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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入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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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太阳不是很暖,却照的人很舒服。
“驾——”一名满脸汗水的肥胖女人正拼命催赶着两匹健马在笔直的官道上飞驰,她昨天接了一单生意,要送一对母女前往金川女国的皇城。
她想趁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然后来顿美酒佳肴,再然后找个隐秘的角落,舒舒服服的泡个澡。
翠色棉布遮蔽后的车厢里有两位客人,一个是满面风霜的老妇,一个是年方二八的少女。
长长的阡陌,两边都是浓郁的古桑,树影斑驳,恍如穿梭在一条时间隧道。
阳光时不时的透帘而入,那名少女似陷入了沉沉的好梦之中。
她身长七尺,不得不蜷缩在空间狭小的车厢里,但她依然睡得很香。
随着起伏的颠簸,她的刘海也在上下飘动。
那名老人也在眯着眼,似在打盹,但上了年纪的人永远睡不死,她时不时的睁开眼,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再看看眼前熟睡的孩子。
春天,少女容易怀春,想必她肯定在做一场关于美丽邂逅的,五光十色的美梦吧。
可惜的是,女孩没有,她竟时不时的皱眉、咬唇,似遇到了残酷的梦魇。
她有一双大手,比同龄女孩子的纤手大出一倍,而且有些粗糙干燥。
她其实是一个男孩,为掩人耳目,此时正男扮女装,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十分特殊。
那是一个女人的世界,是一个容不下任何男子的国度。
他艰难的翻了个身,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细汗,相同的梦境再次出现了。
梦里的场景都是他曾听到的故事,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一个可怕的故事。
每次他向母亲求证这个故事的真假,母亲总是以泪洗面。
因为这关系到他的身世,曲折离奇而又耐人寻味的身世。
看着熟睡的孩子,唐母轻叹一声,微微皱着眉头。
她本应生个女儿,但却因为一场意外,生了个男孩儿。
十六年前,她在蕊珠河中取水喝的时候,误服了一粒沙子,十月怀胎,便生下了唐加仁。
金川女国世代饮用蕊珠河中的水以繁衍后嗣,而且生的都是女孩,唐母突然生了一个男孩,左邻右舍立即沸腾起来,被当做奇闻传播开去。
生完孩子当夜,紧接着,金川女国皇城上空便出现了一朵巨大的纯白莲花,缓缓的旋转,时不时地绽放出万丈金色光芒。
恰逢此时,女皇康宁宁也生下了一个孩子。
国都之人见天生异象,顿时流言四起:“蕊珠河中一滴沙,流离颠簸到天涯。明朝锐身登凤阙,芸芸众生俱立家”。
那时候,东唐来的一位高僧刚离开女皇,西行不久,康宁宁错付真心,便对男子恨之入骨,立誓见一个杀一个。
唐母曾是康宁宁身旁的侍女,亲眼见证了康宁宁的蜕变,不忍亲生儿子变作刀下亡魂,只能连夜逃离皇城。
这么多年,他便成长在西凉与东唐的毗邻之地,他接触了一些唐朝风俗,但未根深蒂固。
在东唐附近生活,所以母亲给他取名唐加仁,小名唤做河沙。
这次唐母拉他回金川女国,名义上是给他找寻失散多年的妹妹,其实是要替他挑选一房可心的媳妇儿。
临行前,唐母笑眯眯的悄声告诉他:“我要去皇都给你娶一房漂亮的媳妇儿。”
不是说边境之地没有女子,而是唐母总觉得西川女国的女子更标致,或许她还可以多找几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儿。
往事在唐母的反复诉说中一幕幕的呈现在唐加仁的梦里,预示着他对即将到来的陌生境况更为担忧。
“你们,干什么的?赶紧下来!我们要搜查!”一阵粗鲁的喝声吵醒了他。
唐加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从一揭而过的帘幕下望出去,他看见两位官差模样的粗胖女人走了过来,他们都穿着紧身的红衣,干练而又圆润。
左边一人脑袋是尖的,右边那人的肩膀是圆的。
女人生成这个样子,着实让人看着难受。
丑陋的女人,再加上一张凶神恶煞的冬瓜脸,自然得不到欢迎。
唐加仁从来没有见到这么丑陋的女人,他不想多看她们一眼。
一路走来,他碰到了很多奇怪的事,作威作福的官吏,酒囊饭袋的差役,在疾苦中挣扎着生存的金川百姓,让他加深了对女国的了解,也让他对一些人极度没有好感。
尖脑袋女人大叫着盘问:“你们从哪里来?到女国皇城做什么?”
唐母已下了车,迎上去,向那人手里塞入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子,赔笑道:“大人,我们是回去探亲的。”
“探亲?”圆肩膀女人的眼珠子在唐母身上那种乡下人特有的粗麻布衣服上转了转,讥诮道:“你们这种人在皇城也有亲戚?”
“有,孩子的干妈前几天刚过世,我们是来奔丧的。”唐母谎道。
听到一个“丧”字,两位差役不觉皱眉,生怕沾惹了晦气,连忙摆摆手,让他们通过。
尖脑袋掂着手上的袋子,提醒道:“我看你们娘俩,身子都弱,一定要记住,到了皇城,不该管的不要管!”
“谢谢大人提醒,老身定当谨记。”唐母笑着作揖。
“且慢,你孩子多大了?”圆肩膀突又问道。
“刚满十六。”
“是男孩还是女孩?”
唐母掀开车上的帘子给她们看,“您瞧她这身打扮,当然是女孩了。”
“我看不像。”圆肩膀的女差端详半天,向唐加仁招招手,“你下来,我们要检查。”
唐母满脸为难,连忙道:“小孩子家家的,还不懂人事,就没必要检查了吧?”
圆肩膀瞪圆了眼珠,蛮横道:“这是女王的命令,绝对不允许任何男子进入金川女国,我们也没办法!”
唐加仁故作满脸委屈,捏着声,尖着嗓,惊恐的求助:“娘亲,我怕,快来救我!”
他伏在车厢一侧,双手抓着铁框,哭哭啼啼,死活不肯下车。
尖脑袋在一旁道:“我看要不就算了吧?不要为难小孩子了。”
圆肩膀瞪她一眼,喝道:“女人检查女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别怕,赶紧下车!”
正在此时,忽见一顶青泥小娇飞驰而来,到了关前,停也不停,招摇而过。
那几位官差却立即肃身,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侧,看也不看,便放行了。
这边刚放行,那边又有一队人马拖拖拉拉的走过来,她们行进的很慢,慢的像蜗牛。
她们走的慢不是因为她们懒,而是她们有牵连。
领头的是一位高大的壮妇,她长得很奇特,扁平的胸脯,凸起的鼻子,尖尖的脑袋,她手里拎着一条粗麻绳,另一端拴了六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
她身旁还有一位绿衣女人,她有一张迷人的娃娃脸,花朵形的碧绿发箍将她的一头乌瀑一分为二,精巧的、翡翠绿的桑叶形耳坠垂及两肩,她身上散发的香气从几里开外都能闻得到。
唐加仁已停止了哭啼,因为他一眼便看出,那些被绳子捆绑的并不是女子,而全都是男人,那些人只是被涂抹成了女人的样子而已。
“啪嗒”一声,一只黑色皮袋落到圆肩膀女差刚才喝茶的桌上,听声音应是满满的银子。
绿衣女子满脸堆欢,作揖道:“各位官娘辛苦,几日不见,倍感思念,这点儿是特意孝敬您二位的!”
尖脑袋拱手回敬道:“多谢多谢!恭祝生意兴隆。”
绿衣女子指着身后的那一串被捆绑的“女子”,娇笑道:“两位大人,这都是刚从东方搞来的新鲜货,今天晚上就上桌,你们来了不收钱,保管让你们玩个尽兴。”
尖头和圆肩大笑,嘴角流着口水道:“绿娘这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好说好说,我们今日忙完公务就去。”
正说着,绿娘向唐母这边瞥上了两眼。
唐母也瞧见了绿娘,两人眼神甫一相触,立即回避开去。
绿娘忽瞧见了唐加仁,面露喜色道:“这位女孩子是谁?”
“都是过路的行人。”尖脑袋漫应道。
绿娘咯咯的笑着,扭着柳腰蛇行到唐加仁的车子,将唐加仁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蛋,啧啧称奇道:“瞧瞧这女孩子的身形跟脸蛋儿,要是换一身劲爆的男装,到了晚上,在咱们酒楼的中间一站,那还不是响当当的头牌吗?”
唐加仁听言,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扇她几下。
圆肩膀嘴巴都笑裂了,“绿娘说的哪里话,再怎么乔装打扮总不如真正的男儿好看,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呢,那美滋滋的感觉,爽妙,真的是爽妙啊——”
绿娘的目光不觉游移到了唐加仁的上半身,怔怔的看着。
这显然是不好的迹象,他正要捏着嗓子辩驳几句。
绿娘忽道:“我敢保证,这绝对是咱们女国最上等的女孩子,你们看她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瓜子儿一般的脸蛋儿,似乎会勾人。”
唐母突然冷冷的道:“两位官娘如没有别的事,我们这就要走了!”
尖脑袋刚才受了唐母的银子,不想多生事端,便搅合道:“算了,算了,快走吧。加快脚程,日落之前还可以进城。”
“照你这么说,她的确是个颇具标格的女子。”圆肩膀似乎仍在回味,听同伴已答应放行,便勉强道:“好吧好吧,赶紧走吧,不要耽误我们办公。”
唐母向她们点点头,微微拱手,便上了马车。
绿娘木木的站在原地,极为惋惜道:“可惜,可惜,这姑娘如果在我手下做事——”
尖头和圆肩无语的摇着头,对绿娘的职业惯性表示无奈。
唐加仁心中已窝火的很,他再也睡不着,便坐直了身子,急切的想离开此地。
可绿娘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了。
帘子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天地之间瞬间安静了。
他不觉好奇,犹豫再三,终于伸出手去,掀开了帘幕一角。
他掀开的正是时候,他正看到一顶红色软轿匆匆行过。
可抬轿子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像是根本没有用力一样。四名轿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均是短小精悍的壮妇,可她们脚下却出奇的快。
唐加仁隐隐看到她们脚下似踩着盛开的莲花,紫色的花瓣缓缓旋绕,遮盖了她们落地的声音,却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乘坐这种轿子的人,必然是一名贵妇。
软轿两侧的小窗都开着,贵妇喜欢流通的空气。
而轿中那人,正在看向唐加仁。
骄矜的一张脸,发着蓝色的光彩,满头的珠光宝气,衬的她华贵十足。
她的一双丹凤眼,含着淡淡的愁苦,正若有意若无情的盯着他。
唐加仁不由心中“咯噔”一下,似被浑身淋了一盆冷水。
只是一眼,那一眼,唐加仁便觉有股森森的气息迎面扑来。
明明是阳春二月,但他却不寒而栗。
他十分不喜欢这个人,再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
好在那张轿子走的很快,刹那之间,已走的远了。
毕恭毕敬站在道路一旁的绿娘松了松紧绷的身子,面上再度恢复了调笑的风采,“这张中丞的轿子,怎么走路这么轻,害得我差点又说错话。”
“张中丞一向神秘,不过她可是权势滔天,以后莫要得罪了她。”尖脑袋道。
“呸呸呸,不来找我的麻烦就不错了,怎么还敢得罪她?”绿娘甩着花色帕子道。
唐加仁忽想起来,这一路,他曾看到贩卖男人的女贩子,卖男模具的女商人,奸诈的女贪官,还有剽悍的女土匪,但这样能说会道的女子却没见过。
他又偷偷掀开帘子,瞧了一眼绿娘。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通过了重重关卡,顺利抵达了女国皇都。
这里到处都是耀眼的灯笼,蕊珠河两岸都是张灯结彩,绚烂非常。
它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如幻如梦的世界,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包括男子的初夜。
可这里也是某些人的地狱,衣衫褴褛的乞丐,裳不蔽体的游民,饥不果腹的拾荒者,比比皆是。
唐加仁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他们从东城门进,一路穿梭而过,最终住在了西山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
春光浪漫的时节,应该游客如云,蜂飞蝶舞才对,但这里的景象却是一片萧条。
没有人气,更没多少生气。
几朵稀稀疏疏的,娇艳的花朵岑寂寂的开,似在等待故人的归来。
接连两天,唐加仁陪母亲置办了拜会师长、亲朋的贽礼,忙于安排接下来的时间。
因身份特殊,母亲常常拘束他的行动,让他在房间枯坐。
可他很不喜欢。
这日,好不容易挨到母亲午睡,他终于有了机会偷偷溜出门去瞧上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