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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夏日梦马 ...

  •   隔日她便如常地上门去给唐欣补课。唐晓翼依旧伴在旁边,时不时问她些别的问题,南岑一一耐心解答。休息间隙,他问她:“昨天晚上回去之后,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会不会感到头疼、咳嗽?”她摇头,反问他这些问题,亦得来他的摇头。
      唐晓翼笑道:“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放心了。”她抿着唇淡淡地笑,将话题岔开来,转而去聊洛基。

      晚些时候,外出逛街的唐奶奶回来了,慈眉善目地冲她们点头,又被唐欣叫住坐下来吃晚饭。吃罢晚饭,南岑主动向唐奶奶提出,想要结算工钱。
      唐奶奶沉吟:“也是,你给小欣补课有一阵了,是该结账了。”稍稍计算一阵,便将工钱交予南岑,亲切地嘱咐她明天再来。南岑把那些钱攥在掌心,神经质地揉捏几秒,方下定决心:“不好意思,唐奶奶,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小欣补课了。”她不敢看唐晓翼和唐欣的眼神,只好去看唐奶奶的眉梢,“我马上就要搬家了。从广泰搬走。”
      祖孙三人像都为她这番话而顿了一顿,唐奶奶先反应过来:“噢……这样啊,那预祝你们一路顺风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们。”
      唐欣也说:“谢谢姐姐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面。”

      南岑微笑,又说了些场面话,便转身告辞。唐欣仍差遣唐晓翼送她到楼下。这次她却不愿多留,一马当先地下了楼,正要冲进她家的单元楼里,唐晓翼还是叫住了她:“南岑!”
      她不得不回头去看他。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住她:“等你们安定下来后,你会给我写信吗?”旋即补充,“给我和小欣。”又弯腰把洛基捞起来,“也给洛基。”
      “但我并不知道你们的地址。”南岑找出一个拙劣的借口来。

      他像早有预料,闻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我现在告诉你,你可要记好了。”接着他便开始报地名,从省到市到县,再到街道和门牌号,连邮政编码都反复报过三遍,只怕她记不住。
      南岑明知自己并不会寄出这封信,仍拿了纸笔,一笔一划地记好,展示给唐晓翼看。他这才满意,抱着洛基向她摆手:“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唐晓翼说出了和唐欣一模一样的台词。

      她感到心虚,因而不愿同他多谈,抬脚快步上了台阶。回到家中,父母正在收拾行囊,商议着要如何处理这套房产,南岑心不在焉地听着,将那方记载了地址的纸张夹进了日记本。火车票已经订好,她们将在下周二离开广泰,去往澧湘。
      余后的这些时间里,她们需要打包行李、处理杂事,将遗留在广泰的种种关系收尾。父母需要辞职,南岑需要转学,这些工作皆要在这几天之内结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伤春悲秋,她亦需要令自己忙碌起来,方不至于胡思乱想。

      周一当天,南岑和妈妈一同去学校办理手续。她们在教务处坐了片刻,出来时正赶上大课间,学生们一拨一拨地从教学楼里涌出来,穿着常服的南岑与妈妈被夹在一众蓝白校服中,分外惹眼,唐晓翼和乔治一眼便看到了她们。
      乔治还不知道她将要离开,只当她有事要请假,因而并不放在心上。眼角余光却瞥见身边的唐晓翼神情凝重地压低了唇角,乔治自觉惊诧,难得多问一句:“怎么了?你们闹矛盾了吗?”得来他的摇头。唐晓翼说:“她要转学走了。”
      “可她不是刚转学过来。”话已出口,乔治方觉好笑,自嘲地摆摆手,“噢……想必是要回去了吧?从哪来回哪去。”

      “是啊。”他们被夹在学生群体中,裹挟着往前走去,乔治见唐晓翼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恨铁不成钢般地推了他一把:“摆出这副德性做什么,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又说,“你去和她说,让她给你写信。”
      “已经说了,但我觉得……”唐晓翼还没有把“她不会写信”这下半句话说出口,便被乔治打断:“你怎样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想。我还觉得她肯定会给你写信呢。”
      隔着人群,唐晓翼遥遥地望上一眼南岑的背影。她仿佛有所察觉,将头别过来,视线同他撞在一起。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把脸转了回去。

      只这一眼便仿佛令他重获力量,即便这极有可能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眼。

      做课间操时,唐晓翼问乔治:“明天从广泰到澧湘有几趟列车?”
      乔治目不斜视,跟着音乐做出动作:“下操再说,我不想被纪律委员抓到后扣分。”
      唐晓翼便真的乖乖闭嘴,罕见地认真地做完了一整套广播体操,并在解散后迫不及待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明天从广泰到澧湘有几趟列车?”

      乔治父母就在铁路局工作,因此他从小便熟悉列车排班表,闻言他意外地看了唐晓翼一眼:“你要追火车啊?太笨了吧。”
      说归说,乔治还是告诉了他:“明天就一趟,早上九点钟开。”又颇为体贴地问他,“要我帮你向老师请假吗?”
      “算了吧,你可是好学生,没必要为我扯谎。”唐晓翼说,“反正我逃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多一次也不碍事。”
      如此打定了主意,唐晓翼连上楼的步伐都变得轻盈许多,只是在进到教室后,一打眼便瞧见那张已然被清空的、原本属于南岑的课桌,表情仍是不可避免地沉了沉。

      隔天南岑起床,将被褥叠起收好,装在行李箱里。床上用品收拾干净后,她所住的这间房子里除去床桌椅柜,再无其它置物。她用防尘布把这些大件家具一一包好,以防积灰。
      走出卧室,父母也已起床,刚做好早餐,招呼南岑来吃。一家人吃罢早饭,便预备上路。提前预约的出租车已等在楼下,他们将行李一一搬上去,南岑最后出门,把里外两道门皆锁好,踏着台阶下了楼,跟在母亲身后上了车。
      将近十一月,广泰晨间的气温逐渐变凉,尽管已穿了长袖,南岑仍感到一阵寒意,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出租车一路开到火车站,南岑下车,抬头看一眼站楼顶端的三个大字:广泰站。不知道是否能有下次再见的机会。她在心中默念道。

      在窗口取了票,通过安检闸机,进到候车室。火车将在十分钟后进站,他们可以直接走上站台去等它。南岑左右手各控着一个行李箱,尽量缓住速度,生怕自己把不住它们。她站在站台上,无聊地对着空气呵出一口气,竟已能看见这口呼气凝作白雾。
      登上火车,依照车票找到对应的铺位,将行李箱塞进收纳空间里。在她们忙着做这些事的空档里,火车已缓缓启动,驶向她们将要去往的澧湘。南岑终于得以坐下,双臂累至酸软,只想垂下去休息一会儿。
      将鬓角垂落的碎发别至耳后,视线自然而然地顺着手臂的方向看往窗外,坐在对面的母亲也在此时突然出声:“咦,那个人是在追火车吗?”

      她的心尖,因母亲的这句话而无端地异动一下,强似若无其事地朝外看去。只见列车驶出车站后,铁轨周遭皆竖起深绿铁丝网,铁丝网外即为一片向四周延伸开来的草地。即将入冬,草地也褪去了平日里的绿色,逐渐转成浅灰色,因而在草地上奔驰的那道蓝白身影便格外地醒目。
      只需一眼,南岑便认出,那是唐晓翼。他正骑着他那辆自行车,于草地上飞速前进,一面追着火车,一面用双眼试图从火车那一扇扇方形窗口中,找寻出他想见之人的脸庞。但那是以正常速度行使的列车,加之现下已天光大亮,窗户玻璃理所应当地出现反光,他难以如愿,只得期待,求那人应当已看到了他。

      如此荒诞又疯狂的行径,几乎在心理上将南岑打倒在地。她不敢再看,却又明白如若她不看,才是真的狠心冷情,而她绝不是那样的人;可她又的确只能,隔着这一道玻璃窗,注视着他的身影。唐晓翼张大了嘴,像正在呼喊着什么,她当然不可能听见,她只有看着、看着。
      看着那处草地离她越来越远,看着草地最终断绝在河岸边沿,看着唐晓翼停下了自行车,定定地望向列车驶离的方向。然后,他和他的自行车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直到列车缓慢拐过一道弯,深绿的铁丝网彻底阻断了南岑的视线。
      她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想要哭泣,但眼泪方流出一滴,即被她迅速地抹去。她拉上窗帘,同母亲说“今天起太早了,头有点痛,我先躺会儿”,得来母亲善解人意的点头。南岑便躺到她的铺位上,将床帘拉好,在列车行进时轻微的晃动里,将手伸进背包,抚触到日记本的封面。手指分开书页,在其间精确地捏住了那张草稿纸的一角。
      那张写下了唐晓翼的收信地址的草稿纸。

      《夏日梦马》完。

      后附上一些有关《夏日梦马》的碎片,既有写进文里的,也有没有写进的。
      碎片中展示的、与剧情有关的内容,可以同正文剧情分开看待,毕竟我想一出是一出,想到哪写到哪,把与正文剧情相悖的碎片贴上来,更多是为了向读者展示另一重可能性。

      (1)
      能不能有点古早青春片会有的剧情,比如说山风呼啸让道路两侧的翠树一齐如波浪倾倒,骑着自行车沿着公路一直往下俯冲,后座上的人抬头看见蓊郁树冠之上露出山顶古塔的朱红塔尖。得有突如其来的大雨,被火车阻断的谈话,在剧院举办的比赛,或者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在卵石铺成的岸上,少女在前面慢慢地走,忽然抬手把头发扎起来。他不知道该看哪里,从她袖口滑落露出的一截皎洁手腕,到缠在指间的皮筋与发丝,然后她转过头来,落日余晖从她唇面上宛转地流淌过去,于是唐晓翼倏然间脸红。

      (2)
      山顶上有塔,塔底下有湖,一整面大而无当的漫漫溢溢的湖,南岑和唐晓翼讲,就说假如有天下起大雨,连绵不绝地下上一个月,湖水会不会暴涨溢出来奔流下山,把山脚下的这座小小县城冲毁淹没,索性变成一片新的大海,或者应该叫做大洋?唐晓翼就笑着说,到时候我们都变成海底的化石,等到再过一亿年,再被当时地球上的智慧生物发掘出来,送到实验室里以供研究,它们会怎么猜测我们之间的故事?南岑说,肯定不会是我们真实经历的故事。

      (3)
      发生在偏僻小城里的青春故事,要有骑自行车上学的早晨,老式的二八自行车,按铃叮叮当当作响,吵得人一下子就睡眼清明。从缓坡上往下滑行时,偏一偏头就能看见在山下谷地里建筑起来的楼栋,低低矮矮,像象棋盘上的棋子。快到学校门口时会刻意把车速放缓,用眼在路旁搜寻着她的身影,多半倚着电线杆在看书,等一等慢吞吞的朋友。从她身边经过时故意按铃,把她视线引来,笑着说声“早上好!”,然后闷头一路往前冲。同行的男同学立刻跟上来,笑嘻嘻地说开心吧,嘴上当然逞强说怎么可能,实际上从耳尖到脖颈,全都红通通。

      (4)
      青春期长痘,正巧生在眉心,南岑对待自己一向狠心,直接把它挤掉,于是眉间落了一滴伤痕的血,唐晓翼看一眼,觉得这个比喻不合适,可总让他想到,这也许是朱砂痣,于是在他的印象里,南岑的白衬衫与血伤疤一齐成为没法抹除的痕迹。
      我的意思是南岑既是白月光又是朱砂痣,从那时起便把他的审美与择偶取向垄断得只有唯一一条路,这条路只通向南岑。

      (5)
      唐晓翼和乔治常去的一家小吃店,开在老城区的旮旯巷子里,一爿小店面,只够摆下灶台冰箱并几副桌椅。老板是个常带微笑的和气女人,会用心记下每一个熟客的癖好与忌口,柜台上固定一个笔记本,客人可以在上面记名字,攒满十个名字便可免费吃一顿。
      起初唐晓翼和乔治有想过一起记一个人的名字,好快点攒满十次吃顿霸王餐,被老板友善告知不行之后,两人便乖乖分开记。后来唐晓翼带南岑来吃,告诉她这回事,南岑望着本子犹豫一瞬,便拿起笔来在上面写下名字。
      唐晓翼站在她旁边,有意无意地朝她笔下看。却见她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专注,写出来的却是“唐晓翼”这三个字。

      (6)
      南岑最终还是离开了广泰,回到了澧湘。在她上大学后,有关广泰的一切仿佛尘埃落定般,极少被她再次想起。只在偶然的时候,比如她在家中找寻到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接上电源后居然正常启动,屏幕点亮后提醒她收件箱爆满,摁开来看,全都是发自同一个号码的短信。
      她其实不太能想象,唐晓翼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逐字逐句地敲下这些文字,再按下发送键。明知她从不会有回音,却依然还坚持要发。最新一条短信的时间停留在去年12月31日,他说:希望我们可以再见一次,或者我更贪心一点,成千上百次更好。
      南岑重新将手机关机,拔掉电源线,把它塞回原处。像收到了数封早该抵达的信件,已过了回复时效,再无惦记的必要。其实他们真没谈过恋爱,连确认关系这一步骤都无,但在那个群山环绕的小城里,他们间确存在某种秘密。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点到即止——不如说无疾而终,因为是南岑先画上了休止符。
      在大学里,她养成奇怪的习惯,路过门卫室时,总瞥一瞥门卫室的窗台,窗台上陈列着各种遗失证件,从身份证到学生证,也有健身房次数卡、餐厅积分卡,排成一列,等待主人前来认领。南岑从没丢过证件,不过习惯看一眼,有时也能见到熟悉的名字:同学、社团成员……以及唐晓翼和乔治。
      她注意到这两张学生证,略一迟疑,怀疑是否是同名同姓,可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又有一对分别叫唐晓翼和乔治的好兄弟,一起丢了证件,一块儿被捡到,放在她大学的门卫室窗台上!南岑看着看着,渐渐感到迷惑,也像下定决心,要在这里等等看,她猜他们会找过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夏日梦马》就写完啦。
    下篇大概会写《天鹅丝绒》,但会先休息一段时间,做点儿别的事,再继续写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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