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凤凰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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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女子站在门外。
尹银出去时，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立着的女子。
少年就笑着问她：“青青，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少女抬起眼来，那清澈的眸中一闪而过的是无法言喻的情绪。只是这样的一闪而过，还是没有逃过少年的眼睛。
青青就要行礼离去，转身时却被少年轻轻一拉，带在了怀里。女子几乎惊叫出声，可是下巴却被少年狠狠捏住，少年温柔在她耳边说着：“我知道你下毒的本事很好，可是么，不要打她的主意，要是让她受一分伤害，我会让你痛苦十倍的。”
他放开少女。
青青就那么诚惶诚恐的跪在走廊上，低声道：“奴婢不敢。”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少年轻轻搓着手指，笑道：“青青啊，胭脂该换了，你看，居然粘在我的手上了”。少女的柔嫩的脸颊上是尚未退去的红痕，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回答着：“是，少主。”
女子起身离开。尹银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也许，要让你真的接近她了，你才知道她的可怕与慑人之处呢。”他看着紧闭的雕花木门，仿佛赤足散发的女子随时会浴血而出。
“可是呢，我喜欢她。”少年的媚长的眼中就流露出依恋的神情，“我喜欢你，季荇城，可你总是不信呢。”
少年笑着，“我会要你相信的。”他转身离开，向金碧辉煌的主舱行去。
少年走后，房中静静立在门边的女子似乎是松了口气。季荇城慢慢坐回床上，看着这个布置精巧却不似主舱般华丽的屋子，心中是说不出的烦恶，嘴边却荡起一个不知是喜是悲的笑来，
良久，月以中天。她靠在床沿上，无法入睡，亦不愿睡去。她推开那扇月牙般的木窗，看到是波光潋滟的湖面以及围绕着这个淡水湖的一片草木葳蕤的绿洲。
这是在沙漠上么？
轻舟画舫，芳草清湖，主舱里传来婉转的丝竹，有歌姬在敲着牙板轻轻唱。听得不真切呢，断断续续传来的句子是“君心似我心”“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老”。季荇城就这样靠着窗，听着那并不清晰的声音，忽然很平静的想，如果没有中毒，那么听这些声音当是近若咫尺吧，只是，倘若真的听得真切了，还会有这样夜来闲看月色，见一湖碎银歌声飘渺的情致么？
尹银，那个恶魔般的少年，会又在想什么样的专为她而设的机关算计呢？
女子在苍穹与水面交相辉映灿烂无匹的月光中自言自语般道：“这样也好呢。”
主舱外的甲板上，惨绿的少年艾艾而立，银色的衫子化进了天水一色的月华中，仰面是大漠上刮来的穿透了葳蕤草木的凛冽的风。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离开，季荇城，不会。”媚长的眼中是妖异却决绝的光芒。
月以西沉。
季荇城在柔软的锦帐辗转无眠。似乎从与唐魅遭遇后，她能睡着的时候，不是中了毒就是中了迷药。
真的从此柔弱不堪么？
季荇城就静静的想着，如果有谁把我失去内力与常人无异的消息传出去了，也许，会很热闹呢，会有多少人来寻仇呢，来的人也许会是当年在楚门嗜杀的自己所杀之人侥幸活下来的后代，或者是当初云游在外，未曾遭遇她灭门的人？
她忽然微微翘着嘴唇笑起来，这一笑生出的澹荡风情，让漫天满湖的星光都暗了下去。
尹银，也许你会有很多事情做的。
这样想着，忽然又不知从何处生出悲哀来。那个和尚，那个连救他的时候都恍若金刚度世的和尚，何必再出现在她的眼前呢，何必呢，即使他遭遇的是江湖传言已久却没有人真正经历过的佛劫。
所谓涅槃，所谓法相无我，所谓物我皆佛故两忘，曾是他避世的借口，却也是他出世的动因吧。
涅槃，轮回，浴血成魔，浴火重生者却是凤凰。
这么想着，锦帐中的女子就觉得手腕处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烈火灼烧一般，丝丝是透骨而入的苦。她坐起来，向腕处看去，温润洁白的寄愁环不知何时变作鲜红透明，环中游动的纹理宛若血丝。
女子强忍着透心而入的痛，几乎是咬紧了下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烈火焚烧经脉，四肢百骸仿佛焚尽的感觉，令她汗出如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疲累，让她本以羸弱不堪的身体彻底崩溃，神识湮灭，精神恍惚中，她淡淡的想：
我又要开始睡了么？
尹银是在感受到那一瞬间的灼热后，来到季荇城门外的。透过镂空的门格，他看到是火焰般的鲜亮耀眼的红色。几乎撞门而入，满室的灼热气息，令他想起正午大漠的烈阳来。女子在锦帐中安静的躺着，只是，她的全身都在一种似有似无的明红色光线中。
尹银怔怔的看着季荇城，苦笑般自言自语道：“我只道你功力全无，从今往后便终于可以是我来呵护，可惜，寄愁环为什么在你这里，可惜它竟然真的帮你凤凰涅槃。城城，你可知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筋脉欲焚的苦楚中，那残存的一点清明仿佛苍穹中一轮窄窄的下玄月，黯淡却并没有散去。少年的话在她耳中清楚的回荡着，女子忽然生出愧疚感来，是的，对这个惨绿而心计深沉的少年，她的心里向来多的是厌恶与回避呢，只是这一刻，却莫名的生出愧疚感来。少年的声音很低沉，他不敢靠近此时灼若烈焰的女子，却看得出她至少还是安全的，他一遍一遍的轻轻说着：
“城城，我想照顾你，只是想照顾你而已……”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城城，女子在心里复述着这个称呼，不是季姑娘，不是荇城，不是城姐姐，比自己小整整五岁的少年轻柔的呼唤，竟是让她在这浴火重生的痛苦中觉到一丝温柔。
黎明时，那明红色的光线终于散去。
一夜未曾合目，安稳守在床前的少年终于可以接近她了，他扶起女子，一把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城城、城城……”哭泣般的声音，令怀中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急忙放开女子，看到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素脸，少年破天荒的脸红起来。
“原来你会脸红。”女子笑容敛去，淡淡道。
“我、我……”少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立在床边看着季荇城发呆。
“还不出去？”女子指指门外，毫不客气的逐客。
少年无比委屈的道：“我守了姐姐一晚呢，现在好困，让我睡会儿嘛，就一会儿！”
女子心中叹息，当面他是不会叫“城城”这两个字了，似是颇感遗憾，却在象牙床上向里挪了些，道：“你睡吧。”
少年的眼中顿时发出异样的光彩来，乖乖钻入被中，正是满心欢喜待与她闲话，却听见衣袂声响，季荇城早已着衣完毕飘飘然出了房间。
耳中传来她平静的声音：“你好好休息吧。”少年却在这寥寥数字中听出淡淡戏谑，不由跳起身来，咬牙切齿。
白天的湖面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大漠的风沙都不曾吹起它一丝皱褶。
夜中经历的烈火焚身之痛，仿佛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梦醒了，季荇城依然是那个杀名满天下的女子，碧落黄泉的毒彻底消失殆尽，季荇城轻轻抚着腕上依旧洁白晶莹的寄愁环，和尚的面目就在此时浮上心来。
她有凤凰之劫，和尚亦有佛劫，可是他却把寄愁环用这样婉转的方式送到自己手里，他是不顾自己了，还是觉得欠她太多？
在渐渐炽烈的阳光中，她褪下腕上玉环，对着光线仔细看去。
环中浮动的丝丝水汽已然退去，那么，现在的玉环只是一件普通的玉器了。最后一次，她催动云海真气向环中灌去，那个瞬间，玉环发出的是比以往都明亮千百倍的光芒，巨大的海潮声响起，季荇城看着环中浮起的那首七绝：
海国云涛仙踪杳，弥须芥子流光抛；
奇情楚子离恨客，寄愁环中夜生潮。
刹那之间，七绝隐去，就在这明亮的光线中，在阵阵海潮声中，寄愁环一点一点粉碎，随风而去。
天地归于寂静。
女子脸上不知是喜是悲的神情，转过身来，少年怔怔的立在她身后一丈处。
绝美的少年无不惨淡的问着：“你要走了么？”
季荇城微微点头，“是该去真的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你把寄愁环捏碎，你是要去找他了。”
季荇城看着少年的面容，忽然间心中一阵怜惜，可她还是回答：“我去找他。”
在少年有所反应之前，她已振衣而起。白衣散发，恍若凤翔九天。
少年在船上大声道：“如果真要走，大漠里每隔十丈就有一个人偶，指引方向。”
女子回眸看来，在空中粲然一笑，道：“尹银，不要等了。”话音落时，人以去的远了。
少年的神色不免颓丧，“城城，城城，我会一直等的，可是呢，我不会就这么傻等。”他立到船头，撮唇而啸，没有任何声音，可是，岸上成千的人偶却齐齐动了起来。
“每等你一天，我都做一个人偶。现在，我不会再这样等下去，它们就算是纪念。”少年自语道，“埋进黄沙吧”。
刹那之间，地面下陷，仿佛有一台巨大的精密无比的机关在操纵这一切。所有的营帐缓缓下陷，直到没入黄沙再也不见。
少年转身对着听到动静而跑上甲板的青儿道：“我们回去翰府去。”
少女眼中是兴奋的光芒，裣衽一礼，恭敬回道：“是”。
尹银立在船上，遥望翠色葳蕤之外的漫漫黄沙，最后的映像是她振衣而起，飘然离去的身影。
而此时，风驰中的女子已然望见了不远处玉门关高大却沧桑的城楼。她停下来，一步步慢慢向城楼行去，仿佛走近一个不知结果的未来。揣测或者猜疑，甚至于避世自弃，于此时都是多余。
也许早就应该这么面对了，也许早就不该彼此回避。
季荇城立在城门外，深深吸一口气，向里行去。
过了玉门关，长安城还远么？绕了如此大的圈子，她终于还是回到了一切因缘起源的地方。真的是循环因果么，季荇城淡淡的想着。
城外大漠。那些指路的美丽人偶，在季荇城走过后，面容含笑的缓缓沉入黄沙之中，像是，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葬礼。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凤凰劫
