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外面有危险[无限]》边草草

13、迷宫

　　喻白半眯着眼睛，看见眼前迷迷糊糊站着一个人影。他缓了缓呼吸，没怎么有力气的开口，声音听上去像是个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落入那人耳中时，不由得让对方一愣。

　　猎人站在喻白的对面，他跟着喻白七拐八拐地来到这片森林。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由在逃亡中的兴奋变成了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不由得陷入沉默。
　　“……”

　　猎人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看见颓坐在地上的少年掀了掀眼皮，然后漫不经心地问：

　　“你谁啊？”
　　“……”
　　跑几步把孩子跑傻了。

　　他沉了沉声音，“是我，夏洛特。”
　　喻白“哦”了一声，已经没力气睁开眼睛，只是应和了一声：“原来是你啊。”

　　猎人蹲下身，和他齐平，挑眉笑道：“你以为是谁？”
　　喻白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如实答道：“不知道，可能是包含你在内的任何人。”

　　“如果是狼人怎么办？”
　　“没得办，”喻白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终于顺畅，然后补充着，“我现在可没力气打。”

　　刚才紧绷的神经在此刻变得松弛，让人不自觉就吐露出之前不可能说出的话。那感觉很奇怪，像是醉酒一般飘然，身体全都不听使唤。

　　猎人就那样垂眼看着喻白，听他说了自这次相遇以来最多的话。有些絮絮叨叨，倒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他所熟悉的不屑和无所谓。

　　“真人参与游戏的最大限制就是很累，非常非常累。游戏里的角色可以给他补血，补能量药水，到了这就什么都没了，想氪金也没的氪…”

　　“他们追我们的时候，就像是被教导主任追着跑步的学生…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刚刚狼人追我的时候，其实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蛮有意思的，但后来我累了就没意思了。我想停下来，但是你们还跟在我身后，所以我不能停…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我不想拉着你们一起死，只是怕你们急了从我身上踏过去。”

　　说完顿了顿，给了一句结论：“太丢人。”

　　猎人轻笑了一声，点点头，“那么你缓过来了吗？”

　　喻白身上还残存着难以摆脱的疲惫感，他摇摇头，“没有，你走吧，我想在这里睡一会。”

　　一声无奈的叹气自他头顶传来，喻白闭着眼听脚步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不见——在这期间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他喜欢这里。

　　不论是阴暗潮湿的环境，还是让人感到危险的氛围，都适合做他郁郁一生最终死去的地方。这里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没有人会找到他。

　　但他似乎答应过某个人：如果他有机会活下去的话，一定会努力的。

　　这句话就成了他的束缚，于是他无数次的尝试又逃离，在边缘漫步。挣扎着迈去又踉跄着跑开，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也好，他闭着眼睛淡淡想。

　　现在空无一人，而他没有丝毫力气，但凡有一个狼人来那都是天意。

　　他得以入梦，遂愿孤独死去。

　　但好像他不该就这样死去，不远处传来一些声音，随之越来越大。脚步声、说话声还有疯狂的笑声仿佛近在耳旁。

　　他忍无可忍，皱起眉，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揉了揉有些麻掉的腿，然后站起身朝着声源处走去。

　　“不是说睡一觉吗？”刚走几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喻白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慢慢回过头，那原本应该离开的人却站在阴影之下看着他，几乎要融入身后的黑暗。刚刚受的伤口此刻还在滴血，沿着衣服下坠没入脚下的落叶堆中，发出沉闷的一声。

　　猎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平静地望着他，仿佛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
　　他的脸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只是在对方站起来的那一刻消失了。
　　眼中翻涌着晦涩又难懂的情绪，但面上不显，一切都隐藏在那张平静的脸下面。

　　他声音轻柔地重复了一遍：“不是说睡一觉吗？还是……单纯为了躲开我？”

　　喻白回望着。
　　良久，勾起嘴角，“你比我想象当中要有趣。”

　　森林里弥漫着鲜血的味道，四处逃窜的人和狼人，追捕和被追捕，几个村民联合一起捕杀一只狼人，嚎叫声、喊骂声和脚步声产生的恐惧，随着空气传到附近人的耳朵里。

　　战场由中央广场转移到森林之中，在暗处隐藏着的那些蠢蠢欲动全部都爆发出来，像是某个大型的围猎场。

　　而在这之前——在所有人到来之前，已经有人先行来到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艾肯皱着眉停住脚步，踩在枯枝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他面前的几只狼人回过头看着他，阴暗的森林中看不清几个狼人的脸，只能看到他们隐隐发着绿色的眼睛。

　　欧文笑了一下，看起来很无害，“亲爱的，我们发现了……女巫的尸体，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说该怎么办呢？”

　　艾肯瞳孔一瞬间放大，愣了一下，然后急急忙忙地点头说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欧文的微笑逐渐扩大，在这环境下显得变得诡异而恐怖。
　　这狼族之中，还有谁不知道这女巫是艾肯的软肋？

　　他知道女巫不可能帮他，却执意把她带回来。一个弱小的男巫怎么可能打得过狼人呢？为什么他不敢直视男巫呢？为什么他又在女巫变成男巫之后下令杀死他呢？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涌现。

　　但唯一知道的是——在艾肯的眼中，男巫和女巫并不是同一个存在。不论这是真是假，这都足以成为杀死他的帮凶。
　　狼人们不断行进着，在森林里走的路弯弯曲曲，看起来杂乱无章，像是迷路的人在乱走。森林里的气氛，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尖叫和血腥汽勾勒出一个意图夺命的夜晚。
　　即使再迟钝、头脑中的情绪再激烈的人此刻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艾肯停住了脚步，鼻子轻轻嗅着，“你们要杀了我，为什么？”
　　他的眼睛盯着欧文，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只有一如既往的沉默与平静，仿佛只需要一个答案而已。

　　狼人轻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我换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这一个问题就够了。女巫的尸体真的被找到了吗？”

　　欧文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寂静的如同从未有人来过，这里呈现出一种原始的状态。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枪声，惊起一群飞鸟。

　　欧文脸上的疤随着说话扭曲移动着，“既然您都问了，我自然是要告诉您答案的。很遗憾地告诉您，我们并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这句话刚说完，明显对方整个人都松了下去。像是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久久悬于高空之后的落地感。

　　欧文看着他的样子，扯起一个夸张的笑容，“这里没有人来过——这是我们为你选的墓地，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艾肯望着他，沉默不语。

　　五只狼人将他团团围住，领头人跟他大方说明：“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死？当然可以。三百年前人类那么迅速而敏捷的打败了我们，犹如天降神力！从那之后我们就只能披上人皮，过着人类的生活，隐藏在他们之间。你记得吗？”

　　艾肯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欧文说话时脸上狰狞，疤也跟着扭曲起来，“那时候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原本平平无奇的人类可以在一夜之间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如同战无不胜！为什么他们可以站在阳光之下，而我们却只能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森林之中。那时候我们的祖先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打听才发现…那仅仅是因为一个梦。”

　　“可笑吗？”他说完，自己大笑起来，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可笑吗…哈哈哈…居然只是一个梦。”

　　笑声过后他停下来，继续说着，带着笑容之后的无力，“你知道他们梦到了什么吗？他们梦到了一个巨人，那个巨人为他们驱赶狼人，获得了土地的居住权。可是这也太好笑了吧…居然只是梦，还是所有的村民都做梦…听说所有小镇上的人都梦到过。”

　　“我们祖先也曾梦到过，但他们在梦中…是被驱逐的那个。”

　　一个故事讲完，他想说的事情却还没有头绪，于是他继续开口，像是喝了一瓶烈酒，带着浓重的醉意。

　　也是那时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欧文可以成为狼族首领，他身上有的——对于种族的爱是比任何人都深厚的。

　　“那时他们不明白，那个梦到底给人类改变了什么？为什么一场梦过去，他们就变得无所畏惧战无不胜了，而狼人真的像梦中那样被打的四处逃窜无处躲藏。后来才明白——”

　　“他带给人类的是信仰和希望，他让人类确信他们一定可以胜利，那种空前的勇气降临在他们心中，而这恰恰是狼人所缺少的。”他淡淡地望向浑身雪白的狼人，说出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以后——

　　“然后就有了你，我们的神。”

　　“我们在狼群中制造出各种你的传说，只要你一直远于世间，你就一直会是他们心中的神。于是狼人也有人信仰，他们也相信自己是被眷顾的那个，他们相信自己的神可以战胜人类的那个……可是你为什么要来？”欧文笑得有些病态，自顾自地喃喃着，“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你为什么只是一个普通的狼？”

　　一连串的逼问从他嘴中说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欧文像是陷入了某种幻境之中，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脸上的疤随着他说话的样子不停舞动，像是在游走。在场的所有狼人都被那狰狞的样子吓到了，连艾肯也不由得怔了一下。

　　“为什么，你他妈十万个为什么吗？”

　　一个声音夹杂着不耐传来，声音清亮穿破那质问。欧文没料到这里会有人，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就看见懒洋洋站在一旁的男巫，和一脸平静的猎人。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危险地笑了一下，对着艾肯说：“你要杀的人来了，我可以送他和你一起上路。我不会说你已经死去，我会告诉他们你再次隐于世间，只不过这次……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对你的记忆也只会停留在传说之中，你战无不胜，你不死不灭。我会在那里——”他手指向中央广场的方向，目光中的偏执几乎要溢出，“在那里给你盖一个巨大的雕塑，比人类的那座还要大，你会受到全体狼人的膜拜。而人类将披上狼皮，对你进行叩拜！”

　　喻白“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刀疤，“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做反派死于话多？”

　　一声轻笑从被包围的狼人身上传来，他明明被人威胁着，却好似掌控一切的上位者一般游刃有余。他看着喻白，不复从前的杀伐狠厉，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白狼轻轻开口，否认道：“我不想杀他，也从没想过杀他。”

　　“来杀我吧，放他走。”

　　“我不会还手。”

　　他的目光里似乎有无尽的爱意，极近缠绵。

　　在视线最后，他的眼中只有森林，还有森林之中的少年。

　　——这里像是一个巨型的迷宫。

　　而迷宫最大的惊喜，就是让你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和那个人不期而遇。

　　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