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金無

1、01

　　001.手足种族

　　头顶上方的格状铁条框架平时都是上锁的，今日他给父亲端来灵草汤药时，脚下一个不稳，踩空跌入地底，重重摔入溼滑脏污的地下仓库。屁股坐倒在地的这一刻，头顶上传来铁框架砸下、粗重锁鍊磨擦声，雪冽立刻明白这不是意外，而是踩中了陷阱，他的不知道第几个兄长或姊姊为他布置的陷阱。

　　他有十一个大略分作两阵营的兄长和姊姊，一边以大哥为首，另一边以二姐为主,两方阵营轮流使着法子争抢父亲的宠爱和关注，彼此针锋相对，但也有意见一致、利益共同的时候，那就是使计陷害他这个排行最尾端的小少主。

　　小少主雪冽喜着一身白衣裳,面容举止皆与他母亲极度相像，最得尊主父亲的宠爱，在以前尊主父亲尚且健壮的年代，从来都是尊主父亲捧在掌心里的宝，他貌美的母亲不经常待在家里，可一旦回到尊主父亲身边，他们三个就是一副划，一双壁人捧起白嫩稚子的美满天伦图。雪冽知道自己是父母亲最喜爱、最宝贝的孩子，因为母亲千辛万苦独独生了他一个，父亲虽另有十一个子女，却唯独待他母亲非同一般，敬重爱护又毫无底限地癡迷。在雪冽九岁以前,日子过得美好非常，可是在九岁这年，他的父亲受到致命重伤，幸而大难不死，母亲却失去了踪迹，从此雪冽的生活开始生出大大小小的陷阱和危机，全部来自于他的十一个兄姊。

　　微光自顶上洒落，他环视四周，除了地面肮脏溼黏，石壁上也都被不明物黏糊过，一股腥臊恶臭弥漫在地下仓库中，薰得雪冽一阵头昏脑胀。这仓库之前用来储存族人猎回的腌肉，什么肉类都存放过，最常见的人肉、兽肉，偶尔能猎到的妖肉、精怪肉，极难猎得的天界上等肉，都曾经存放在地底仓库里。魔族不擅长整理分类，有时一股脑儿胡乱塞进来，连内脏都没清理干净，弄得仓库全是腐肉和血腥味儿，相当不能忍。自母亲不在后，身为尊主的父亲又重伤卧倒于床，管不了这些粗糙的上等魔，仓库就再也没清洗过。雪冽小心地站起身，尽量不碰到仓库的任何物品，也不敢拍自己身上的衣裳，刚才不小心沾了地面的污垢，要是这么一拍，那些恶心的污泥血水就会沾到手上，那就更加恶心了。

　　＂有谁在吗？＂雪冽踮起脚尖，试图伸手去推顶上的铁框架，可连指尖都碰不着。用力伸长，再用力伸，脚尖摇摇晃晃，他差点儿又要摔了，忙一个马步站稳，喘了两口气，喊道：＂有谁在吗？我被关在仓库了，快放我出去！＂

　　始作俑者当然不会专程来放他出去，唯一能寄讬的希望，就是嘴馋了来偷肉的下等魔，或是为了找他而路过的上等魔，只要是他那些兄姊以外的族人听见，都会赶来看看怎么回事的。

　　＂我被关在仓库了，谁来放我出去！＂雪冽放声喊。

　　＂......雪冽？＂顶上有什么遮住了落下的微光，对方喊了他的名字，问：＂你怎么在仓库里？＂

　　＂三姊吗？＂他看不清脸孔，凭声音猜测。＂是三姊吗？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大约是三姊贵心，贵心是众多兄姊之中唯一不对他冷嘲热讽的，雪冽估计设下陷阱这事与三姊无关，否则她不会特地跑来仓库露面，在父亲面前反而有被指认的可能。

　　＂你等等啊！这锁得砸，我看看......＂贵心换了个角度观察锁扣。

　　居然锁上了，看来设陷阱的这位哥哥或姊姊，根本没打算让他有逃出来的机会，雪冽回想了下三姊的特殊能力，问：＂三姊，用尖爪直接断开鍊条。＂

　　贵心安静了一会儿没接话，使用特殊能力是要消耗自身体力的，为救出这个不受大哥和二姊待见的弟弟，贵心实实在在地犹豫了一下，得罪任何一边都不好，可激怒父亲才是最不智的行为。忽然当地一声，鍊条重重砸在铁框上，铁框被拉开来的声音自上方传出，雪冽抬头一看，微光下，三姊的手指头幻化成了尖锐的利爪，光线下闪着利刃的锋芒，利爪比任何刀斧都狂狷暴戾，因为这种特殊能力不是用来剁骨伐木的，是用来战斗的。

　　＂出来吧！＂贵心退了几步，让出位置。＂你端的灵草汤药洒了是吗？还有没有灵草？我帮你重新做一碗端去，你先去换身衣服。＂

　　＂好的，谢谢三姊。灵草还剩一些，我拿给你。＂耗费体力放他出来的代价，是讨个到父亲面前端汤献药的机会，这点人情往返雪冽还是明白的。

　　灵草是娇贵的、魔域生长不来的植物，有修补体力和治疗伤病的种种用处，不同的灵草具有不同疗效，以前都是雪冽的母亲带来魔域的，魔域种不来这种需要充足日光的草，于是乎，灵草在他们这儿加倍地珍贵，在雪冽母亲失踪后则成了珍稀，仅存的一点儿都放在雪冽母亲房里，尊主父亲平时不让任何谁靠近房间，发现了就是一场暴怒，唯一可以出入的只有雪冽。

　　＂父亲，我替雪冽端来灵草汤药了。＂贵玉敲门，先行知会。

　　父亲房里传来魔族双刹的告退声，贵玉退到一边，让出房门走道。

　　＂尊主，我们先退下了。＂魔尊直属的双刹微一躬身，退出了尊主房间。

　　魔尊磔咳了两声，又深吸口气捂住胸，对房外的贵玉开口：＂进来，雪冽呢？＂

　　＂他不小心洒了汤药，去换衣服了。＂不能供出雪冽被欺凌的遭遇，父亲一个大怒可能伤了大哥和二姊，万一被发现是她洩了密，贵心的立场就危险了。

　　＂......等他换好衣服，让他过来。＂想到雪冽，魔尊磔脸部的五官柔和了下来。＂出去吧。＂

　　＂知道了。＂贵玉心想，父亲的偏心实在太明显，难怪大哥和二姊如此厌恶雪冽了。

　　换好一身衣物的雪冽才刚走出房门，迎面泼来一盆脏水，他抬起袖子挡住了脖颈衣领，脏水仍然钻过衣袖直往衣服里流淌，雪冽有点儿不耐了，怒目望向来者，只见二姊面色不豫地转向身后的五弟，冷言冷语道：＂五弟你看看，这刚从仓库拿出来的上等肉，多馀的都还没清除干净。水呢？再端一盆来！＂

　　她身后被唤作五弟的魔族笑了笑，对二姊说道：＂姊啊，这上等肉可是父亲心头上刮下来的，洗干净了也吃不得，何必白忙活？＂

　　＂哼！＂二姊冷笑一声，指着雪冽道：＂怎么吃不得？他母亲的灵肉都被父亲啃得肉渣不剩，他又怎么吃不得了？＂

　　这种胡乱造谣的閒话最让雪冽无法忍，每回听见谁污辱母亲都得发火。化愤怒为教训，他手掌一甩，虚无中造出冰冻霜雪，啪地一声直接砸在了二姊脸上，教她羞愤难堪。

　　＂你干什么！＂五弟嘴里作势喊了声，脚却是直往身后退去的。

　　当真论起力量来，他们十一个兄姊都打不过雪冽，这是种族的天生优势，半个魔族的雪冽比正统魔族中的任何一位都要强大，如若不是尚且年幼，指不定已经胜过魔尊直属的双刹了。他们兄姊十一个只得想方设法布陷阱，除掉这个强大又得宠的么弟，等不得他长大。

　　＂教你们少胡说八道！＂雪冽怒瞪他们，干脆不换衣服了，直接往父亲房间走去。

　　＂怕谁说你母亲了？食物就是食物！＂二姊怒极大吼。

　　雪冽一个回手投掷，冰冻霜雪再度砸上同一张脸，身后怒吼不断，但不影响他脚步。

　　＂她就是欠教训，咱们小弟真厉害！＂大哥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雪冽警戒地盯着大哥，问道：＂你想做什么？＂

　　＂大哥不会吃了你的。＂大哥笑着就要伸手去拉雪冽，被躲开了。

　　＂怕什么！咱魔族虽然也吃同族，但咱父亲可是尊主啊，又最是疼爱你，大哥不会也不敢把你怎样的，放心吧，嗯？＂大哥靠过来，小声在他耳边问：＂你吃过兽肉吗？＂

　　对方憎恶自己，雪冽是清楚的，这位大哥年纪多了他整整九百岁，是尊主父亲和第一位妻子生的孩子，本来应该是最得父亲重视的长子，也确实深受重视直到雪冽母亲出现后。

　　＂没有。＂雪冽摇头，尽量避开大哥，避开那一股子腥羶味儿。

　　母亲不喜欢肉食，身上总飘着一股香味儿，魔族嗅觉灵敏，父亲非常着迷母亲身上的味道，也跟着不吃肉食，改食灵草。雪冽有记忆以来就没见父亲吃过肉类食物，自己也从未吃过，但他见过哥哥姊姊们吃肉，而且吃得相当尽兴愉悦，年纪还小的他有一点儿疑惑，......那个叫肉的食物，为什么让他们那么开心呢？

　　＂那就可惜了，只要试一口，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希望。＂大哥敛起笑容，从手上包袱里抽出一串乌漆抹黑的东西，递到雪冽面前，怂恿道：＂咬一口？＂

　　＂不要。＂雪冽摇头，再避一步，却没忍住疑惑，问：＂兽肉是什么？＂

　　＂刚说了呀，就是一种吃了会开心，心中希望会实现的东西。＂大哥嘴角勾起一抹笑，把肉往前递出，撒谎道：＂你知道为什么魔族大家都喜欢吃肉吗？因为吃了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啊！＂

　　能实现一个愿望实在太吸引刚满十岁的雪冽，想像了一下，母亲回到身边的强烈愿望在诱惑着他，鼓动着他跨出那一步未知。他半信半疑地张了嘴，大哥迅速将肉串前端用力塞进他嘴里，顿时一股子腥臊味儿在嘴里边扩散。大哥哈哈大笑，将肉串拉回去，问道：＂好吃吗？好不好吃？＂

　　那股味道实在太恶心，令他作呕，雪冽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嘲旁边吐着口水，想把刚才那股味道从嘴里吐出去，频频不得法，味道挥之不去。雪冽左右张望，寻找着水源，希望借由水嗽掉那攻击咽喉和鼻腔的气味，只听笑个不停的大哥说道：＂告诉你吧，刚才那个不是兽肉，我今天教训了一个狂妄的下等魔，扒了那下等魔的皮来烤，这就是他的肉，好吃吗？＂

　　......雪冽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