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晓非列传》皑皑.七

25、第 25 章

　　北师的复试内容列的很庞杂，有古典文献学等一系列之前没怎么接触的内容。而离复试时间不过半个月了，英语复试还有听力，那个自从过了六级之后就完全没接触过的玩意令霍晓非一阵恶寒，买了一大堆书和磁带恶补，其间钟声获得了准假，时常到处坐火车炫耀他的初试成绩。溪州和霍晓非的实习单位被他跑了个遍。

　　他的复试内容指向性不明确，依稀就说考察一下法律思维等，没有指定教材也没有具体内容，钟声把重心放在了纠正那一口极不纯正的普通话上，到处拉人聊天谈论法律问题，并对和别人辩论很有热情。霍晓非在紧急备战的当口偶尔问起：“你那些小花朵呢？不管他们了？”

　　钟声愣了愣：“哪有精神管他们？”正说着，钟声手机唧唧呱呱响起来，霍晓非撇了钟声一眼，他故作镇定地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看也不看。

　　“怎么不看看？不会有什么急事儿？”

　　“没啥，能有什么急事儿？现在什么事儿也没我复试重要啊，管它去呢。”钟声干笑两声，又装模作样地绕着霍晓非宿舍原地转了几圈，悠悠然走到走廊做呼吸新鲜空气状。霍晓非刚端了杯水出来，就看见钟声在走廊门口看着手机，心里砰地一声有点不祥的预感。她走出去：“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钟声嘿嘿一笑，接过水杯：“啊，渴死了，你复习地怎么样？”

　　“随便看了看，听力语速太快了——估计准备了也没用，我看了看前人的复试经验，说是网上下点儿英文自我介绍背背就成，”她伸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不折不挠：“谁的短信？都得躲着我看？”

　　“没谁啊，”钟声有点恼怒：“真没谁，你不要疑神疑鬼地好不好？”

　　“没谁你紧张什么呀？”霍晓非强硬起来，心里模糊而忐忑的猜测使她毫不留情地触犯了古人女子七出中的一项大罪“善妒”，“别是跟高中生玩暧昧呢嘛？”

　　“怎么可能啊，我们班的学生你又不是没见过——”钟声扯着嗓子，手脚并用地在霍晓非面前摆动，像是在证明什么：“都土得要死，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啊？”

　　“那就让我看看。”霍晓非伸出手，自觉有点理亏，毕竟手机是属于各自的隐私，但是她又觉得放任不管，怎么都挥不去这个阴影，心里膈应得慌。

　　“你神经啊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都说了没什么你还要看，看什么看！”钟声脸涨得通红，语速也加快了：“他们都是高中生，而且没一个长得好看的，我怎么可能跟她们有什么？你小说看多了吧？思想怎么这么龌龊？短信我都全删了，你想看也看不着——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霍晓非？你是不是一定要搞成这样才开心啊？”

　　霍晓非手脚冰冷，她想大概是春寒料峭，冷劲儿还没过去，只是不屈不挠地伸着手：“我没说有什么，就是看看。”她伸着手，一动不动地坚持，也不着恼，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钟声有点慌张恼怒的脸。

　　对峙了数十秒，钟声啪地一声把手机摔在地上咆哮：“你爱看看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妈的，人家小女生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可别想歪了。”

　　霍晓非嘴角微微一翘，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自嘲，她捡起手机，点开短信。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哥，想你了，你还来给我们开班会吗？”

　　“……”

　　她冷冷对着钟声的脸：“我不要想歪，你说我应该怎么想，给我说说。”

　　钟声瞪着血红的眼睛：“叫一声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自己思想复杂怨不得别人。”

　　霍晓非点点头：“这在你眼里很正常，没有丝毫复杂龌龊，所以你躲躲闪闪抖抖索索。”

　　“我只是担心你想多了，我心里又没鬼！”

　　“你心里没鬼，鬼在别人心里。”霍晓非轻轻笑了一声：“你会紧张全是我害的，不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霍晓非的眼睛冷冷的，刚快溢出的泪水凝结在眼眶慢慢蒸发，没有掉下来，钟声盯着看，心里一阵懊恼。他在班里女生眼里确实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这没什么奇怪的，相较于老成严格的正式教师来讲，他们这些思想开放，教学宽松随便的老师很轻易地更受欢迎，他来自市区，长得帅，而且性格开朗，全班女生甚至别的班的女生都更喜欢他，叫他老师，接着叫他钟声大哥，再接着就干脆叫哥。亲昵，夹杂着一点纯洁的暧昧，就像所有的女生在中学阶段都暗恋过来自大城市的实习老师，就像每年的军训都会传出来教官和某女生的绯闻，他觉得只要不过分，这些小情绪完全可以存在，甚至颇有些享受，同来的实习老师也时常拿这些事情打他的趣，他也欣然接受，他认为这些很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霍晓非的时候，他不自觉有些心虚。这些心虚来自何处他不知道，也不想追根究底，但是很明显这种心虚的情绪令他觉得很失败，他并不想有这种情绪来责问自己，所以他把这些情绪的根源归结为霍晓非的多疑——正是因为霍晓非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性格和多疑才会使一件明明很正常的事情变得复杂。他苦恼地揉额头：“晓非，世界并不是黑白两个色，你把你那自以为是的清高适当地收起来可以吗？”

　　“你喜欢她们吗？”

　　“怎么可能喜欢——我们又没有什么，真的只是很正常的——”

　　霍晓非吸了口气，点点头：“既然不喜欢就不要这样，即使我相信你对她们没什么邪念，但是那些高中生还没到分清黑白灰的年纪，她们会把你的无所谓当成真诚，何苦欺骗别人单纯的感情呢？”

　　“这叫什么欺骗，反正月底我们就要走了，又不会发生什么。”钟声强辩：“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看的这么复杂行不？就像你不是也对周捷不明不白的么？”

　　霍晓非一窒，她和钟声之间每每提到周捷，她就会控制不住地理亏三分。因为她和钟声交往的最初，她还没有完全割离对周捷的若有若无的好感，出于诚实面对情感过往的动机，她在钟声询问的时候坦诚过她看周捷的感觉和看普通人似乎还是有点不一样，但是她并不确定这就是喜欢，自此周捷变成他们之间争执的一个重要话题。霍晓非总是一边极力避免提到周捷，看见周捷，一边每看见一回都会有点紧张。她心里纵容着这种淡淡的纠结，对钟声越发有一股歉意。

　　但是，这次钟声再一次提到周捷的时候，霍晓非心里的一股淡淡的歉意和迷惘消散了，她冷着声说：“既然如此，你可一点都没纵容我和周捷之间的灰色地带啊——当初我向你坦诚那点好感是出于对你的真诚，但是你一次又一次地用这个来为难我指责我，认为我不忠花心，但是你自己心里想想，我这几年有没有跟周捷说过一句话？有没有做过一点儿对不起你的事？现在轮到你自己，这就成了无所谓的事儿了……”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们，这跟你对周捷那种不洁的感情一样么？”钟声蹭的窜起来，一提到周捷他就像被侵犯了领土的刺猬一样全身戒备，充满攻击性。

　　“不洁？真真切切的好感就是不洁，没有喜欢却存在的暧昧反而是能够被接受的生活方式……”霍晓非转过身去，低低地叹一口气：“为什么人总是喜欢假的东西多过真的东西呢？逢场作戏明明是对感情的不洁，没有人去指责，但是那一点还没成型的十七岁的好感却成为一种罪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别这样——”钟声站直身子，他看着霍晓非又进入游离状况难忍一阵烦躁，仿佛霍晓非淡淡的略带伤感的叙述戳中了他某部分的痛处，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就进房间拿个包出来：“什么世界不世界的我不知道，但是世界就是这样的，你不要总是一副与世隔绝的嘴脸，所有人都这样就说明这样是对的。你在喜欢我的同时却别的男人有莫名其妙的感觉就是罪恶，我又没有喜欢上别人，发发短信我觉得没什么，再说也没说什么过分的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紧张的——”

　　霍晓非没理会钟声，他拎着行李是要走吗？但是她只是淡淡地看着阳台外的宿舍区花园。初春的风还是难掩凛冽，南方的风黏黏腻腻地，充满着蚀骨的萧索，倒像是秋天似的。钟声看了她一眼，想她转过身来挽留他一下，哪怕用刻薄的言辞也好，但是霍晓非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维持着雕像一样的姿势看着远方薄薄的雾气。钟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拎着行李旋身走下楼去。

　　走到楼下抬头看，霍晓非仍然是那副神游的状态，一动也没动，一瞬间他很想拎着行李冲上楼去，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脸一定很冷，水杯里的水准一早凉了。但是，她的眼神飘忽，那么远，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她很远，有的时候看着她纯色的眼眸会控制不住地暴躁，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总是那么执拗地拒绝很多已成定论的世俗习惯——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的心里有一个完美世界，他走不进去，所以显得很突兀。

　　他还是走了，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拐角的小树林。她终于沿着阳台缓缓坐下去。她和钟声确实是两个太过不同的个体，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人生观，但是却偏生都有着很争强好胜的性子，永远不能互补，只能互相抵触。

　　她倦倦地躺在床上，想起周捷，那个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是不是喜欢的男孩子。他终于和赵丽在一起了，每天接送回宿舍，风雨无阻，他们都不考研，临毕业都忙着找工作，很充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