一双手,值得收藏。”
三皇兄向来喜好收藏珍品,可这少年的双手并不是一件物品,能够被砍下来收藏。
“三皇兄放开他。”北冥皇渊一把甩开北冥无痕的手,抓着少年的手将其扯到自己身侧。
北冥无痕眯起双目,有些不悦的说:“皇渊!你太无礼了!”
少年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一瞬间就明白只有他能救自己,因此立刻配合的藏到他的身后。
北冥皇渊还以为少年被吓到,侧头温温柔柔的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皇渊!”北冥无痕提高了声音。
“三皇兄,不过区区一只水磷烧,何必如此动怒呢?”北冥皇渊回头,十分大方的说,“稍后,我便让铅奉上千金以偿,三皇兄你就免了此人的罪吧!”
北冥无痕蹙着眉,有些不甘的往北冥皇渊的身后看去。
北冥皇渊立即展开衣袖,完完全全的挡住少年,说道:“多谢三皇兄,那我先带此人回府了。”
为一个波臣伤了与北冥皇渊的情分不值当,毕竟他虽然不为父皇所喜,但他与流君情非泛泛。北冥无痕立即在心中作出判断,点头回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北冥皇渊躬身致谢,牵着少年的手转身离开。
这就没事了?少年抬头愣愣的注视着满覆着深蓝鳞片的脸孔。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北冥皇渊也侧头看向他,再次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其实北冥皇渊的脸根本就难辨眉目,一眼望过去,实在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但少年就是觉得他真的好温柔,像一座山一样,挡在自己身前。
“那个,我叫北冥皇渊。”北冥皇渊端着药和水进了屋子。
正在打量四周的少年被惊到,猛然回头看向他,片刻后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回答:“我叫八纮稣浥。”
北冥皇渊这才注意到,他长得极为纤细、俊美,尤其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像是在流君收藏的珍贵琉璃,真正美得不可方物。
“稣浥,真、真好听。”北冥皇渊突然有些害羞,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牵起八纮稣浥的手为他清洗涂药。
北冥无痕手劲大,捏的他手腕发红。
这是一个鲲帝,八纮稣浥心想,自己只是低贱的波臣。
他看着北冥皇渊低头,轻轻为自己吹气,低低呢喃着:“不疼啊……”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明明清楚地知道,波臣和鲲帝连朋友都不能做,但是这一刻却不知怎么的,根本不能抽出自己的手。
好像要沉没下去一样。
最后,北冥皇渊带他去藏书阁,一起看地方经卷、奇闻怪谈,直到月上中天,才依依不舍的使人送他回家。
“稣浥,你会常来看我吧!”北冥皇渊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塞在八纮稣浥的手心里,露出一种腼腆而诚恳的眼神。
“殿下。”八纮稣浥低头看着令牌,正要回话,又被北冥皇渊打断。
“叫我皇渊可以吗。”北冥皇渊双手抓着他的手。
八纮稣浥抬眼,在他的期待之下,下定决心的说:“皇渊,我会找你的。”
于是,北冥皇渊心满意足了,笑着说:“我一直等你啊!”
回家之后,少不得听父亲的一顿担忧,八纮稣浥第一次没有放在心上,他向换帖好友梦虬孙打听清楚,原来北冥皇渊天生残缺,周岁便进入了鲲鳞覆体的阶段,因此被鳞王所不喜,皇室中人都不太搭理他。
北冥皇渊其实很孤单。八纮稣浥坐在台阶上,看着父亲锻造兵刃,心不在焉的捧着脸想,不过,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不像是一个鲲帝。
“稣浥,你要一起去玄玉府吗?”父亲高声询问,他今天要去玄玉府做工。
“要去。”八纮稣浥没有迟疑的回答,他发现自己几乎无法拒绝去见北冥皇渊。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世间的缘分,一但错失,便不可再逢。
而他,无法下定决心错失他。
“稣浥,我等了你三天了!”北冥皇渊满心欢喜的捧着玉粉翠,期待的看着八纮稣浥,“这个很好吃的,保证你会喜欢的!”
八纮稣浥在他的注视下,不得不捏起一块尝了一口,这样精致美味的糕点,身为波臣的他从来没有吃到过。
他抬头看着满眼期待的北冥皇渊,掩盖住心中那一点不忿,细声说:“很好吃的。”
“稣浥,等会一起去看书吗?”北冥皇渊试探着问道,又连忙解释道,“如果你觉得闷,也可以一起……”
“好啊,我们去看书。”八纮稣浥点头,伸手拉住北冥皇渊,他很喜欢看书,而且,玄玉府有很多波臣根本看不到的书。
稣浥主动牵我了!北冥皇渊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觉得自己魂都要飘出来了。
他们把书房的门关了,一起坐到地上看书,彼此间靠的很近很近,北冥皇渊嗅见他的发间有生铁的气味,不算好闻却好像能让人上瘾。
他掩饰的铺开一张宣纸,寥寥几笔画出雨打荷花,然后,拿着狼毫写了一首诗:江上青山无数。绿阴深处。夕阳犹在系扁舟,为佳景、留人住。已办一蓑归去。江南烟雨。有情鸥鹭莫惊飞,便相约、长为侣。
“稣浥,你喜欢下雨吗?”他抓了抓头上的鳞片,有些羞涩的问道。
八纮稣浥从书本里抬头,拿起这张画端详了一会,说:“海境从不下雨。”
“如果可以离开海境呢?”北冥皇渊指着纸上的江南两个字说,“我看书上说,江南多烟雨,那里一定非常的美。”
八纮稣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后,还是忍不住点头说:“我也很想知道下雨是什么感觉。”
“对了,稣浥你看!”北冥皇渊听了更是兴高采烈,爬起来从柜子里薅出雨相送的十几副《江南烟雨图》、《大漠孤烟图》、《千里冰封图》等,一张张的展开给八纮稣浥赏画,“这是中原的景致,多美丽啊!”
八纮稣浥一路看下去,也看的有些痴了,含笑道:“如果能够真正看一眼就好了。”
“我带你去啊!”北冥皇渊兴奋的承诺。
明明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可八纮稣浥看着他的眼睛,竟真的忍不住相信,点头说:“好啊,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那我们说好了!”北冥皇渊伸出手来,笑道,“一蓑衣,一扁舟。”
“青山远流,共赏烟雨。”八纮稣浥搭上他的手,而后,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拽住了。
一切言语都不及这双紧握的手。
八纮稣浥静静看着北冥皇渊,听他畅谈江南的烟雨、大漠的孤烟,无法不应承这个诺言,至于真能走到哪里、又会有怎么样的命运,根本来不及关心和思考。
他们开始时常见面,有时候一起看书,有时候一起游玩,彼此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每每都有一种静谧的气息萦绕在四周。
“镔铁晶矿?”八纮稣浥重复了一遍,他子承父业,擅长镔铁冶炼之术,对这种难得一现的镔铁,自是十分在意。
北冥皇渊点点头,献宝似的说:“听说沧玥崖有出现镔铁晶矿,我明天就过去帮你拿到。”
八纮稣浥偏着头想了一会是,说:“我也要去。”
“不行,那里水流喘急,又有时不时喷发的海底火山,很危险。”北冥皇渊连连摇头,“稣浥,我保证拿到镔铁晶矿,你就放心吧!”
这么危险才不放心啊,八纮稣浥蹙着眉,质问说:“你认识镔铁晶矿吗?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完整的取出镔铁晶矿吗?”
“……”听起来就很复杂的样子,北冥皇渊眨了眨眼,指天发誓道,“我可以今晚就学会取镔铁晶矿。”
“不行。”八纮稣浥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放心你。”
北冥皇渊有些楞神,突然觉得心跳的太急,好像有些喘不上气。
八纮稣浥作出最后的决定:“明天这个时候见。”
“我,我会保护好你的。”北冥皇渊呆呆的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明明已经听过很多次,可每次听起来,心头都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八纮稣浥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低头说:“嗯,我先回去准备了。”
北冥皇渊到底是低估了沧玥崖的危险程度,没找到镔铁晶矿不说,还遇上海底火山突然喷发,只得用九炼烽火在峭壁上打出一处洞穴,带着八纮稣浥躲了进去,等待火山停止喷发。
他脱了外衣垫在地上,揽着八纮稣浥坐下休息,自己坐到一旁的地上,带着歉意说道:“稣浥,真是对不起。”
“还好你没事。”想起刚才逼命一刻,他为了救自己差点被卷进岩浆之中,八纮稣浥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伸手将他乱糟糟的鬓发理了理,带着几分埋怨说道,“你也要顾好自己才是。”
北冥皇渊抓住他的手,有些心疼的说道:“你手上受伤了,疼不疼啊?”
八纮稣浥摇摇头,装作无恙的看了眼四周,突然看见一旁石壁里,有露出一点异样的光彩。
“皇渊,你看那是什么!”他有些惊喜的喊道,“你去把这块石头敲下来。”
北冥皇渊依言过去,伸手运功将整块石头撬了下来,见里面有两块异铁,看起来流光溢彩,不似凡铁。
八纮稣浥从随身小囊里拿出镔铁冶炼的工具,不多时便撬开了石头取出了两块镔铁晶矿。
“这就是镔铁晶矿?”北冥皇渊围着镔铁晶矿左看右看。
“对。”八纮稣浥将其中一块放到他的手心,再想抽回手时,却被紧紧的拽住了。
八纮稣浥抬眼看向北冥皇渊,似乎是用眼神在询问为何还不放手。
而后,他就被紧紧的抱住了。
北冥皇渊将头藏在八纮稣浥的发间,有些情难自制的说道:“稣浥,我爱你。”
八纮稣浥靠在他的怀里,听着彼此胸口猛烈的心跳,觉得它们都好似相互回应,交织在一起,化为了一个整体。
“嗯,我也是。”他闭上眼睛,仍由自己沉浸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简直像是一场美梦,情投意合、互通心意,好似可以像诗里那样:有情鸥鹭莫惊飞,便相约、长为侣。
北冥皇渊真正开始计划离开海境,他迷上了枕在八纮稣浥的膝上,一起谈论中原、苗疆的景致,或者在事后抱一起躺床上,指尖一边绕着八纮稣浥的青丝,一边侃侃而谈今后的美好生活。
八纮稣浥对着他真挚的眼睛,从心底相信着他所说的一切。
直到那日,无意间从父亲口中得知水磷烧的真相,原来,鲲帝手中把玩的雅致器皿,是波臣的骨肉所制造。
八纮稣浥拿了一只带到玄玉府,故意在北冥皇渊面前赏看,果然听见他的赞叹。
他说对不起。
他说,不知道这是波臣的骨肉所制。
他没有任何的坏心思,可他确实是一个鲲帝。
八纮稣浥知道他没有做错什么,可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迁怒。
不欢而散之后,北冥皇渊前来道歉,百般委曲求全。
八纮稣浥枕在他的胸口,却暗暗对自己唾弃,明明心里已经筑起了高墙,可是他却能那么轻易的掠上高墙。
因为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他啊。
八纮稣浥想,如果他能做鳞王,是不是可以改变这波臣的现状呢?
然而,无忧无虑的北冥皇渊,并没有登临高位的想法。
“反正有流君啊,其他的事情都免我操烦。”北冥皇渊近乎天真无邪的回答。
他根本就无法真正理解,无法真正知□□臣的痛苦。
八纮稣浥看着他,只觉得心头火起,“这就是你的志气吗?”
北冥皇渊回头,无不温柔的看着他,“不是说好了一起离开海境吗,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江南的烟雨、苗疆的大漠……”
八纮稣浥闭上眼,只觉得心如刀绞,他已经接触到了海境鳍鳞会,根本就不能陪他一起离开。
可是,这样绝情的话语,要怎么样才能说出来呢?
“你就不觉得……”八纮稣浥想要责问两句,却又被北冥皇渊打断。
“稣浥,可是那些都不重要,什么鳞王、什么王爷,这世间一切都不及你,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北冥皇渊捧着他的手说。
于是,诀别的话语,只能一拖再拖。
每一日见他,想到终究要同他离别,就觉得痛彻心扉。
八纮稣浥很多次夜里,看着他的睡颜,在心里想:不能将他卷入这场战斗,最好让他快点离开海境,北冥皇渊就应该一生无忧无虑。
可惜,天不随人愿,三王之乱开始,北冥皇渊暂时无法离开海境。
而因为三王之乱,鳍鳞会也要退回关外。
在玄玉府度过的最后一夜,八纮稣浥躺在北冥皇渊怀里,睁着眼睛看了他一夜,像是要将他的每一寸骨骼都刻入心底。
身体里有一种冲动,想要告知他一切,想要同他一起去江南,想要和他度过一生一世。
但是,八纮稣浥强抑了下来。
天光尚早,北冥皇渊揉了揉睡眼,问道:“稣浥,你今天要去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早离开?”
八纮稣浥没有回答,只背过身低头,认真的穿衣,等穿着整齐后,才回头看向他,眼眸如一汪静水,没有任何波澜,“你再睡会吧,我要先离开了。”
北冥皇渊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说:“稣浥,那我等你吃晚饭好不好?”
八纮稣浥依然没什么表情,“……好。”
他终究,不敢当面说出来。
离开玄玉府的每一步,都像是把自己的心放在脚下,八纮稣浥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因为看一眼就会不舍离开。
直到离开皇城,他才敢回头望一眼,这一刻,心好像已经不会痛了。
皇渊,皇渊,皇渊。
从此以后,唯有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