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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随君意(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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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宋子真正一面仔细听一面努力屏息对抗打嗝,听到昌辉这句话,心里冷不丁一怔,憋住的气没忍住,重重打了一个响嗝,惊得卢尚宫张着口看了她好半晌没有说话,心里才刚为她的聪慧觉出一丝欣慰就看见她出这种状况,立时不知从哪里飘来块黑云把那星点儿欣慰遮个密不透风——自小带大昌辉,在最为落魄的时候,他也不曾让她操过这仪礼上的心……
宋子真在昌辉面前失态还没觉得怎么样,只是卢尚宫看她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大大提醒了她失态的事实,顿时一张脸儿红云密布,慌忙将手里剩的糕点往昌辉手里一塞,站起身一面道着谦一面跑出大殿。
卢尚宫嘴巴张的更大,眼睛追着宋子真急匆匆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才慢慢把目光转回到昌辉手里的糕点。
昌辉低头将手里糕点放回碟子里,黑发掩映下的清隽面容浮现淡淡笑容,待他抬头看向卢尚宫的时候,笑容已退散无踪。
“卢尚宫,不要吓她……”
“但是——”卢尚宫想要借机交代几句,却听昌辉又道:“我知道,只是总要给她时间慢慢去找留在这里生活的方式——她和我不一样。”昌辉深幽的目光凝望着宋子真消失的方向,话是说给卢尚宫听,而他自己心中却明白那不过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他不愿意去碰触——如果可以他愿意拆掉宫墙来满足她的天性,然而他却不能,所以害怕她愈加深刻了解跟在他身边必须要面临的种种桎梏而产生退却的念头——害怕失去,这才是他心底深埋的脆弱,源于从幼时起他便一直承受着失去的那种苦痛。
“殿下,她会是您的妃,是必须要为您付出的女人,不是开在您手心里的花。”卢尚宫显然没有被他微薄的理由说服,反而更加认识到此刻昌辉对待宋子真的态度似乎愈发偏离正常轨道。
昌辉闻言,再次低下头去,静静凝望着自己半摊在案几上的手掌——那里已经开不出任何花朵,因为他要时时握着拳,握着国与责任——他可以放任她在他指缝间安度一生吗?
卢尚宫没有继续打扰沉思中的昌辉,悄悄退出大殿,直接去找宋子真。
宋子真猛灌了几杯热水,又憋了半晌气才终于止住嗝声。
“您今天就先和我出宫去吧?”卢尚宫也不打算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
“嗯?”宋子真一楞,“公子的‘帛怎么办?”
“殿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接下来有首医官他们服侍,愈后调养,他们要比您有经验。现在您需要做的便是随我去见柳大人,进宫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殿下‘痊愈’后,恐怕会即刻宣布召您进宫的教旨。”
宋子真明白,卢尚宫或许早有这个计划,只是这么快提出来和自己刚才犯的无心之错不无关系。她留恋地张望着昌辉所在的地方,心中默念:我会努力,不让你一个人走下去……
卢尚宫把宋子真带进柳大人府的时候,柳大人正在礼部忙着筹备迎接清国使团事宜,听到家仆禀告,当即放下手头的事,对着同僚找了个因由,赶回府里。
他把换了一身贵族装扮的宋子真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只觉论艳丽还是不及惠嫔之绝,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清亮的感觉,连带一向沉闷压抑的客室也彷佛多了几分灵动的气息,不由猜测或许这便是她吸引住王的地方。
卢尚宫将一本卷册递给柳大人说道:“这是小人找工匠伪造的户籍卷册,已经多处比对,并无不妥,请柳大人过目。她的父亲照您吩咐,是您门下一名小吏,他体弱多病的女儿已经派人送往清国接受最好的治疗,以后也将终老于清国,一应见过她的人也已经全部打点妥当,慢慢都会转移到清国安置。宋小姐,不,柳小姐就顶了她的名,拜在您膝下。柳小姐久病成医,又兼意外得到清国道人赠的良药,这些情况也都一一符合。只这认亲理由,还要和您商议。”
柳大人一面翻看卷册一面听卢尚宫的叙说,听完后,点头道:“果然不愧是卢掌柜,这事做得滴水不漏,认亲理由,应该也早有良策,你且说说看。”
“照清国五行推算,柳小姐生辰当属杨柳之木,水润不足方才导致病体缠绵,柳大人命里带长流之水,正可给柳小姐补益不足,且柳大人德高望重,膝下寂寞,所以柳小姐才为保命投到柳大人膝下,而柳大人借水于人,行事内敛,此事旁人并不知道。这番说辞,您觉得如何?”
柳大人闭眼把卢尚宫的解释从头到尾捋过一遍,思量再三,确实找不到可以攻陷的弱点,方才道:“就是如此吧,没有什么破绽。”
卢尚宫这才松下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么待殿下颁教旨召柳小姐进宫的前一日,便可以正式为柳大人与柳小姐造册入籍,确立柳小姐与柳大人的关系。”
柳大人没有应声,捻须看着一旁的宋子真突然问:“我给你这个入宫机会,你当真能代替我家利禄赢得殿下宠爱吗?”
听了这话,宋子真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感觉便是抗拒——她没打算成为任何人的替身——但对眼前局势的了然又将她这种抗拒生生压下去。她浅浅笑道:“爷爷,那日您听那个故事,还没有听出我的意思吗?没有人再比我更了解他们,殿下非常明白这点,失去利禄以后,他更需要的是理解不是吗?”
她这声“爷爷”让柳大人心头一闷,彷佛看到和利禄短暂相处的那段时光。只是利禄在民间流落已久,身上早没了贵族应由的一切举止和思维,就是这个隔阂,生生让他失去她。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某些方面也有着如利禄般爽性的样子,但相较利禄,似乎更懂得贵族宫闱之事。
“你真实身份是什么?”柳大人问出心中揣摩已久的疑问,纵然得到过卢尚宫的保证,他还是对她的真正身份有些担忧。
“爷爷要听真话吗?”宋子真仰头看着柳大人,清冽的眸子里流动着盈盈笑意。
柳大人重重在嗓子里哼了一声:“你照实说吧。”
“我自小就没有家人,一直都在流浪,或者在清国或者在朝鲜,居无定所。这对爷爷来说或许有些危险,不过我不想欺瞒您,因为我也很清楚,一旦借助爷爷的身份进入宫内,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爷爷一定要了解我的底细才好。遇到殿下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我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也会记得您的恩德,所以如果将来有人会拿我的身份来对付您,我答应您,绝对不会让您为难。”宋子真这番事先与卢尚宫商议的说辞,把柳大人的几重顾虑全都点到,料想他再不会有所犹豫。不料柳大人眯起眼疑道:“你说你自小没有家人,流浪长大,但是我看你言语并不像毫无见识的人。”
宋子真朝柳大人靠近两步,脸上带了抹古怪的笑:“爷爷,我想说句话,您不要生气——从生活里学东西不是比您从书本上学东西要有用得多吗?”
柳大人闻言,面色一沉,斥道:“不要胡说,既然入我家门,就要奉儒家为上,以后这等话都不要再提起。”
“是!爷爷。”宋子真低头行礼,认真接受批评,向着柳大人可以信赖的形象努力。
就在卢尚宫与宋子真都感觉事情再无阻碍的时候,柳大人忽然命人拿了一只木盒进来。他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取出一页字纸,交到宋子真手里,眯起褶皱堆叠的眼睑道:“这个,你们可敢恳请殿下留下名字?”
宋子真接过字纸,从头至尾细细一看,略带着惊诧抬头看向柳大人。“您是说要让殿下……”
柳大人没有回答,眼眸里透着光亮。纵然卢尚宫舌灿莲花,把这桩事说得对他多么有利,到头来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的身份把这丫头送进宫去。只要这步成功,不管将来这丫头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也得拼命去维护,虽然没有其他意外发生,他可以坐得诸多好处,但在这最为混乱的宫廷之内,还有什么意外是绝对不会发生?所以他需要一纸凭证。
卢尚宫从宋子真手里取过字纸,也细细看了一遍,心头咯噔一下,没有做声。里面的内容大意十分清楚,这桩借柳大人身份入宫的事完全是殿下为了满足自己心愿恳请柳大人帮忙,此后若宋子真身份出现任何情况都与柳大人无关。
宋子真轻轻咬起唇,签还是不签,她不能代替昌辉做主,但她自己心里却有了退缩。一旦签下,那就等于把自己身份的危险完全转移到昌辉身上,这本就是先前她一直顾虑的问题,而她的顾虑又何尝不是昌辉的顾虑?
“怎么,丫头,既然你身份普普通通,又怕什么呢?殿下为你这点牺牲都做不到,这让我怎么能放心你将来在后宫的地位。”柳大人仔细观察着宋子真与卢尚宫的反应,疑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