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我们最初的爱》艾奥莉拉

9、8

　　若干年后德军的装甲部队突破阿登山区直抵法国，加缪为这句话付出代价，此刻它姑且只让施伦堡隐去笑意：“看得出来，您非常喜欢真理。”

　　“抱歉让您听我絮絮叨叨，您怎么罚我都行。”加缪摸摸头。路灯的光把他的脸照得有点烫。施伦堡的诘问像钢琴师的手，按上他的思维琴键，音声跌宕。一股愉悦从他喉舌之间升起，他感到自己仿佛奔跑过一段滨海大道，风的气息和呼吸都略微急促。

　　“其实……我把你当作德彪西来听。”施伦堡笑时唇形略微向内收敛，悄然更换的代称使交谈更为深入。

　　“我也想听听你，伶俐的莫扎特。”

　　思维的交锋会引起心跳加速和脸色绯红，几千年来就是如此，从柏拉图与色诺芬，拜伦与雪莱，黑格尔与荷尔德林，直到梵高与高更，普鲁斯特与纪德。交谈时的语言炽烈如告白，他们的不朽因此互相联系，某段历史因此被称为一个时代。而此刻，新的时代正在两位徜徉海岸的青年之间展开。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引诱他喜爱收集思想的阿里巴巴。
　　“什么地方？”他起了好奇。
　　“跟我来。”他伸出手。

　　阿尔及尔边沿，城市的光辉遁入无边夜色，海滩上点起高低错乱的灯光，火星在通红的烧烤架上迸射出来。羊肉的香味使人忘记了炎热，摩尔人还没有学会经商的狡黠，串羊肉的铁丝将近三尺，肉色丰美而饱满，大把大把的孜然，厚涂的橄榄油。他们各拿着一打羊肉串，德国人的一打味道原真，而法国人的辛辣带劲。

　　阿尔及尔生啤正送往加缪卖下关子的地方，他在细软的沙上拉着施伦堡的手臂大步飞奔，在他们脚后，跑着幼小的卡里和古拉。他们经过露天咖啡舞场的灯火和裙裾，黑色眼眸的姑娘有俏挺的胸，踩着节拍摇动腰肢。白天这里上演理想主义话剧《轻蔑的时代》，晚上的海滩又回归生活。这两个青年对友情稍微敏感，他们去往海滩与舞场的背面。

　　天空是黑色的，灯光消失后，海浪的声音成为耳鼓唯一的轰鸣。施伦堡听见大海在湿漉漉的石头上摔成粉末，他们的脸上都蒙上一层水雾，睫毛眨动时会看见星星近在眼前。

　　“阿尔贝！你说什么？”他大声呼唤。
　　“那是突入海心的一块礁石！我们去那里！”在盛放的海浪声中他呼唤他的友人。
　　“……你确保塞壬不会看上咱们？”他提醒他们都很年轻，或许还挺漂亮。

　　在风与海笼罩的礁石上，一席话正待展开。伊阿宋爬上礁石，海水打湿他们的脚踝。海滩咫尺之近，而这里只有嶙峋的深凹的礁石，海畔初升的月色，凌乱的海浪一望无际。

　　“这真不赖，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他在海风中变得神清气爽。
　　“我时常，在这儿喝酒。”他的瞳仁在夜色下变得很深。

　　加缪回身拉着施伦堡，告诉他怎样选择能下脚的地方，他们爬上礁石，手还没放开。两个人并肩而站，他们白天才刚相识，此刻正感到陌生而亲近。

　　“你一个人？”施伦堡感到背后海湾的影子过于深黑，孤立在海心的礁石使人茕然。
　　“有时和朋友们一起，有时一个人，”加缪的衣领被风吹得动静不停，“你知道，人总是需要独处。”

　　“我猜你现在就是在独处——因为和陌生人一起，实际是和自己在一起。”
　　“你说得对！对陌生人什么都不必隐瞒。但是……”

　　加缪侧身转来，月光的影子掩去他的脸，施伦堡看不见他在笑：“我强烈地感到你非同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